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假千金(19)
言樂站在光線微弱的位置,觀察着眼前這一幕,她哥哥今夜心神不寧,剛剛扔下一句“我去後頭找朝朝”便走了,她便一個人在這等待。
朝笙看着許雲暮下去後,才獨自走下樓,正好錯開了行色匆匆的言喬——
“樂樂,你一個人來的嗎?”她不想驚動任何人,走到了光線微弱處,發現言樂也在這兒。言樂有些詫異朝笙此時出現在她面前,道:“哥哥找你去了。”
朝笙無奈:“他最近很煩人。”
言樂深有同感,她哥哥近來一直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時而嘆氣時而抑鬱,問他也不說,好似憋着什麼祕密一樣。
總之一言難盡。
“今天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宣佈嗎?”她問。與其和哥哥一樣胡思亂想,不如直接問朝笙來得快。
朝笙看着燈光皆暗,唯有巨大的天鵝絨帷幕下聚光燈亮起,像是等待重要的人隆重出場。
“馬上就知道了。”她歪頭微微一笑,帶着狡黠的意味。墨黑的定製禮服讓她在昏暗的燈光中顯得模糊不明,唯有那張精緻到豔麗的面孔依然矚目動人。
當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謝敏行出現時,臺下掌聲雷動。他今天穿得很正式,帶着謝家掌權人的威嚴,不像朝笙記憶中那個溫和嚴厲的父親。
言樂看了朝笙一眼,沒做聲。
“感謝大家百忙之中撥冗前來。”他緩緩開口,聲音低沉,明明氣場超然,卻在開口這一刻給了人親切的感覺。
人們全神貫注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今天辦此宴會,一爲與各路親朋敘情,二則,有一件事情想告訴大家。”
“今天,我們謝家的孩子終於回家了,藉着這個機會讓大家認識一下。”
人羣譁然,卻又想起是在謝家,只低聲的議論。
謝敏行對此場面早有預料,他不急不躁,拿出了本就準備好的那個理由,然後又道:“朝朝和雲暮算是一塊長大,縱然從前不知對方身份,卻一直親如兄妹。”
他和周瑾確實是這麼覺得。許雲暮照顧着朝笙,和她一起長大,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分開過,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不論如何,朝朝也會是我謝家的孩子,雲暮的妹妹。”——但不再是謝家的繼承人。
終於有的人對“雲暮”這兩個字有了印象,言樂看向隱在暗處的朝笙,想向她求證事情的真假。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朝笙彷彿已洞悉她的想法,朝她點了點頭,臉上還帶着清淺的笑。
“雲暮,過來吧,讓大家見一見謝家的繼承人。”謝敏行聲音含笑,帶着幾分輕鬆的意味,而後,他向一旁走去,留出中心的位置給許雲暮。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的聚集在臺上,等待着謝家真正的繼承人出場。
樂聲停止,皮鞋踏在梨木地板上,發出沉而穩的聲音。
白色的西裝在燈光下反射出柔和卻吸人眼球的光,周遭都在微暗之中,唯有他是一抹亮色。
出乎人的意料,就算沒有被謝家堆金砌玉的撫養大,他依然有常人難有的氣度,見到這張臉,這副華美的皮囊,人們不得不承認,他一定是謝敏行和周瑾的孩子,他長得高大、俊美,年紀還輕,面龐中卻盡見沉穩。他看向臺下衆人神色各異的神情,露出堪稱與謝敏行如出一轍的笑,卻比他的父親更加真誠、柔和,彷彿天生就有讓人心安定的魔力。
他按照事先的安排致辭,一字一句都妥帖,十九年的流落沒有折損他分毫,他就是謝家從今往後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朝笙站在暗處,在他話音落定後,跟着人羣鼓起了掌。
她看着許雲暮,許雲暮也在涌動的人羣中一眼看到了朝笙,她一身暗色,彷彿自己也要乘夜而去。
許雲暮不想再站在這裏,他想去找她。
朝笙卻在臺下遙遙朝他揮手,而後在這刻悄悄離去。
言樂忍不住叫住她:“朝朝,你一個人,要去哪?”她壓下自己對於兩人身份的震驚,卻無法掩飾發自內心的關心。
朝笙朝她笑:“我可不是一個人哦。”
許雲暮眼睜睜看着朝笙離去,等他快步走下來時,燈光又明,滿目的光亮中,賓客們向他致意,或是殷勤向前想和他搭話。但朝笙已經走了,他甚至不知道她去了哪裏。
他只好走到了言樂面前。
言樂打量着他,露出一個甜美的笑來:“白色襯你,很好看。”
許雲暮點點頭,謝過她的善意。向來陪着言樂的言喬大少爺此時不知去了哪裏,想必是去找朝笙問個明白了——他匆匆離開時眼含擔心,絕不因身份之變而作僞。
人們的目光看了過來,驚詫於言家的大小姐居然一直在這邊。且都知道言謝兩家早有聯姻之意,先前都說是言喬和謝朝笙,結果今日直接來了個真正的謝少爺,原來那個如珠如寶供養大的,居然只是用來擋災的“養女”,過去十幾年可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風聲——所以,聯姻的人選是否也要發生改變?
