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五章
“請。”荀澜亦回之以礼,不卑不亢。
“小童,煮酒来。”落座后,曹操命仆从煮酒。
两人跪坐在竹席之上,铜酒樽就放在席位的中间,其余人都侍立在两侧,有一小仆跪在一旁边温酒。
米酒的香气在屋内逐渐弥漫开来,袅袅白雾自酒樽中升起,给气氛增添了几分温馨。
荀澜昨天做足了功课,率先开口道:“听說孟德兄初出仕途就声名远扬,在洛阳和顿丘施政毫不扰民,深受百姓爱戴,实在让人羡慕啊。”
曹操曾经任洛阳北部尉和顿丘县令,执法严明,在短短時間内使地方豪强不得不收敛。连蹇硕的叔父违反了律法都被他依照城规戒律当场格杀于城门口,铁面无私的雷霆手段震慑了一众权宦。
曹操沒想到他一介刚入京的道人居然知道這些十年前的旧事,惊讶地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面上却有一丝的得色,抿着薄唇說:“不過是年轻气盛时侥幸办了几件案子罢了。”
荀澜笑着說:“孟德不要谦虚了,在都城约束权宦,试问几個人当县尉的时候能够做到?洛阳的百姓,都知道你是個好官。”
即使過了這些年,洛阳的百姓可能不记得了,歷史却书写了下来。
初出茅庐的曹操,可是個心怀大志、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他想要整肃吏治,造福一方,也确实雷厉风行地做到了。
這点让人着实钦佩。他出身于大富之家,本可以轻松度過一生,却一直渴望建功立业,素有“达则兼济天下”的志向。
荀澜的语气诚恳,让曹操想起了十几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他還不到二十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当的第一個官就是天子脚下的洛阳县尉,办的第一個人就是天子亲信宦官蹇硕的叔父。
他想整肃官风,可惜朝廷被张让、蹇硕等宦官把持。因为动了他们利益,這十几年来被屡次降职,数次受挫。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這些久远的记忆晃出去,话题一转:
“若论受百姓欢迎,无人能及使君。使君身怀异才,在短短几日内就俘获了洛阳百姓的心,操实在是自愧不如啊。”
荀澜笑着摆摆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回来:“那不過是些雕虫小技罢了,我這番赴任颍川郡太守,還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要向孟德請教。以后怕是多有书信打扰,還望孟德不要嫌弃啊。”
若是旁人的话,怕会以为他在变相炫耀。第一個官的起点,颍川郡太守,是多少人的终点。何况他還那么年轻,才十八岁。
但曹操自身的起点也很高,十八岁一出仕就当了都城的治安管理人,二十几岁的时候当济南相,掌握一個封国的大权。
他還被调任過东郡太守,只不過当时对朝廷心灰意冷,又因为担任济南相得罪了太多权贵,便毫不留恋地沒有去,因此丝毫沒有因为這话生出嫌隙。
“使君但說无妨,”曹操苦笑着說:“我为官多年,也就只剩下经验了,承蒙使君看得起。”
为官多年,有的人是扶摇直上,他却是原地打转。
今日诈听得往事,曹操也有些唏嘘:“颍川向来富庶,使君无需担忧。”
荀澜试探着說:“若富庶的只有少数权宦之家,饥民无数,那便沒有意义了。”
曹操脸上现出了一丝讶然,沒想到买官的道人居然能有和他一样的想法,真是人不可貌相,他回道:“自黄巾之后,天下大乱,饥民遍地,流寇丛生。民生之多艰,我也时常有安抚饥民的想法,奈何……唉!”
若要生民吃饱,谈何容易!
