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部分

作者:金庸-皇帝之家(原看幫網)
黃蓉道:“好,你說夠了,便夠了!李道長,你見過我爹爹,是麼?”李莫愁道:“是啊。”黃蓉道:“我曾聽楊過說,你寫過四句話譏嘲我爹爹,是不是?好像是甚麼‘桃花島主,弟子衆多,以五敵一,貽笑江湖’!”

  李莫愁心中一凜:“啊,我當真胡塗了,早就該想到此事。她今日跟我纏個沒了沒完,原來是爲了這四句話。”冷冷的道:“當日他們五個人對付我一個人,原是實情。”黃蓉道:“今日咱們以一敵一,卻瞧是誰貽笑江湖?”李莫愁心頭火起,喝道:“你也休得忒也託大,桃花島的武功我見得多了,也不過如此而已,沒甚麼了不起。”

  黃蓉冷笑道:“哼哼!莫說桃花島的武功,便算不是武功,你也未必對付得了。你有本事,便將那孩兒抱出來瞧瞧!”

  李莫愁吃了一驚:“難道她已對孩兒施了毒手。”急忙縱身躍過一道棘藤,向左拐了個彎,見棘藤攔路,於是順勢向右轉內,耳聽得郭襄正自哇哇啼哭,稍覺放心,又向內轉了幾個彎,不知如何,竟然又轉到了棘藤之外。她大惑不解,明明是一路轉進,何以忽然轉到了藤外?當下不及細想,雙足點處,又向內躍去,只是地下棘藤一條條的橫七豎八,五花八門,一個不小心,嗤的一聲響,道袍的衣角給荊棘撕下了一塊。這麼一來,她不敢再行莽撞,待要瞧清楚如何落腳,突見黃蓉已站在棘藤之內,俯身抱起了孩兒。

  她登時大驚失色,高聲叫道:“放下了孩兒!”眼見一條條棘藤之間足可側身通過,當即連續縱躍,跨過棘藤向黃蓉奔去,但這七八棵大樹方圓不過數丈,竟是可望而不可即,她這般縱躍奔跑,似左實右,似前實後,幾個轉身,又已到棘藤圈之外。只見黃蓉放下孩兒,東一轉,西一晃,輕巧自在的出了藤圈。

  李莫愁猛地省悟,那晚與楊過、程英、陸無雙等爲敵,他們在茅屋外堆了一個個土墩,自己竟爾無法正面攻入,這時黃蓉用棘藤所圍的,自也是桃花島的九宮八卦神術了。她微一沉吟,心念已決:“只有先打退敵人,然後把棘藤一條條自外而內的移去,再抱嬰兒。這時如莽撞亂闖,敵人佔了陣圖之利,自己非敗不可。”一擺拂塵,竄出數丈,反而離得棘藤遠遠的,凝神待敵,竟沒再將這回事放在心上。

  黃蓉初時見她在棘藤圈中亂轉,正自暗喜,忽見她縱身躍開,卻也好生佩服:“這女魔頭拿得起,放得下,決斷好快。她得享大名,果非幸致,看來實是勁敵。”這時女兒已置於萬無一失之地,心中再無牽掛,揮竹棒使招“按狗低頭”,向李莫愁後頸捺落。李莫愁拂塵倒卷,纏向竹棒,刷的一聲,帚絲直向黃蓉面門擊來。兩人以快打快,各展精妙招術,頃刻間已拆了數十招。

  李莫愁功力深厚,拂塵上招數變化精微,但對方的打狗棒法實在奧妙無比,她勉力抵擋得數十招,已可說是武林中罕有之事,眼見竹棒平平淡淡的一下打來,到得身前,方向部位斗然大異,自知再鬥下去,終將落敗。這竹棒看來似乎並非殺人利器,但周身三十六大穴只要被棒端戳中一處,無一不致人死命。李莫愁奮力再招架了幾棒,額頭已然見汗,拂塵在身前連揮數下,攻出兩招,足下疾向後退,說道:“郭夫人的棒法果然精妙,小妹甘拜下風。只是小妹有一事不解,卻要請教。”黃蓉道:“不敢!”

  李莫愁道:“這竹棒棒法乃九指神丐的絕技,桃花島的武功倘然果真了得,郭夫人何以不學令尊的家傳本事,卻反而求諸外人?”黃蓉心想:“這人口齒好不厲害,她勝不了我的棒法,便想我舍長不用。”笑道:“你既知這棒法是九指神丐所傳,那麼也必知道棒法之名了。”李莫愁哼了一聲,眉間煞氣凝聚,卻不答話。黃蓉笑道:“棒號打狗,見狗便打,事所必至,豈有他哉?”

