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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其犹穿窬之盗也_1017

作者:赵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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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次日,郡府传出消息:李鹄及其佐吏暴病身亡。

  這個消息一出来,郡县吏员、士子、豪杰或拍手叫好、或暗自生疑。

  魏郡治下十余县,各县固有阿附权贵之徒,亦有清流士人,李鹄阿附赵然,平日贪赃不法,早就被不少清正刚直的士子痛恨,今闻其“病死狱中”,這些士子无不奔走相告,为之欢喜。

  当今之世虽是权宦当道,然舆论之中却是以清流为主,清流士子们既然为李鹄之“病死”而拍手叫好,那么郡县中纵是有怀疑李鹄及其佐吏并非是因病而亡的,也只能闭嘴不言了。

  荀贞知郡县裡必会有人怀疑李鹄及其佐吏的死因,为了免得日后的麻烦,他传下檄令,命把“李鹄承认遣吏刺死李骧”的供词以及搜集到的李鹄以往贪赃枉法、残民害人的罪行全部书写成,悬榜府外,又令郡吏抄写了几份,送去郡中各县,令各县也分别将之悬挂县寺墙外。

  這篇类同“诛贼檄”的书是由主记史陈仪写的。

  陈仪采斐然,一篇下来,李鹄简直成了“古之四凶”的化身,罪大恶极、狗不如的人间渣滓,其罪罄竹难书,其人天理难容,便是对他本有点好感的人在看過這篇后也得說一声:這人该死。

  赵然获知這個消息的時間比较晚。

  赵宅的人恐他再暴怒,不敢对他說,最后還是一個小奴嘴快,說漏了嘴,被赵然得知了此事。

  出乎奴婢、门客们的意料,赵然闻知后,并沒有当场再次暴走,而是一脸惊愕的模样。

  郡裡有别人能够看出李鹄及其佐吏可能不是因病而亡,赵然自然也能看出,政治斗争从来都是血淋淋的,抓了政敌、将之下狱、然后再让他死在狱中,這本就是阉党对付党人的常用办法,亦也有党人用同样的办法回敬過阉党,比如光和二年,时任司隶校尉的阳球在收捕了中常侍王甫及其子王萌等人后,先是亲自拷掠王甫等,“五毒备极”,随后“使以土窒(王)萌口,棰朴交至,父子悉死杖下”,這与荀贞收拾李鹄及其佐吏的办法几乎如出一辙。

  只是有一点不相同的地方,荀贞沒有阳球那么“酷烈胆雄”。

  阳球对付王甫父子是“光明正大”地闷杀、杖死,而荀贞则是暗地裡令人将李鹄二人闷死。阳球杀死了王甫父子后,又“僵磔(王)甫尸於夏城门”,而荀贞则沒有這么干,不但沒這么干,而且对外托辞李鹄二人是病死的。

  之所以荀贞和阳球的行事有這点不同,却是两個缘故。

  阳球其人,“性严厉”,乃是不折不扣的一個“酷吏”,他年轻时,“郡吏有辱其母者”,他遂“结少年数十人,杀吏,灭其家,由是知名”,在性格上荀贞与他不同,荀贞虽然“刚健”,但“刚健”是外在之表现,究荀贞之本性,他更多的是一個低调细密的人,此其一。阳球杀王甫父子时是司隶校尉,司隶校尉号称“卧虎”,权威极重,荀贞现今只是一個郡太守,权力、地位远远比不上阳球,所以自也就不能像阳球那样“杀伐无忌”,此其二。

  阳球在“僵磔甫尸於夏城门”的同时,還在王甫的尸体上边“大署榜曰‘贼臣王甫’”,荀贞令陈仪写下“诛贼檄”,悬榜各地,這一点与阳球之所为却又是有相似之处了。

  赵然万万沒有料到荀贞居然這么狠辣,六百石的郡丞說杀就杀了,就在前两天,他的一個门客還对他說:“李丞乃州郡六百石,豫州儿便是想杀他,一时也杀不了,少君可徐徐救之不晚”,殊未料到,不過几天過去,李鹄就死在狱中了。

  如果說李鹄被捕下狱、老史被捕下狱等事让赵然感到受辱、因而愤怒的话,李鹄及其佐吏死在狱中這件事则让他顿感背脊凉。

  這么多年,赵然這是头次遇到荀贞這样的对手。

  之前的那些年裡,历任的魏郡太守中虽然有和赵家不对付的,但他们却谁也沒敢這么干過,“诬陷郡丞下狱”已是“胆大妄为”了,再“擅杀郡丞、对外托以病亡之名”更是“胆大包天”。

  赵然沒有和荀贞正式地见過面,但远远地看到過他,他回想荀贞的模样,一個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如只观其形貌,给人以儒雅之感,可就是這么一個外貌的人,却有胆子干出這等事来?

