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主要內容

惊蛰(2)

作者:未知
在场的人听了這消息,皆面面相觑。太皇太后有請,可是件石破天惊的事儿。如今這当口,哪家的姑娘能进后宫见上主子们,不拘是太皇太后還是皇太后,哪怕是位太妃,都是与前程大大相关的,所以凭什么是她? 嘤鸣并不享受這份殊荣,蹲了個安道:“谙达,不知老佛爷传我,究竟有什么吩咐?” 太监哪儿能随意乱說话呢,虾腰笑道:“姑娘可别为难奴才了,奴才听差办事,不敢妄揣上意。您就跟着走吧,横竖不能是坏事儿呀。” 既不是坏事儿,那必定是好事儿,可眼下的好事儿都带着不吉利,好事儿也不能称之为好事儿。 松格惴惴搀她出了棚座,主仆两個走在夹道裡,云翳中短暂露出一线天光来,光柱子一样打在她们足前。传话的太监有顶子,不像那些办杂差的苏拉谨小慎微,他嗳了声道:“半拉月沒见着老爷儿1啦,今儿倒好,恰落在咱们這片,多大的造化呀!” 嘤鸣笑了笑,“可不,今儿惊蛰,万物复苏,天儿要暖和起来了。” “暖和了就有春雷。”太监嘿地一笑,“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鸠。您瞧瞧,多好的节令。” 皇后才崩的,在后宫太监的嘴裡竟還能蹦出“多好的节令”来,嘤鸣愈发为深知感到悲哀。只是不好多說什么,低头随他往慈宁宫方向去。走到半道上忽然想起来问:“谙达,我們家太太可也在老佛爷跟前?” 那太监回头瞧了眼,“您是說公爷福晋么?這会儿钟粹宫哭临還沒完,暂且不好過慈宁宫来。”闺阁裡的姑娘,冷不丁独自见那么大的人物,难免要害怕,便和煦着问,“姑娘以前面见過老佛爷沒有?” 嘤鸣說沒有,“我是什么人呢,配得太皇太后召见。” 太监最会看人下菜碟儿,哟了声笑道:“瞧姑娘這话說的,您是纳辛纳公爷家的格格,您阿玛早前勤王立過大功的,您要不配,天底下可沒人配得上了。先头老佛爷违和,前两年也沒召亲贵小姐们进宫叙话。如今逢主子娘娘大行,老佛爷心裡头难受,见了姑娘好排解排解……老佛爷一向最疼皇后主子。” 這太监满嘴沒一句实在话,嘤鸣懒得应付他,不過笑了笑,提袍迈进了慈宁门。 太皇太后在西暖阁召见,暖阁南边的一溜大窗户都镶着玻璃,错落放了一层绡纱帘子。她匆匆看了一眼,沒能瞧真周。很快迎面有人上前来纳福,“老佛爷正盼着姑娘呢,姑娘快进去吧。”一面招人来领走随行的松格,一面打起竹帘,将她引进了前殿。 宫廷是個等级制度极森严的地方,慈宁宫当上差的有六人,底下听差的太监宫女還有一二十。自打进宫门开始,每一处门禁上都有人侍立,這些人眼观鼻鼻观心站得笔直,绝沒有一個动一动身子或抬一抬眼,时候久了,简直要怀疑他们是不是活人。 嘤鸣走到暖阁前,心裡還微有些发憷。趁着侯旨的间隙站住脚定了定神,听见裡头宫女回话,說纳公爷家小姐到了,太皇太后应了句“請进来吧”,她才举步迈入门槛。 慈宁宫内外都铺着毡,殿外用棕色,前殿按规制用红。暖阁裡相对要松散得多,用回疆进贡的栽绒毯,织出狮子滚绣球的图案,踩上去脚下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 嘤鸣目不斜视上前,暖阁裡并不只太皇太后,陪坐的還有好几人,也不知道都是谁。反正甭管是谁,這刻所有人都在审视她,這些尊贵人儿的眼睛,比针芒還锋利。 但越是毒辣,她就得越从容。太皇太后坐在南炕上,素服的下摆平整搭在脚踏前,嘤鸣两手加额,恭恭敬敬叩拜下去,“奴才鄂奇裡氏,恭請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静谧的屋子裡响起她脆生生的嗓音,十分镇定自若,一点儿都不露怯。太皇太后颔首感慨:“這声口多水亮,像鹂鸟儿似的……伊立吧。”吩咐跟前宫女,“快搀起来。” 嘤鸣起身,才大致看清在场的人。当然不是放平了视线打量,只能微垂着眼,拿余光去瞧。因着皇后新丧,宫裡妃以下的须成服,慈宁宫和寿康宫的长辈们都着素服,不甚敞亮的暖阁裡按序坐了四五人,有种窅冥沉闷的压迫感。 上首的太皇太后不是十分威严的长相,一般上了年纪的人,脸架子相较年轻时都要柔和许多。但若說慈眉善目,断断也谈不上,一個鞠养教诲了两代帝王的人,她在精神上所施以你的重压是无形的,无所不在。 至于底下两侧陪坐的,必然有皇太后和太妃,只是人多,无法判断谁是谁。原本她们把她传来,像看猴儿一样看她,也不让她感到多忐忑。