  李莫愁見不能激得她舍棒用掌,若與她作口舌之爭,對方又伶牙俐齒,自己仍然是輸,將拂塵在腰間一插,冷笑道:“天下的叫化兒個個唱慣蓮花落,果然連幫主也是貧嘴滑舌之徒,領教了!”說着大踏步走到林邊,在一個樹墩上一坐。

  她這麼認輸走開,黃蓉本是求之不得,但見她坐着不走,心念一轉,已知其意,她實是捨不得襄兒,自己倘若去將女兒抱了出來,她必上來纏鬥,這一來強弱之勢倒轉,那便大大不利,看來不將此人打死打傷,女兒縱入自己掌握,仍是無法平平安安的抱回家去。當下左走三步,右搶四步,斜行迂迴,已搶到李莫愁身前,這幾步看似輕描淡寫,並無奇處,但中藏八卦變化,李莫愁不論向哪一個方位縱躍,都不能逃離她的截阻,跟着右手輕抖,竹棒已點向李莫愁左肘。

  李莫愁舉掌封格,喝道:“自陳玄風、梅超風一死,黃藥師果真已無傳人。”她這話一來譏刺黃蓉只有北丐所傳的打狗棒法可用,二來又恥笑黃藥師收徒不謹。

  黃蓉的家傳“玉簫劍法”這時也已練得頗爲精深,只是手中無劍,若是以棒作劍,兵刃不順,便未必能勝眼前這個強敵,當下微微一笑,說道:“我爹爹收了幾個不肖徒兒,果然不妙,卻哪及得李道長和龍姑娘師姊妹同氣連枝,一般的端莊貞淑。”

  李莫愁怒氣上衝,袖口一揮,兩枚冰魄銀針向黃蓉小腹激射過去。她雖然殺人不眨眼,手段毒辣無比,卻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女,她只道小龍女行止甚是不端,聽黃蓉竟將自己與師妹相提並論,大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最陰狠的暗器。

  黃蓉這時和她站得甚近,閃避不及,急忙迴轉竹棒,一一撥開。若不是她的打狗棒法已練到化境,撥得開一枚,第二枚實難擋過。兩枚銀針從她臉前兩寸之外飛掠而過,鼻中隱隱聞到一股藥氣,當真是險到了極處。黃蓉想起數年前愛雕的一足被這冰魄銀針擦傷,醫治了六七個月毒性方始去盡,一凜之下,又見雙針迎面射來。

  黃蓉向東斜閃,兩枚銀針挾着勁風從雙耳之旁越過,心想:“此處離襄兒太近,這毒針四下裏亂飛激射,萬一碰破她一點嫩皮,那可不得了!”當下疾奔向東,穿出林子。李莫愁隨後追來,認定她除了棒法神妙之外,其餘武功均不及自己,眼見她晃身出林,喝道:“未分勝敗,怎麼便走了?”黃蓉轉過身子,微微一笑。李莫愁道:“郭夫人,你擋我銀針,還是非用這竹棒不可麼?”說着搶上幾步。

  黃蓉知道若不收起竹棒,她總是輸得心不甘服,將竹棒往腰間一插,笑道:“久聞李道長五毒神掌殺人無數,小妹便接你幾掌。”

  李莫愁一怔,心道:“她明知我毒掌厲害,卻仍要和我比掌,如此有恃無恐,只怕有詐。”但想她掌法縱然神妙,怎及自己的神掌沾身即斃,雙掌一拍,內力已運至掌心,說道:“願領教桃花島的落英神劍掌妙技。”眼見黃蓉右掌輕飄飄的拍來,當下左掌往她掌心按去,右掌跟着往她肩頭擊落。這兩掌本已迅速沉猛,兼而有之,可是她右掌擊出之際,同時更發出兩枚銀針,射向黃蓉胸腹之間。這掌中夾針的陰毒招數,是她離師門後自行所創,對方正全神提防她的毒掌,哪料得到她又會在如此近身之處突發暗器,不少武學名家便曾因此而喪生於毒針之下。

  黃蓉縮回左掌,託向她右腕,化開了她右掌的撲擊,右手縮入懷中,似乎也要掏摸暗器還敬,但終於遲了一步,她右手剛從懷中伸出,銀針離她肋下已不及五寸,到此地步,縱有通天本領也已閃避不了。李莫愁心中大喜,只見銀針透衣而沒,射入了黃蓉身子。