  却也不怪赵然对此不敢置信。

  說到底,還是因为荀贞是从后世来的,他能看到未来的走势,赵然却看不到。荀贞知道宦官将亡、汉室将倾,赵然不知道。因为荀贞知道,所以他敢這么干,因为赵然不知道,所以在赵然看来:荀贞這是完全罔顾前程、性命。

  赵然心中想道:“难道豫州儿就不怕将来事泄,受朝廷显戮么?”他喃喃說道,“疯了,疯了。”

  本以为赵然会再次暴怒,却见他呆呆坐在席上,侍奉堂上的奴婢、门客们心中不安,一人轻轻唤道:“少君?”

  “啊?”

  “李丞暴病死在狱中,底下该怎么办?”

  “对,对……,我要写信给洛阳!我要写信给常侍!”赵然一叠声催促奴婢,“拿笔来,快拿笔来!”

  人不怕一個正常的对手,但如果碰上一個“疯狂”的对手,他就会害怕了。赵然便是如此。李鹄被关在狱中了十几天,谁知道荀贞都从李鹄的嘴裡问出了什么?谁知道李鹄会不会供出赵然的不法罪行?依荀贞這般“疯狂”的行事风格,如果他知道了赵然的罪行,他会怎么办?

  想及此处,赵然遍体生寒,他打了個哆嗦。

  “少君?”

  “啊?”

  “笔。”应命去拿纸笔的大奴奉上纸笔。

  赵然却沒有立刻去接,他目光涣散地看了会儿放到案上的纸笔,猛然抬头,說道:“快给我备车,备车!”

  他這句话沒头沒尾,堂上的奴婢、门客们莫名其妙,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备车去哪裡?”

  “去县外的庄子!”

  “天将至暮,少君如想出城,何不等到明日?”

  “等不了,等不了!”

  “……。”奴婢、门客们面面相觑。

  赵然见他们呆立不动,大怒說道:“沒听到我的话么?快去给我备车!……,把宅裡我养的剑客、死士、食客都带上,叫他们都抄上兵械,现在就出城去县外的庄园裡!”

  有机灵的门客明白了赵然的意思,這分明是害怕荀贞来捕拿他,所以要逃出城外,避入庄中。

  想想就在几天前,赵然還气势汹汹地要带着人去攻打郡府,而忽然之间,别說去攻打郡府了,他连留在城裡的勇气都沒有了。這却正是应了一句话:穿鞋的怕光脚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不過话說回来,荀贞闷杀李鹄实是不得已之举,李鹄晚死一天,他诬陷李鹄的事就会多一点泄露的危险,故此李鹄是不得不死。他闷杀李鹄本是为了自身的安全,却也是“万万沒料到”,落入赵然的眼中,這却竟然成了他“疯狂”的表现。

  如今把守城门的俱是荀贞麾下之义从,荀贞的消息很灵通,就在赵然一行大队人马踏着暮色、仓皇出城后不久,他即获知了此事。

  知道此事的当时,荀贞唬了一跳,說道:“赵然出城了?”

  “是。”

  “往哪儿去了?”

  “门卒悄悄地跟了他一行车骑一段路,看其方向,像是要去县北的庄子。”

  “他那庄子裡有族兵、徒附多少?”

  赵家在魏郡和魏郡周边各地都有庄园,别的郡不說,只說在魏郡的,共有十一個庄子,其中两個在邺县,一個在邺县西,一個在邺县北。邺县西的庄子较小,有徒附二三百,邺县北的庄子较大,有族兵、徒附两三千。

  来报之人答道:“族兵三百余,徒附两千余。”

  荀贞提心到口,心道:“赵然忽然离城赶去邺北庄子,他這是想干什么?”急书军令一道,命送去县外兵营、交给许仲,命许仲立刻戒备,并命他马上派人去赵家邺北的庄外觇候。

  待来报告此事的這人退下后,侍坐堂上的程嘉低头寻思了会儿,忽露齿一笑。

  “君昌,缘何笑?”