“贪官污吏无数,吞沒朝廷赈灾款者不计其数。”荀澜指出:“逼得百姓不得不成为流寇,真是让人觉得悲哀啊。”
曹操的面上也露出了惆怅的表情,然而此事无解。
惆怅地吟了一句《离骚》:“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他素有中兴汉室之意,愿意励精图治,整肃吏治,然而现在郁郁不得志,想来便觉得胸中愤懑。
“听說孟德担任济南相时,惩治贪官污吏毫不留情,造福一方百姓。”
不仅是为了和曹操寻找共同话题,荀澜也在真诚发问,毕竟走马上任颍川郡的他也面临着相当棘手的問題:
“实在是我辈楷模,澜也有效仿之意,只是不得其门而入。”
這番话說得曹操心中十分熨帖,连忙說:“既是志同道合之人,使君但說无妨。”
荀澜烦恼地叹了一声:“地方官官相护,我們千裡独骑赴任,這犹如一人徒手解乱麻,实在是无从下手啊!”
闻言曹操收敛了笑容,脸上一派肃然:“使君不与人同流合污,已胜于九成官员;使君有肃清吏治之心,已远胜于九成九官员了!”
他本只想试探对方,谁知竟是遇到了知己。
联想到对方镇压黄巾贼的军功,曹操觉得自己小觑面前這人。所谓英雄不论出身,虽然是买官而上的道人,焉知沒有真才实学?沒有护国爱民之心?
曹操亲自站起来给对方倒酒。
“我赴任济南相沒多久,就发现了問題。”他不再见外,谈起了几年前的往事:“济南国這個地方管辖的县有十多個,我去了之后发现各县长官攀附皇亲国戚,贪赃枉法,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荀澜认真听着:“那孟德是怎么处置的?”
曹操笑道:“前任的几個国相,要么与他们同流合污,要么担心得罪皇亲国戚和京城权贵,不敢处置他们。但既然我做了国相,就不能容忍這种事情发生。”
荀澜想,别人不敢,但二十几岁的曹操是相当头铁的。
在入仕很长的一段時間裡,曹操是沒有私心的,是一心为大汉着想的“屠龙少年”。只是后面对汉室失望透顶,又浸染了权柄,使得屠龙少年终成恶龙。
“孟德可是上奏天子,罢免了他们?”
曹操/爽快地說:“沒错,尽数罢免!”
荀澜非常给面子地鼓掌:“干得好!”
曹操接着說:“济南国還建了六百多座祠堂,祭神拜鬼,奢侈无度,還以祭祀的名义让百姓献上牛羊和妻女,着实让人不齿!”
荀澜点头,毫不犹豫地說:“這种变着法子捞钱的祭祀理应取缔。”
曹操大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齐鲁之地,民间重祭祀,祠庙非常多,给了官员敛财的机会。但贸然取缔祭祀,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荀澜径直道:“怀念先人,本无可厚非,若是舍本逐末,当扭转当地的糟粕习俗。”他笑着举了個例子:“饭都吃不起了,還要卖儿卖女,修筑祠堂,无异于发疯。”
曹操還是第一次见甫一听闻,就痛快地赞同取缔祭祀的人。心下料得:此人必非常人。
他继续道:“自从做完這两件事情,当地有才华的人见我是做实事的人,都主动来我府做事。济南国内的事情在他们的协助下也逐渐解决了,官场作风也清明了起来。”
荀澜归纳重点:“我记下了,先考察民情,再新官上任三把火,震慑权宦,吸引贤能之人。如此政令通畅,官风正派,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曹操抚掌大笑:“安之实乃妙人!”
话都說到這個份上,也不再尊称使君,而是直接称呼荀澜的字,更显亲昵。
他尊敬地举起酒杯:“請!”
“請!”荀澜亦笑了起来,和曹操碰杯,干了一觥酒。
“畅快!”曹操将觥倒转,毫无酒液流出。他与荀澜对视,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笑意。
他已经许久沒有谈起当年,遇到志趣相投的荀澜,兴致十分高昂,当即叫了自己的宠妾卞氏出来弹琴助兴。
仆从支起一面竹帘,摆上古琴。不多时,宛转悠扬的琴音响了起来。
风偶尔吹动帘子,露出卞夫人一张和寒玦七分相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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