  黃蓉叫聲:“啊喲!”雙手捧肚,彎下腰去,隨即左掌拍出,擊向李莫愁胸口。這一掌還是來得真快,李莫愁叫道:“好!”上身後仰避開,雙掌齊出,也拍向黃蓉胸口。

  她知黃蓉中了這兩枚銀針之後,毒性迅即發作,這一招只求將她推開,與自己離得遠遠的,她自會毒發而死。卻見黃蓉上身微微一動,並不招架,李莫愁心想:“她中針之後,全身已麻痹了。”雙掌剛沾上對方胸口衣襟,突然兩隻掌心都是一痛,似是擊中了甚麼尖針。

  她大驚之下,急忙後躍,舉掌看時,只見每隻掌心都刺破了一孔,孔周帶着一圈黑血,顯是爲自己的冰魄銀針所傷。她又驚又怒,不明緣由,卻見黃蓉從懷中取出兩隻蘋果,雙手各持一隻,笑吟吟的高高舉起,每隻蘋果上都刺着一枚銀針。李莫愁這才省悟,原來她懷中藏着蘋果,先前自己發射暗器,她並不撥打閃避,卻伸手入懷抓住蘋果,對準銀針的來路,收去了毒針,再誘使自己出掌擊在蘋果之上。

  李莫愁本也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但今日遇上了這個詭詐百出的對手,只有甘拜下風,忙伸手入懷去取解藥,卻聽得風聲颯然,黃蓉雙掌已攻向她的面門。

  李莫愁舉左手一封,猛見黃蓉一隻雪白的手掌五指分開,拂向自己右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蘭花,姿態曼妙難言。她心中一動:“莫非這是天下聞名的蘭花拂穴手?”右手來不及去取解藥,忙翻掌出懷,伸手往她手指上抓去。黃蓉右手縮回,左手化掌爲指,又拂向她頸肩之交的“缺盆穴”。

  李莫愁見她指化爲掌,掌化爲指,“落英神劍掌”與“蘭花拂穴手”交互爲用,當真是掌來時如落英繽紛,指拂處若春蘭葳蕤,不但招招凌厲,而且丰姿端麗,不由得面若死灰,心道:“今日得見桃花島神技,委實大非尋常,莫說我掌上已然中毒,便是安健如常,也不是她對手。”她急於脫身,以便取服解藥,但黃蓉忽掌忽指,纏得她沒半分餘暇。那冰魄銀針的毒性何等厲害,若不是她日常使用,體質習於毒性,那麼這片時之間早已暈去了,但縱然如此,毒素自掌心逐步上行,只要行到心窩之間,終於也要不治。

  黃蓉見她臉色蒼白,出招越來越是軟弱,知道只要再纏得少時,她便要支持不住,心想這女魔頭作惡多端,今日斃於她自己的毒針之下,正好替武氏兄弟報了殺母之仇,當下步步進逼,手下毫不放鬆,同時守緊門戶,防她臨死之際突施反噬。

  李莫愁先覺下臂痠麻,漸漸麻到了手肘,再拆數招,已麻到了腋窩,這時雙臂僵直,已然不聽使喚,只得叫道:“且慢!”向旁搶開兩步,慘然道:“郭夫人,我平素殺人如麻,早就沒想能活到今日。鬥智鬥力,我都遠不如你,死在你的手下,實所甘服,但我斗膽求你一件事。”黃蓉道:“甚麼事?”雙眼不轉瞬的瞪着她,防她施緩兵之計,伸手去取解藥,然見她雙臂下垂,已然彎不過來,聽她說道:“我和師妹向來不睦,但那孩兒實在可愛,求你大發善心,好好照料,別傷了她的小命。”

  黃蓉聽她這幾句話說得極是誠懇,不禁心中一動:“這魔頭積惡如山,臨死之際居然能真心愛我的女兒。”說道:“這女孩兒的父母並非尋常之輩,若是讓她留在世上,不免使我一世操心,辛苦百端……”李莫愁怎聽得出她言中之意,求道:“望你高擡貴手……”

  黃蓉要再試她一試,走近前去,揮指先拂了她的穴道,從她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問道:“這是你毒針的解藥麼?”李莫愁道:“是!”黃蓉道:“我不能兩個人都饒了,若要我救你,須得殺那女孩兒。倘你自甘就死,我便饒那孩兒。”