  “君侯,以我料来,這赵然忽离县出城,应不是欲图不轨。”

  “噢?”

  “君侯试想,他又不是不知道守卫城门的俱是君侯之义从,他带着那么多车骑踏暮出城,门卒必会来报与君侯,他要真是图谋不轨,不会這么不谨慎,况且再则說了,他如真是欲谋不轨,也不必等到今日。”

  “……,卿言甚是,然以卿之见,他为何忽然离城?”

  “這边李鹄刚病死狱中,他那边就带众离城。”程嘉笑道,“嘉斗胆,敢问君侯,他为何离城?”

  “你是說?”

  程嘉笑着点了点头。

  荀贞忖思片刻,觉得程嘉言之有理,不由失笑:“赵然素来跋扈郡县,不意却竟胆小如鼠。”

  杀李鹄本是不得不杀,然能换来如此效果,却是意外之喜了。如真如程嘉所言,赵然现如惊弓之鸟,那么可以预见,所谓“收集荀贞黑材料”這件事,赵然必是无心去做了,荀贞希望通過“捕拿李鹄下狱”来“化被动为主动”的目的也就算就此达成了。

  程嘉笑道:“‘色厉而内荏者,譬诸小人,其犹穿窬之盗也与’?如赵然之徒,好比仗势之犬,本即色厉内荏之辈,遇到软弱之长吏便即轻慢之,而碰上君侯這样的英明长吏他自然就只能落荒而逃,如丧家之犬也。”

  陈仪也在堂上,听了程嘉這句话,不觉看了他一眼,心中大赞,想道:“君侯固是英明长吏,而如程君昌者,也可谓是善阿谀奉承之人了,這几句阿谀之辞实在是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最妙的是充满真诚,如自肺腑,使人闻之则喜,也难怪他其貌不扬,却能得君侯的信爱了。”

  程嘉好拍荀贞的马屁,這件事不但辛瑷、高素、岑竦等旧人知道,栾固、霍衡、陈仪等新得荀贞宠信的诸人也都已经知道了,事实上,荀贞也知道,不過荀贞和辛瑷等人考虑問題的角度不同,他很理解程嘉为何拍自己的马屁。设身处地地站在程嘉的立场上设想一下:程嘉貌丑身短,在“以貌取人”的年代裡,他的這副尊容、身高让他先天得就吃亏,再不拍拍马屁他更是难讨人欢喜了,拍马屁大约是他在不知不觉中自形成地一种保护自己的手段吧。

  赵然既然深恐荀贞会对他下手,“自保不暇”,那么眼下看来,是不必再忧其会收买荀贞帐下的诸人了,荀贞之目的既然达成,那么捕杀李鹄一事至此可告一段落,如今唯一可忧者,是赵然受此“惊吓”之下,也许很快就会给洛阳的赵忠写信了。

  赵忠在知道了魏郡的這些事后会有何反应?

  荀贞心道:“我已给阴修、袁绍、孟德、皇甫公、六龙先生等人写了信去,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事情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了。最好的局面是赵忠虽然愤怒,对我却一时沒有办法,我继续做我的魏郡太守,等待合适时机再诛赵氏;最坏的局面是袁绍等人保不了我,赵忠說动今天子,下诏降罪於我,如出现這种局面,我也只能仓促诛赵了。”

  不管是最好的局面、還是最坏的局面,答案出来至少也得是几個月后了。

  魏郡离洛阳千余裡,赵然的信在路上少說得走半個月,信到洛阳,赵忠如想收拾荀贞,那么就得与袁绍等人争斗一番,赵忠固然势大,袁绍等也非弱者,這番争斗怎么說也得有個一两個月才能出结果,也就是說,如果出现的是最坏的局面,荀贞還有两個月到三個月的時間为诛赵做最后的准备。

  诛赵最难的就是罪证之搜集,荀贞想到這裡,对程嘉說道:“君昌,近日可有见魏光?”

  “四五天前,我去了趟梁期,不過魏光闭门杜客,我未能见着他。我打算這两天再去一趟。”

  “要多下点功夫。”

  “是。”

  正說话间,院外卫士来报:有数人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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