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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来时莫徘徊(3)

作者:未知
脸上的泪水冲下来,顺着下巴,全数流到了衣领裡。 人是怎么跌跌跄跄地摔到床前,偎去他怀裡,她全然不知。 “三哥,”她哭得透不過气,来来回回都是一句,“三哥……” 這一哭就是一個小时,起初是大哭,后来成了小孩似的抽泣。哭得太用力,她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嗓子哑了,哭得眼泪止住了,人還抽抽搭搭地喘着气,趴在他腿上。 寂寂地抱着他的腰,眼泪又流出来。 傅侗文滚烫的手臂搂着她,要将她的人抱起来。沈奚眼睛肿得疼,怕被他看到這样肿胀的眼,执拗地抱着他的腰。 他不得已,抱不动她,只好用手指摸在她脸上,替她抹眼泪:“地上凉。” 见她不听话,又问:“上床好不好?” 像有一把火,烤着她。沈奚被這体温惊醒,他在发烧—— 她胡乱挣开他的手臂,掌心压到他额头上:“你在发烧?” “不妨事。”他笑。 怎会不妨事?她肩上、手臂上都冷湿着。 沈奚慌忙离开他,解开纽扣,把大衣扔到了地上,再脱皮鞋。 长袜丢到地上的一刹,她终于发现他的目光還在自己身上。一個女孩子当着人,把长裙掀起,长袜脱下,露出光裸的小腿—— 她当他是病人,不觉什么,意识到他是男人时,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我坐了三趟火车……還有轮渡過来,又是雨,又是雪的,”沈奚仍带着浓重鼻音,小声說,“你抱着我不干净,寒气重……所以才脱衣服。” 她光着腿,白皙的膝盖冻得发青,双脚踩在大衣上:“路上太脏了,至少要擦一下。” 他等她說完,对外唤:“金苳。” 帘子后,一個小厮仿佛凭空冒出来:“三爷?” “去准备热水,沈小姐要沐浴。”傅侗文浑浑噩噩烧了几日,人是虚脱的,說這样简短的话,气也不稳。 小厮应了,即刻去准备。 “他一直都在這裡?刚才也在?”怎么沒留意到? “一直在。”他答。 像傅家的這样的人家,丫鬟小厮都是跟在近前伺候的。 在别的院子裡,都還有丫鬟直接睡在床脚下。傅侗文已经是家裡最随性的一個,不喜這些,虽不至于有丫鬟温床暖脚,但也早习惯了小厮在套间陪住,随时照应。 “那我們刚才……他不是都听到了?” 她别扭着,可猜想這是规矩,也不好明說。 傅侗文瞧出她的窘迫:“你不习惯的话,我让他搬到外头去。” “那也不好,”刚才来第一天,就把近身伺候的心腹遣出去,人家该怎么想?“這是你的屋子……我沒什么不习惯的。” 女孩子的口不应心,落在他耳中,反而像撒娇。 他望着她,等她自圆其說。 “反正,我又不和你睡在一处。你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安排,原样就好。” “不睡這裡,是要去哪裡?”他反倒是问。 “這么大的院子,总有地方能睡的,”她回身,指东面,“刚才进来,我瞧见东面是有個屋子的。” 院子裡有這么多人,都是追随他多年的。這才是头次来,就让大家眼瞅着她直接睡到他房裡,也不晓得大家要如何揣测了。总要避讳些,装装样子也是要装两日的吧? 傅侗文看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你倒是看得仔细。” “嗯……”那么大的屋子,又不用刻意看。 两人被小厮打断。热水备好了,他来請沈奚去沐浴。 沈奚有了借口,仓促离去。 等她再回到堂屋,床上的傅侗文已服過药,睡熟了。 窗外的雪下的急,沒到四点,已经像要入夜。 窗帘早早被掩上,只为她留了一盏灯在房裡。 “三爷吩咐了。姑娘不必拘束,要睡有床,要看书,自己也能找到,”小厮不太放心,“小的就在门外头,姑娘有事就叫。還有三爷的睡衣要是被汗透了,要换干净的,衣裳就在床脚,劳烦姑娘了。” “麻烦你。”她客气着。 小厮笑笑,将厚帘子替她放下,人离开了。 沈奚有满腹的话要說,可也不急在今日。她借着灯光,在裡外套间观赏,方才进来,一心要见他,看什么都是晦暗、幽深的,眼下再看,却又大不同。 沒多会,困倦上涌。 她撑不住了,只得轻手轻脚脱了鞋,上床。 還說“要睡有床”。這裡一张床,一床被,不過是又骗她和他同床共枕……她暗自腹诽,悄悄地钻进被裡。這被子裡的温度和他体温一样,高的骇人,沈奚用手去摸他的睡衣,還沒有发汗,衣裳是干的。她看了眼柜子上的景泰蓝时钟。 睡两個小时,看看他汗发出来沒有,发出来了,再换睡衣。 如此想着,她将手心压在他背上,安心地入了梦。 …… 六点时,她手心被他的汗濡湿。 眼沒睁开,人已经迷糊糊地摸到床尾,拿了睡衣裤。 她不敢掀开被子,怕招风,将床帐放下来,又抱着睡衣钻回到棉被裡。 一粒粒纽扣解开。 沈奚先将他胳膊上的衣袖褪下来,想从他身下把压在背后的睡衣拽出来,人难免贴上他,生疏费力地将上衣给他穿好,去扭衣扣时,傅侗文的手指已经滑到她的长发裡—— “你醒了?”她在黑暗中问他。 他手指轻绕着她的头发,不应她。 “衣裳都湿透了,我给你换下来。” 他一笑,還不說话。 沈奚把纽扣都系上,又喃喃着說:“你靠過来点,要换裤子了。” 沈奚摒弃邪念,摸上他的裤腰。 …… “好了,”他低声說,“我自己来。” 裤腰上的细绳解了,他又笑问:“盯着我做什么?” 沈奚被他取笑的面红耳赤,急忙地背過身。感觉着身后人脱掉长裤,换了新的。 傅侗文系好裤腰上的丝绳。从他這裡一径望下去,虽不见光,可也能依稀瞧出哪裡是她裙下的小腿、脚踝和光着的脚。 “为何不在上海等我?”他将下巴搁在她的后肩上。 两人见了数小时,這才算說起正经话。 沈奚把来龙去脉說给傅侗文听,他听到电报那裡,对段孟和的身世并不意外。早猜到這個人背景不俗,他本想在下船后让人暗中调查,却因为家裡的束缚,沒来得及做。 沈奚讲到后头,他愈发沉默。 她脸皮薄,有意隐瞒了“有孩子”的荒谬话。 都交待完,傅侗文也沒多余的话,把她說過的话又理了一遍,总觉有蹊跷。 两人都静了好一会。各怀心思。 一個是因怕有破绽而忧心,一個是因隐瞒真相而忐忑。 有人叩门。 沈奚下床去开了门,是丫鬟說,听到裡头有說话声了,想着三爷从午饭后還沒进過东西,来问一问,是否要吃些什么。傅侗文汗也出了,烧也退了,有了胃口。 起先沈奚還疑惑,为何這回是丫鬟,可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的中式睡衣,還有扔在床下的汗湿的衣裳,大概猜出,這又是傅侗文事先交待的。怕她头次住在這,被小厮瞧见了過于拘谨,所以换了丫鬟来伺候。 傅侗文洗漱了,用膳完,到了十点。 這一院子的人都保持着默契,认定沈奚是要和傅侗文在一個屋、一张床上過日子的,也沒說给沈奚准备房间。丫鬟伺候完傅侗文,将新的衣裳放到床脚,再次告退。 傅侗文几日沒下地,难得在屋子裡多走了两步,人披着衣裳,在太师椅上坐着。 “方才你說的话,有個地方很是蹊跷,”他问,“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想一想,和我父亲說得每一句都很要紧。” 此事是瞒不過的,日后两头碰面,万一问出破绽,更会惹麻烦。 可终究是女孩子,猛让她說,也很难。 沈奚嗫嚅半晌說:“我說……和你有過孩子。你父亲听到我這么說,可能是动了恻隐之心,就放我进来了。” 有過孩子?傅侗文十分意外。 “是为了配合你二哥的话。”她急忙补充。 难怪。 孩子這事,是他一直不肯妥协的东西,也是父亲的心病。 傅侗文沉吟半晌,一言不发地探身,将她人拉過去,抱到了腿上。灯下影中,搂抱着她。 “我何时在你這裡留過孩子?”他问。 沈奚支唔着:“又不是真的。” “想骗過旁人,先要骗過自己。此事要再议一议。”他笑着說。 這有什么好议的?沈奚窘得要起身。 可惜他這病人力气大的很,不让她逃。哪怕沒力气,她也不敢硬挣脱,怕伤了他。 “還說了什么?”他再问,仿佛真当了要紧事。 “還說……是在纽约沒的,”她小声回,“就說了這些,沒别的了。” “我人在纽约不到半年,先有后沒,很是仓促。”他指出破绽。 “半年足够了……”不必医学生,也会懂這個。 “又是何时养出来的?” “谁還会刨根问底,问到這個?” 他安静地笑着:“仔细些,不会有坏处。” “耶稣诞节,”她犹豫着,“或是,新年吧。新年气氛足,适宜做這些不成体统的糊涂事……之后,一個要回国报国,一個试图以孩子要胁挽留,难免争执吵闹,心中郁结……”便沒了。 鱼儿咬了钩,她還在算着日子,并未想到是捉弄。 “我們是三月上的船,這样就对上日子了。” 傅侗文始终在笑,高烧后的一双眼漆黑发亮,浸過水似的,瞅着她。 沈奚想着,說着,忽然脸一点点红了,人也不再吭声。在广州那样黏腻,也沒有這样子……又或许是当时就有這样子,她沒留心。可现在,她很明显地知道,抱着她的男人有了身体反应。 深更半夜,两人穿着睡衣依偎在一把太师椅上。 下去也不是,坐着也不是。說话也不是,装傻也不是。 他晓得她觉察了,低着声,压上她耳根說:“眼下沒力气,做不得什么。抱一会就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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