  李莫愁萬想不到竟然尚有活命之機,只是叫黃蓉殺那女孩固然說不出口,以自己性命換得女孩活命,卻也不願,只見黃蓉從小瓶中倒出一粒解藥,兩根手指拈住了輕輕晃動,只等自己回答,顫聲道:“我……我……”

  黃蓉心想:“她遲疑了這麼久,實已不易。不管她如何回答,單憑這一念之善,我便須饒她一命。她滿身血債,將來自有人找她報仇。”於是攔住她話頭,笑道:“李道長,多謝你對我襄兒如此關懷。”

  李莫愁愕然道:“甚麼?”黃蓉笑道:“這女孩兒姓郭名襄,是郭靖郭爺和我的女兒,生下不久便落入了龍姑娘手中,不知你怎地竟會起了這個誤會。承你養育多日,小妹感謝不盡。”說着襝衽行了一禮,將一粒解藥塞入她的口中,問道:“夠了麼?”李莫愁茫然道:“我中毒已深,須得連服三粒。”黃蓉道:“好!”又餵了她兩粒,心想這解藥或有後用,卻不還她,將藥瓶放入了懷中,笑道:“三個時辰之後,你穴道自解。”

  她快步回入樹林,心想:“耽擱了這多時,不知芙兒走了沒有?若能讓她姊妹倆見上一面,大是佳事。”轉入棘藤圈中,一瞥之下,不由得如入冰窖,全身都涼了。

  那棘藤圈絲毫無異,郭襄卻已影蹤不見。黃蓉心中怦怦亂跳,饒是她智計無雙,這時也慌得沒做手腳處。她定了定神,心道:“莫慌,莫慌,我和李莫愁出林相鬥,並無多時,襄兒給人抱去,定走不遠。”攀到林中最高一株樹上四下眺望。襄陽城郊地勢平坦,這一眼望去足足有十餘里,竟沒見到絲毫可疑的事物,此時蒙古大軍甫退,路上絕無行人,只要有一人一騎走動,雖遠必見。

  黃蓉心想道:“此人既未遠去,必在近處。”於是細尋棘藤圈附近有無留下足印之類。只見一條條棘藤絕無曾被碰動搬移之跡,決非甚麼野獸衝入將孩兒銜去,尋思:“我這些棘藤按九宮八卦方位而布,那是我爹爹自創的奇門之術,世上除桃花島弟子之外,再也無人識得,雖是金輪法王這等才智之士,也不能在這棘藤之間來去自如,難道竟是爹爹到了?……啊喲,不好!”

  猛地想起,數月前與金輪法王邂逅相遇,危急中佈下亂石陣抵擋,當時楊過來救,曾將陣法的大要說了給他知曉,此人聰明無比,舉一反三,雖不能就此精通奇門之術,但棘藤匆匆布就,破解並不甚難。她一想到楊過,腦中一暈,不由得更增了幾分憂心,暗道:“芙兒斷他一臂,他和我郭家更是結下了深仇,襄兒落入此人手中,這條小命算是完啦。他也不用下手相害,只須隨手將她在荒野中一拋,這嬰兒哪裏還有命在?”想起這女孩兒出世沒有幾天,便如此的多災多難,竟怔怔的掉下淚來。

  但她多歷變故,才智絕倫,又豈是徒自傷心的尋常女子?微一沉吟,隨即擦乾眼淚,追尋楊過的去路。但說也奇怪,附近竟找不出他半個足印,心下大奇:“他便是輕功練到了絕頂,這軟泥之上也必會有淺淺的足印,難道他竟是在空中飛行的麼?”

  她這一下猜測果然不錯,郭襄確是給楊過抱去的,而他出入棘藤,確也是從空飛行來去。

  那天晚間楊過在窗外見黃蓉點了郭靖穴道,放走女兒,他便從原路出城,遠遠跟隨,心道:“郭伯母,你女兒欠我一條臂膀,你丈夫斬不了,便讓我來斬。你在明,我在暗,你想永世保住女兒這條右臂,只怕也不怎麼容易。”

  黃蓉與女兒分離在即,心中難過,沒留意到身後有人跟蹤。此後她在小市鎮上與李莫愁相遇、兩人相鬥等情,楊過在林外都瞧得清清楚楚。待得兩人出林,他便躍上高樹,扯了三條長藤並在一起,一端縛在樹上,另一端左手拉住了,自空縱入棘圈,雙足挾住郭襄腰間,左手使勁一扯,身子便已盪出棘圈。眼見黃蓉與李莫愁兀自在掌來指往的相鬥,便在樹梢上縱躍出林,落地後奔跑更速,片刻間回到了市鎮。只見郭芙站在街頭,牽着小紅馬東張西望,等候母親回來,楊過雙足一點,身子從丈外遠處躍上了紅馬。