謝家要這樣,他們只能附和着承認,再讚一聲這位少爺縱然沒有被他們親自教養,依然一表人材,氣度不凡——但確實如此,許雲暮縱然過了十幾年不大順利的人生,他依然有常人沒有的一切,好像珍珠混入魚目,但珍珠本就是珍珠,不會因外物而改本質。
言樂今天穿了一條很低調的香檳色長裙,只有挽起的鬢上斜彆着鑽石髮卡點綴一二。
“按理來說,你等會兒應當邀請我跳舞。”她語意揶揄,“但我想你並不會這樣。”
許雲暮看着她,眸色微暗:“抱歉,我還有其他事情。”
眼前的少女笑意嫣然,她道:“沒關係~我和朝朝是很好的朋友,我想,以後我和你也會是。”
他欲言又止,言樂卻知道他話裏的試探。
她走近他,輕聲道:“朝朝剛剛從左門出去了,你應該知道那邊有什麼地方她愛去——快去吧,哥哥他之前去了樓上,我想他大概一時半會找不到朝朝。”
真有意思。
言樂看着他拋開靠近想要奉承阿諛的人羣,宛如分開浪潮的神明信徒。燈光落在他身上,人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頭也不回的離去,好像並不在意謝家繼承人這個身份帶來的一切榮光,反而想找本該天然與他對立的朝笙。朝生暮落,說是截然相反的兩件事,關係卻那樣的緊密。
言樂步履輕快地走向食品區,她的好姐妹李姝橙正激動讚歎謝家的點心師傅:“我的天,謝家應該多辦幾次宴會的。每一種甜點都好好喫啊!”
她湊過來,興致勃勃:“最推薦哪個哦,橙子?”
“說實話,很難抉擇,我建議你和我一樣allin。”
她從善如流地拿起加了布朗尼的冰淇淋,再擡頭時已見許雲暮匆匆與父母道別而去。謝敏行眉頭微皺,然而最終和周瑾一起,輕聲囑咐了他幾句,便爲自家孩子擋住了前來探聽的人羣。
言樂在心底小聲向哥哥道歉——雖然知道你對朝朝姐的單箭頭,但是我買股的cp絕不能be。
許雲暮甩開人羣,獨自向外走去。
天幕如墨,月淡星稀,身後喧譁漸遠。他的眼神緊緊落在前方,一泓深藍的湖泊邊,站着一個單薄的人影,本應衆星拱月的朝笙,在失去謝家千金的身份,變成養女之後,原本屬於她的目光自然而然的遠去了,不過她渾不在意這些。
晚風鼓起她的裙襬,她在湖邊走得漫不經心,湖水漾起波紋,她覺得自己像只要逐水而去的燕尾蝶。
許雲暮停住了腳步,在這之前,爲了找到她,他幾乎奔跑了起來,但在這一刻,他忽然被巨大的不安所擊中,不敢出聲,不敢上前,這種慎重也許來源於小時候,他獨自在“媽媽”的花圃裏撲蝶,只是稍微觸碰了花葉,蝴蝶就振翅飛去,他的掌心只觸到了一點粉末。
朝笙踩着水,踉蹌轉了個圈,她難得起了玩心,在淺水中搖搖欲墜,感受着這一刻腳底的浮沉。
然而她沒有往下墜去,因爲有隻大狗撲來,抱住了他。
他灼熱的呼吸落在朝笙的耳畔,如擂鼓般的心跳聲隔着相貼的衣衫傳到朝笙的胸腔,她的心彷彿也感覺到了許雲暮的震動。
“在湖邊做什麼,嗯?摔進水裏怎麼辦?”許雲暮今夜被朝笙折磨了這麼久,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這些話來。
朝笙伸出雙臂,如同和他撒嬌似的,用力攏住了許雲暮的脖頸。她在寂靜的夜色裏放聲笑起來,微涼的身軀貼着許雲暮溫暖的胸膛,她笑夠了,伸手捧住許雲暮的臉,仰頭看着他,聲音散漫卻又致命的惑人:“怎麼,擔心我尋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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