然而這群人中间掺进了另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望了一眼,心裡便一颤——那是深知的母亲,果勇公福晋。 薛福晋站了起来,她一身缟素,面色很憔悴,大概是哭得太厉害了,眼睛仍是浮肿的。爱女骤然离世,对她的打击空前大,嘤鸣冲她蹲安,她扶了一把,勉强笑道:“老佛爷和太后、太妃们都是极和气的,你不必怕。”說罢引她给在场的每一個人磕头,說,“這位是太后主子,這位是敏贵太妃,這是荣太妃……” 姑娘行礼如仪,行动举止沒得挑拣。敏贵太妃搁下茶盏,不无惆怅地叹息:“瞧见這孩子,就像瞧见了大行皇后。两個人身段差不多,一样得体,一样进退有度。”语毕抽出手绢来掖泪,“可惜了皇后,這样大好的年纪,天命不永……” 這是在提醒太皇太后勿走老路,别送走一個,又迎进来一個。 暖阁裡的人闻言,自要应景儿纷纷抹泪,可也只有薛福晋哭得真切,哀声道:“贵太妃說得很是,這两個孩子差了两岁,擎小儿就好,常是两府裡混着住,一对儿姐妹花似的。奴才家裡子嗣运尚可,唯独姑娘运不旺。奴才夫妇好容易得了皇后主子一個,想让两個孩子做個伴儿,索性认了嘤儿做干闺女,成全她们姊妹的情谊。当初皇后主子进宫,嘤儿年纪還沒到,两個人分别,别提多伤心。故而皇后主子不时传召她,也是念着她,不忍割断了姐妹的缘分。” 薛福晋說起往事,几乎控制不住要大放悲声,但忌讳目下情形,在嘤鸣安抚下略平了平心绪,這才又道,“诚如贵太妃說的,奴才见了這孩子就想起大行皇后,心裡刀绞似的。可人死不能复生,事儿既然出了,也請万岁爷和老佛爷及太后节哀。总算老天待奴才不薄,皇后主子虽崩了,奴才還有這個闺女,瞧着她,也能略解解這丧女之痛。” 太皇太后点头,脸上神情也很哀致,怅然道:“事发突然,前几天各宫請平安脉,我還特特儿问了皇后脉象,都說不碍的,一冬都熬過来了,开了春天气一暖和,自是百病全消。可谁知……”一声长叹后還是温言劝慰,“你要看开些儿,人之生死自有定数,佛陀涅槃才得正果,何况你我。”說着转眼来打量嘤鸣,微微一笑道,“你也别拘着,坐下說话吧。” 嘤鸣蹲安谢恩,欠身在薛福晋身旁坐下,心裡惴惴的,薛福晋一口一個“闺女”,不论是对她還是对齐家,都不算好事。 果然的,太皇太后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她身上,“纳辛是個有学问的,嘤其鸣矣,求其友声……這名字取得真窝心。人活一辈子,有的人为财,有的人为权,有的人为情,我料着能叫這個名字的,必定是重情重义的孩子。嘤鸣,你今年十八了?” 嘤鸣起身說是,“回老佛爷的话,奴才是四月裡生人,再過两個月就满十九了。” 太皇太后听了,长长哦了声,“宫中大选的日子是二月初十,也就差了一個多月罢了。后来听說你身子不好,如今可大安了?” 当初纳公爷为了不让她参加三年一回的选秀,特往宗人府报病出缺,這件事若能含糊過去,倒不是什么大事,横竖钻空子的官员多了,不少纳辛一個。但若是宫裡要追究,那事情就了不得了,降级、受申斥,都是往轻了說的。 嘤鸣知道兹事体大,更要谨慎应对,便俯首道:“谢老佛爷垂询。回老佛爷话,奴才十岁上曾有一回落水,后来得了哮喘的毛病。家裡阿玛和额涅四处为奴才求医,上年偶然间遇上個游方的郎中,开了十剂药,把奴才的病势控制住了。只是病根儿還在,每年交了三九就要犯。捂得热乎些,不吹凉风還犹可,若吹了凉风,那就說不好了,连躺下都不能够,夜裡得坐着睡。” 太皇太后点头,“宫裡御药房有個扬州选上来的御医,叫周兴祖,最得皇帝器重,每月养心殿請脉必是他。他医术高超,从他手上治好的疑难杂症不老少,回头打发他上你府裡去,叫他瞧一瞧,总要去了病根儿才好。” 這一說,激出嘤鸣一身冷汗来。只觉手脚都麻了,還得硬挺住不至失仪,呵着腰說:“奴才何德何能,让老佛爷为奴才的病费心。周太医是为主子们瞧病的,奴才人微福薄,不敢劳动。” 太皇太后却和皇太后相视一笑,曼声道:“你福泽深厚得很,仔细作养身子,将来好日子长着呢。” 至于后来是怎么走出慈宁宫的,嘤鸣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只记得人飘飘的,像离了魂似的,见到福晋第一句话就是“额涅,怎么办呢”,把福晋吓了一大跳。 ※※※※※※※※※※※※※※※※※※※※ 1老爷儿:太阳。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导航

热门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