  郭芙吃了一驚,回過頭來,見騎在馬背的竟是楊過,心中騰的一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急忙拔劍在手。小龍女的淑女劍雖利,她自是不願使用,手中所持,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劍。

  楊過見她臉色蒼白,目光中盡是懼色,他此時若要斬斷她右臂,實是易如反掌,但事到臨頭,竟然下不了手,哼的一聲,揮出右臂,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長劍,向外甩出。郭芙哪裏還拿捏得住,長劍脫手,直撞向牆角。楊過左手搶過馬繮,雙腿一夾,小紅馬向前急衝,絕塵而去。郭芙只嚇得手足痠軟,慢慢走到牆角拾起長劍,劍身在牆角上猛力碰撞,竟已彎得便如一把曲尺。

  以柔物施展剛勁,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李莫愁使拂塵、小龍女使綢帶,皆是這門功夫。楊過此時內勁既強,袖子一拂,實不下於鋼鞭巨杵之撞擊。

  楊過抱了郭襄,騎着汗血寶馬向北疾馳,不多時便已掠過襄陽,奔行了數十里,因此黃蓉雖攀上樹頂極目遠眺,卻瞧不見他的蹤影。

  楊過騎在馬上,眼見道旁樹木如飛般向後倒退,俯首看看懷中的郭襄,見她睡得正沉,一張小臉秀美嬌嫩,心道:“郭伯伯、郭伯母這個小女兒,我總是不還他們了,也算報了我這斷臂之仇。他們這時心中的難過懊喪,只怕尤勝於我。”奔了一陣,轉念又想:“楊過啊楊過,是不是你天生的風流性兒作祟,見了郭芙這美貌少女,天大的仇怨也拋到了腦後?倘若斬斷你手臂的是個男人,你今日難道也肯饒了他?”想了半日,只好搖頭苦笑。他對自己激烈易變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甚且自己也難以明白。

  行出二百里後,沿途漸有人煙,一路上向農家討些羊乳牛乳喂郭襄吃了,決意回古墓去找小龍女,不數日間已到了終南山下。

  回塵舊事,感慨無已,縱馬上山,覓路來到古墓之前。“活死人墓”的大石碑巍然聳立,與前無異,墓門卻已在李莫愁攻入時封閉,若要進墓,只有鑽過水溪及地底潛流,從密道進去。憑他這時內功修爲,穿越密道自是絕不費力,然而如何處置郭襄卻大爲躊躇,這小小嬰兒一入水底,必死無疑,但想到小龍女多半便在墓中,進去即可與她相見,哪裏還能按捺得住?於是從口袋裏取些餅餌嚼得爛了,餵了郭襄幾口,在古墓旁找了個山洞,將她放在洞內,拔些荊棘柴草堆在洞口,心想不論在墓中是否能與小龍女相見,都要立即回出,設法安置嬰兒。

  堆好荊棘,繞過古墓向後走去,忽聽得遠處隱隱有兵刃相交之聲,瞧方向正是重陽宮的所在,微一遲疑間,突見一隻銀色輪子發出嗚嗚聲響,激飛上天,正是金輪法王的兵刃。他好奇心起,循聲趕到重陽宮後玉虛洞前,便在此時,小龍女身受全真五子一招“七星聚會”和金輪法王輪子的前後夾擊,身受重傷。

  楊過若是早到片刻,便能救得此厄。但天道不測,世事難言,一切豈能盡如人意?人世間悲歡離合,禍福榮辱,往往便只差於釐毫之間!

