第17章 假千金(17)
許雲暮只覺心中陣痛,他不願去深想,那個驕傲恣意的朝笙,知道自己十九年的倚仗,知道自己孺慕的父母並非親生,會怎麼樣。
但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如果朝笙知道了,他們,一定會再次變成從前那樣。她會再一次用厭惡乃至仇恨的眼神看他,哪怕在這個事情中他何其無辜。
他心裏的天平不知何時向朝笙深深地傾斜,只要一想到她會因此而難過,許雲暮甚至寧願,這一切是假的。
如果朝笙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會和小白半是揶揄地感慨:“他真好啊。”
但除此之外,就不會有別的了。
她是一個用自己的身體乃至生命作爲籌碼來攻略人心的任務者,許雲暮是她完成任務的手段,這個故事圓滿落幕纔是朝笙的目的本身。她要活下去,就要算計許雲暮的真心,朝笙自認絕不後悔,撞南牆也不回頭。
朝笙的意識早就恢復了,但這具身體確實底子不太好,但代價實在太大,折斷的肋骨至今作痛,橫豎許雲暮的好感快滿了,她也就不計較這些。
小白完全忘記了朝笙之前所作所爲給它的衝擊,看到她傷成這樣,只剩下心疼。它在她腦海裏抽抽噎噎:“嗚嗚嗚朝朝,下次不要這樣了,我們慢慢刷好感度也行。”
朝笙笑眯眯地安慰小白:“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
一場車禍,好感度到了90,她覺得很划算。而且不逼許雲暮這隻溫吞的小狗一下,劇情怎麼向前呢?
他實在是太溫和太剋制了,哪怕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不過是覺得從此這樣默默陪伴也很好。最好這份感情不要見光,沒準他還覺得自己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做一個守候的人。
小白還是不大放心:“可是會很痛啊。”
朝笙笑:“沒事呀。第一次做任務,我太想做好啦,小白,以後我會愛惜一些自己的。”
小白的數據流輕輕顫動,表示心情好了些。
與朝笙清閒不管事的狀態不同,謝家則陷入忙碌中,他們要解決的事情還有很多。
對於身份調換這個荒謬的事情,謝家最後將給外人看的理由是“擋災”——剛出生的幼子被大師言“命中兇險,恐難成年”,可找一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嬰擋災,讓那個女嬰作爲謝家千金生活,直到真少爺的災厄結束。正好如今許雲暮朝笙都十九歲,許雲暮實際上也算在謝家長大,身份都對得上。
江島市是個神奇的地方,經濟高度發達,高等學府林立,但另一方面,它始終保留着迷信的一些習俗,占星女巫命理大師在這兒大行其道,幾年前還在電視臺有自己的專欄。逢事這兒的人總愛拜拜,不拘拜哪路神仙,各種宗教信仰的都有。
謝敏行和周瑾當然不信這些,但他們需要一個體面的理由公開這個事情——謝家不可能發生鳩佔鵲巢的事情,不可能被一個管家愚弄。
如果原劇情裏的謝朝笙從善如流,甘願坦蕩放棄本就不屬於她的身份,顧念舊情的謝家人絕不會最後失望地任她自生自滅。
可惜她選擇了另外一條路。當她瘋狂的報復許雲暮的時候,也許想的是,只要這個人死了,她鳩佔鵲巢的人生就可以繼續下去。
但假的就是假的。
在周瑾不知暗自垂淚多少回,而許雲暮也陷入不安中許久之後,朝笙終於悠悠醒轉。此時距她出車禍,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
半個月足夠發生很多事情。
她醒過來時,很快就有看護的人通知了謝家夫婦,他們鬆了一口氣,同時也知道,不得不告訴這個孩子她人生的錯換了。
朝笙演得很好,震驚,慌張,淚水,不可置信,她是天生的演員,又早知道劇情,在心裏演練過許多遍,自然遊刃有餘。
這對夫婦教養實在很好,尤其是周瑾。他們溫和而剋制的告訴她這件事情,安撫她,並且並不打算告訴她已死之人犯下的錯——這是他們對養育了“謝朝笙”十九年的慈愛惻隱之心。
朝笙並沒有對於父母的記憶,她不知道自己從哪兒來,這個世界的周瑾幾乎就是她心中對於母親的全部認知。
她靠在這個女人懷中,感覺到她的淚水大顆大顆滴落在她的頭頂,溫熱、苦澀。
有人心底響起一聲嘆息。
——其實就“謝朝笙”本身而言,她根本就不配得到這一切。
朝笙盡職盡責,扮演一個生活遭到鉅變的嬌氣千金。
她的身體依然虛弱,精神也日趨萎靡,但在周瑾面前,依然保持着乖巧可愛的笑,依然會露出孺慕的眼神。
但她始終沒有去見許雲暮。
曾經爲她所戲弄的人,事必躬親照顧她的人,跟在她身後叫她“小姐”的人,纔是真正的謝家人,而朝笙是那一隻鳩,那一攤泥,想想就很難接受。
在車禍後高達90的好感度,則驅使着許雲暮去見朝笙。朝笙沒醒的時候,他常常來看她,僅僅只是能坐在她的病牀前,許雲暮都能感到心安不少——她還在他眼前,還沒有離他而去。
但等到朝笙醒了,他反而怯懦了,站在病房外,躊躇着不敢進去。
是的,不敢。
真奇怪,以前朝笙脾氣那樣壞時,她也沒有懼怕過。許雲暮一直覺得她像只色厲內荏的貓,揚起了利爪,可肚皮依舊柔軟。偶爾一爪子拍下來,說不上痛,反而覺得像撒嬌。
但貓也是一種敏感而脆弱的生命。如果察覺到危險,它會立刻離去。
病房中,斜靠在牀頭假寐的朝笙若有所覺,擡頭看向病房外。
她看起來可憐極了,往日光彩照人的容光枯萎,曾讓許雲暮覺得嫣紅如毒蘋果的嘴脣毫無血色,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臉上、脖子上,還纏着紗布,像碎了又重新拼起的瓷器。她仍然美麗,卻脆弱不堪難追往昔。
許雲暮怔怔看着她,手落在門把手上,卻怎麼都做不到推門而入。
朝笙烏黑澄澈的眼睛看向他,她面無表情,衝他做了一個口型——
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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