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风雪夜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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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贞辞官归家,在家“读书养望”的這大半年裡,仔细考虑過该如何应对黄巾起义。
他如今手下虽也有二三百人,但和席卷天下的黄巾浪潮相比,這点人手只能算是沧海一粟,若把“保全性命於乱世”的希望全部放在這些人身上,怕是远远不足。要想更安全一点,上策還是得依靠郡府。毕竟,個人的力量再强,也比不上官寺。
“济阴人唐周上书朝廷,告钜鹿人张角谋反”這個新闻,他是在荀衢家听到的。
荀攸、荀彧、荀祈、文聘等人也在场。
說這個新闻的是荀成。诸人本在听荀衢讲《春秋》,他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打断了。
荀衢问道:“這消息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在街上碰见了廷椽胡勉。他驾着车不避人的直闯,险些撞住我。我拉住他,问他作甚去,为何如此慌乱?他告诉了我這個消息,說县君召他商议。”
荀衢丢下书简,转望窗外,抚膝长叹,說道:“噫!熹平五年,杨公伯献代袁隗为司徒,以为张角等执左道,称大贤,诳骗百姓,且遇赦不悔,党羽滋蔓,因上书天子,請诛张角党人渠帅。去年,刘子奇复上疏,言钜鹿张角伪托大道,妖惑小民,支党遍布州郡,不可胜计,州郡因忌讳,却隐瞒不上报,并說‘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請天子下明诏,重募角等。惜乎天子不听,刘子奇反被诸宦诬告,說他与贼人通情,於是被下黄门北寺狱,闭气死在狱中。……,今张角果有反意,朝廷却痛失良臣啊。”
“杨公伯献”即杨赐,“刘子奇”就是刘陶。刘陶是颍阴刘家子弟,去年死在了狱中。作为他的老乡,荀衢对他被诬而死的经過十分清楚。
他注目窗外,沉默了会儿,接着低声說道:“這天下,怕就要乱了。”
时值初春,正当上午。窗外阳光澄澈,离窗户不远有棵枣树,旧叶已落,新叶方生,铁黑色的树杈默默地直刺向天空。或许因受了“张角谋反”這個惊人消息的影响,室内诸人随着荀衢的视线看去,看着這棵枣树,竟不约而同地好似感觉到了一股凛然的杀气。
荀成来的急,出了一身汗,這会儿汗水下去,穿堂的冷风袭身,打了個冷战,强笑說道:“朝廷已追究冀州,令逐捕张角等。只要抓住张角,他的党羽再多,群龙无首,也掀不起甚么大浪。”
荀衢默然片刻,站立起身,问荀成:“家长知道這個消息了么?”
“還沒去禀报家长。”
“今张角被朝廷名捕,走投无路,必会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冀州若拿住了他,当然好;若拿不住呢?我虽不怎么出门,也知吾郡民中多有信奉太平道的,一旦张角逃脱追捕,举旗一呼,……?這不是件小事,不可大意轻忽。你们立刻分头去通知各房长辈,請他们速到家长宅裡,大家坐下来,一起商议個对策出来。……,文若,你看可好?”
荀彧是族长荀绲的爱子,又是荀氏族中年轻人裡最出色的一個,荀衢征求他的意见在情理之中。荀彧撩衣起身,面色肃然,答道:“正该如此。”
荀衢点了点头,对文聘說道:“仲业,你现在就去县寺,找几個你相熟的吏员,问一问县君对此是個什么章程。县裡一有决定出来,立刻回来报与我知。”
文聘年少,闻“张角谋反”,并不怎么恐骇,反而有种莫名的兴奋,一跃而起,大声应道:“诺!”往外走了两步,回头看荀贞,“荀君?”
室内诸人,谁对黄巾起义最了解?只有荀贞。荀衢只是猜测张角可能会“逃脱追捕”,他则十分肯定冀州肯定抓不住张角。
他慢慢松开手,把差点捏散的竹简轻轻放在席上,整了下衣冠,缓缓起身,借助這顷刻的冷静,整理好了思路,对荀衢說道:“适才听仲兄說,早在熹平五年,杨公就看出张角欲图谋不轨,可见其人久有反志。他苦心经营多年,定然早已准备万全,朝廷匆忙下诏,恐怕是拿他不住。他号称‘大贤良师’,党羽弟子遍布州郡,如仲兄所言,只咱们郡就有极多黔首信奉其道。他這一发动,声势绝对不小。吾宗吾族该如何才能保全?事关重大,关涉存亡,請仲兄与家长议之。”
荀成說道:“沒這么严重吧?张角是钜鹿人,在冀州,离咱们颍川上千裡地,就算冀州拿不住他,也不会影响到咱们颍川吧?”
說起来,這太平道的组织能力确实厉害。张角登高一呼,旬日之间天下皆反。即使放在后世,這也是令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何况当下?要知,以当下的交通條件,去個邻县,百十裡地都算是出远门了。荀成质疑不足为奇。
荀贞很想抓住荀成的衣襟,告诉他:“我是从后世穿越来的,你就相信我吧!”可這话只能想想,不能說,他深吸了口气,說道,“《书》云:‘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小心总无大错。”
荀攸、荀彧都是谨慎的人,深以为然,俱道:“贞之所言甚是。”
荀彧說道:“颍川,四战之地,天下有变,常为兵冲。倘若张角果然逃脱罗網生乱,则我颍川必遭兵祸。贞之言之有理,谨慎些总是好的。”
荀攸說道:“既如此,咱们便同去拜谒家长,請他早做决定罢。”
荀贞摇了摇头,說道:“你们去,我不去。”
荀攸楞了下,问道:“你要去郡府?”
和聪明人說话就是省劲儿,說個开头他就能猜出答案。荀贞颔首說道:“正是。”
文聘问道:“去郡府作甚?”
“阳翟人波才、波连兄弟是吾郡太平道渠帅,张角支党。铁官丞范绳亦信奉太平道,与波才、波连交接勾通。我要上言太守,請他收捕彼辈,以安吾郡,防患於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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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熹平五年,杨公伯献代袁隗为司徒,上书天子,請捕张角党人。
“先是,黄巾帅张角等执左道,称大贤,以诳百姓,天下繦负归之。赐时在司徒,召掾刘陶告曰:‘张角等遭赦不悔,而稍益滋蔓,今若下州郡捕讨,恐更骚扰,速成其患。且欲切敕刺史、二千石,简别流人,各护归本郡,以孤弱其党,然后诛其渠帅,可不劳而定,何如?’陶对曰:‘此孙子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庙胜之术也。’赐遂上书言之。会去位,事留中。”
2,去年,刘子奇复上疏。
“时,巨鹿张角伪托大道,妖惑小民,陶与奉车都尉乐松、议郎袁贡连名上疏言之,曰:‘圣王以天下耳目为视听,故能无不闻见。今张角支党不可胜计。前司徒杨赐奏下诏书,切敕州郡,护送流民,会赐去位,不复捕录。虽会赦令,而谋不解散。四方私言,云角等窃入京师,觇视朝政,鸟声兽心,私共鸣呼。州郡忌讳,不欲闻之,但更相告语,莫肯公文。宜下明诏,重募角等,赏以国土。有敢回避,与之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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