  全真五子乍見楊過到來,均知此事糾葛更多。丘處機大聲道:“我重陽宮清修之地,今日各位來此騷擾,卻是爲何?”王處一更是怒容滿面,喝道:“龍姑娘,你古墓派和我全真教雖有樑子,雙方自行了斷便是,何以約了西域胡人、諸般邪魔外道,害死我這許多教下弟子?”小龍女重傷之餘,哪裏還能分辯是非、和他們作口舌之爭?全真教下諸弟子見她劍刺尹志平,又傷趙志敬,不論是尹派趙派,盡數拿她當作敵人,當此紛擾之際,更是無人出來說明真相。

  楊過伸左臂輕輕扶着小龍女的腰,柔聲道:“姑姑,我和你回古墓去,別理會這些人啦!”小龍女道:“你的手臂還痛不痛?”楊過笑着搖了搖頭,道:“早就好啦。”小龍女道:“你身上情花的毒沒發作麼?”楊過道:“有時發作幾次,也不怎麼厲害。”

  趙志敬自給小龍女刺傷之後,一直躲在後面,不敢出頭,待見全真五子破關而出,心知衆師長查究起來,自己掌教之位固然落空,還得身受嚴刑。他本來也不過是生性暴躁,器量褊狹,原非大奸大惡之人,只是自忖武功於第三代弟子中算得第一,這掌教之位卻落於尹志平身上,心上憤憤不平,就此一念之差,終於陷溺日深,不可自拔。此時暗想眼下的局面決不能任其寧定,只有攪他個天翻地覆,五位師長是非難分,方有從中取巧之機,如能假手於金輪法王和一衆蒙古武士將全真五子除了,更是一勞永逸;眼見楊過失了右臂,左手又扶着小龍女,幾乎已成束手待斃的情勢,他生平最憎恨之人,便是這個叛門辱師的弟子,這時有此良機,哪肯放過?向身旁的鹿清篤使了個眼色,大聲喝道:“逆徒楊過,兩位祖師爺跟你說話,你不跪下磕頭,竟敢倨傲不理?”

  楊過回頭來,眼光中充滿了怨毒,心道:“姑姑傷在你全真教一般臭道士之下,今日暫且不理,日後再來跟你們算帳。”向羣道狠狠的掃了一眼,扶着小龍女,移步便行。

  趙志敬喝道:“上罷!”與鹿清篤兩人雙劍齊出,向楊過右脅刺去。趙志敬先前雖然身遭劍刺,但傷勢不重,這一劍刺向楊過斷臂之處,看準了他不能還手,劍挾勁風,實是使上了畢生的修爲勁力。

  丘處機雖不滿楊過狂妄任性,目無尊長,但想起郭靖的重託,又想起和他父親楊康昔日的師徒之情,喝道:“志敬,劍下留情!”

  那一邊馬光佐更高聲叫罵起來:“牛鼻子要臉麼?刺人家的斷臂!”他和楊過最合得來,眼見他遇險,便要衝上來解救,苦於相距過遠,出手不及。

  突見灰影一閃,鹿清篤那高大肥胖的身子飛將起來,哇哇大叫,砰的一聲,正好撞在尼摩星身上。憑着尼摩星的武功,這一下雖是出其不意,也決不能撞得着他,但他雙腿斷了,兩隻手都撐着柺杖,既不能伸手推擋,縱躍閃避又不靈便,登時撞個正着,仰天一交摔倒。尼摩星背脊在地下一靠,立即彈起,一柺杖打在鹿清篤背上,登時將他打得暈了過去。

  這一邊楊過卻已伸右足踏住了趙志敬的長劍,趙志敬用力抽拔,臉孔脹得通紅,長劍竟是紋絲不動。

  原來當雙劍刺到之時,楊過右手空袖猛地拂起,一股巨力將鹿清篤摔了出去。趙志敬斗然感到袖力沉猛,忙使個“千斤墜”,身子牢牢定住。但這一來,長劍勢須低垂,楊過起腳下落,已將劍刃踏在足底。他在山洪之中練劍,水力雖強亦衝他不倒,這時一足踏定,當真是如嶽之鎮,趙志敬猛力拔奪,哪裏奪得出分毫?

  楊過冷冷的道:“趙道長,當時在大勝關郭大俠跟前,你已明言非我之師,今日何以又提師承之說?也罷,瞧在從前叫過你幾聲師父的份上,讓你去罷!”說完這句話,右足絲毫不動,足底的勁力卻突然間消除得無影無蹤。

  趙志敬正運強力向後拉奪,手中猛地一空,長劍急回,嘭的一響,劍柄重重撞在胸口,正與他猛力以劍柄擊打自己無疑。這一擊若是敵人運勁打來,他即使抵擋不住,也必以內力相抗,現下自行撞擊,那是半點也無抗力,但覺胸口劇痛,一口鮮血噴將出來,眼前一黑,仰天跌倒。

  王處一和劉處玄雙劍出鞘,分自左右刺向楊過,突然一個人影自斜刺裏衝至,噹的一聲,兩柄長劍蕩了開去。這人正是尼摩星,他給鹿清篤撞得摔了一交,雖然打倒鹿清篤,但心頭惡氣未出。推尋原由,全是楊過之故,當下掄杖躍到,左手柺杖架開了王劉二道長劍,右手柺杖便向楊過和小龍女頭頂猛擊下去。

  楊過心知尼摩星武功了得,單用一隻空袖,只怕拂不開他剛柔並濟的一擊,這時小龍女全身無力,正軟軟的靠在他身上,於是身子左斜,右手空袖橫揮,捲住了小龍女的纖腰,讓她靠在自己前胸右側,左手抽出揹負的玄鐵重劍,順手揮出。噗的一聲,響聲又沉又悶,便如木棍擊打敗革,尼摩星右手虎口爆裂,一條黑影沖天而起,卻是鐵杖向上激飛。這鐵杖也有十來斤重,向天空竟高飛二十餘丈,直落到了玉虛洞山後。

  楊過首次以劍魔獨孤求敗的重劍臨敵,竟有如斯威力,也不禁暗自駭然。

  尼摩星半邊身子痠麻,一條右臂震得全無知覺,但他生性悍勇無比,大吼一聲,左手鐵杖在地下一撐,躍高丈餘,跟着劈了下來,楊過心想我劍上剛力已然試過,再來試試柔力,重劍劍尖抖處,已將鐵柺粘住,這時只要內力吐出,便能將尼摩星擲出數丈之外,若是摔向山壁,更非撞得他筋斷骨折不可。他見小龍女如此傷重,滿心怨苦,這一下出手原是決不容情。正當臂上內力將吐未吐之際,只見尼摩星身在半空,雙腿齊膝斷絕,猛想起自己也斷了一臂,不禁起了同病相憐之意,當下重劍不向上揚,反手下壓,那鐵柺筆直向下戳落,塵土飛揚,大半截戳入了土內。

  尼摩星握着鐵柺,想要運勁拔起,但右臂經那重劍一粘一壓,竟如被人點了穴道一般,半點使不出勁來。楊過道:“今日饒你一命,快快回天竺去罷。”尼摩星臉如死灰,僵在當地,說不出話來。

  瀟湘子和尹克西雖見變出意外,卻哪猜得到在這一個多月之內楊過已是功力大進,還道尼摩星斷腿後變得極不濟事。尹克西搶上幾步,拔起鐵柺,遞在尼摩星手中。尼摩星接了,在地下一撐,想要遠躍離開,豈知手臂麻軟未復,一撐之下,竟然咕咚摔倒。

  瀟湘子向來幸災樂禍,只要旁人倒黴,不論是友是敵,都覺歡喜,心想:“天竺矮子向來好生自負,對我不服,這就可算是完了。眼下高手畢集,快搶先擒了楊過,那正是揚名立威的良機。”縱身而出,喝道:“楊過小子,數次壞了王爺大事,快隨老子走罷!”

  楊過心想:“姑姑傷重,須得及早救治,偏生眼前強敵甚多,不下殺手,難以脫身。”低聲問小龍女道:“痛得厲害嗎?”小龍女道:“你抱着我,我……我好歡喜。”

  楊過擡起頭來,向瀟湘子道:“上罷!”玄鐵劍指向他腰間,劍頭離他身子約有二尺,穩穩平持。瀟湘子見這劍粗大黝黑,鈍頭無鋒,倒似是一條頑鐵,心想:“這小子劍法迅捷,靈動變幻,果然了得,可是拿了這根鐵條,劍法再快也必有限。”說道:“哪兒去撿來了這根通火棒兒?”說着便揮純鋼哭喪棒往重劍上擊去。

  楊過持劍不動,內勁傳到劍上,只聽得噗的一聲悶響,劍棒相交,哭喪棒登時斷成七八截,四下飛散。瀟湘子大叫:“不好!”向後急退。楊過玄鐵劍伸出,左擊一劍,右擊一劍,瀟湘子雙臂齊折。

  楊過連敗鹿清篤、趙志敬、尼摩星三人,玉虛洞前衆人已是羣情聳動,這次他身不動,臂不擡,純以內力震斷瀟湘子的兵刃,衆人更是不明所以,相顧駭然,均想:“這人的武功當真邪門!”

  尹克西是西域大賈,善於鑑別寶物,眼見楊過以重劍震飛尼摩星的鐵柺,已然暗暗喫驚:“此劍如此威猛,大非尋常,劍身深黑之中隱隱透出紅光,莫非竟是以玄鐵製成?這玄鐵乃天下至寶,便是要得一兩也是絕難,尋常刀槍劍戟之中,只要加入半兩數錢,凡鐵立成利器。他卻從哪裏覓得這許多玄鐵?再說,這劍倘若真是通體玄鐵,豈非重達四五十斤,又如何使得靈便?”其實這劍共重八八六十四斤,若非如此沉重,楊過內力雖強,也不能發出如許威力。待見瀟湘子的哭喪棒斷得七零八落,尹克西更知此劍定是神品。他爲人尚無重大過惡,只是自小便做珠寶買賣,一見奇珍異寶,心中便是奇癢難搔,或買或騙,或搶或偷,說甚麼也要得之而後快。這時見了楊過的重劍,貪念大熾,當即縱身而出,金龍鞭一抖,便往他劍上捲去。

  楊過與他在絕情谷同進同出,見他成日笑嘻嘻的甚是隨和客氣,對他一直不存敵意,眼見金龍鞭捲到,鞭上珠光寶氣,鑲滿了寶石、金剛鑽、白玉之屬,當下讓玄鐵劍由他軟鞭捲住,說道:“尹兄,我和你素無過節,快快撒鞭讓路。你這條軟鞭上寶貝不少,損壞了有些可惜。”尹克西笑道:“是麼?”運勁便奪,楊過端凝屹立,卻哪裏撼動得他分毫?

  這時尹克西站得近了,看得分明,這劍果是玄鐵所鑄,金剛鑽是天下至堅之物,不論與任何硬物相擦,均能劃破對方而己身無損,但金龍鞭鞭梢所鑲的大鑽在玄鐵劍上劃過,劍身竟連細紋也不起一條。心頭火熱,知道對方武功厲害,若非出奇制勝,難奪此劍,便笑嘻嘻的道:“楊兄功夫精進若斯,可喜可賀,小弟甘拜下風。”口中說着客套話,左腕一翻,突然寒光閃動,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猛地探臂,向小龍女胸口直扎過去。

  他這一下倒也不是想傷小龍女性命,只是知道楊過對小龍女情切關懷,見她有難,定然捨命救援,那麼自己聲東擊西,便能奪到了寶劍。楊過見狀,果然一驚。尹克西喝道:“撒劍!”全身之力都運到右臂之上,拉鞭奪劍。

  他這一聲:“撒劍!”楊過當真依言撒手,挺劍送出。劍長匕短,重劍隔在三人之間,匕首便扎不到小龍女身上。但楊過情急之下,力道使得極猛,連劍帶鞭的直撞了過去。尹克西明知此劍甚重,早有提防,卻萬想不到來勢竟是如此猛烈,眼見閃避不及,急運內力,雙掌疾推,砰的一聲猛響,登時連退了五六步,才勉強拿樁站定,臉如金紙,嘴角邊雖猶帶笑容,卻是悽慘之意遠勝於歡愉,頃刻間只感五臟六腑都似翻轉了,站在當地,既不敢運氣,也不敢移動半步,便如僵了一般。

  楊過走近身去,伸手接過玄鐵劍,輕輕一抖,只聽得丁丁東東一陣響過,陽光照射之下,寶光耀眼,金銀珠寶散了滿地,一條鑲滿珠寶的金龍軟鞭已震成碎塊。

  楊過叫道:“金輪法王,咱們的帳是今日算呢,還是留待異日?”

  金輪法王見他連敗尼摩星、瀟湘子、尹克西三大高手,都是一招之間便傷了對手,這少年何以武功大進,實是不可思議。自己上前動手,雖決不致如那三人這般不濟,但要取勝,只怕也是不易,可是此刻各路英雄聚會,給他一嚇便走,顏面何存?心想:“他斷了一臂,左手雖然厲害,右側定有破綻,我專向他右邊攻擊,韌戰久鬥。他顧着小龍女的傷勢,時候拖長了,心神定然不寧。”於是整一整袍袖,金銀銅鐵鉛五輪一齊拿在手中,心知今日這一戰實是生死榮辱的關頭,絲毫大意不得,神色之間卻仍似漫不在乎,緩步而出,笑道:“楊兄弟,恭喜你又有異遇,得了這柄威猛絕倫的神劍啊!你這件希奇古怪的法寶,只怕老衲也對付不了。”他既無勝算,便先行自留地步,極力讚譽玄鐵重劍,要令旁人覺得,這少年不過運氣好,得了一件神異的兵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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