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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探病

作者:贼道三痴
惜园雅集的次日,风雨大作,陈操之未去真庆道院,以前与陆葳蕤說好的,若遇风雨便不相见。 雅集后的第二日是休学日,陈操之在徐氏学堂用過午餐后去陆府,拜见太守陆纳,送還两件字贴以及他对這两件字贴的摹本,這是陆纳要求的,陈操之借贴可以,但归還时必须要交上摹本,所以這一個多月来,陆纳的书房裡多了好几卷陈操之的临摹手迹,陆葳蕤侍弄花木之余,常来這裡展看陈操之的摹本,纤指轻轻摩挲卷贴,微笑出神。 陆纳收藏的历代名家碑贴真迹甚多,让陈操之再选两件回去临摹,陈操之這次只选了一件,就是张芝的《笔心论》一卷,与卫恒的《四体书势》一样,《笔心论》是张芝论书法的文章,后世已失传,但现在,陆纳并不把它当作至宝。 张芝是一個承前启后的大书家,练习书法极其刻苦,家裡的衣帛他都拿来写上字,然后再去洗染,他临池学书,池水尽墨,张芝有感于隶书的迟缓波磔和犹自带有隶意的章草的不够挥洒自如,自创了“一笔书”,又称“今草”,名噪天下,从学者如云,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亦受其影响,尤其是王献之,最爱张芝的书法,王献之的《鸭头丸贴》就是继承张芝《八月贴》风格的,可以說王献之受张芝的影响比受其父王羲之的影响更大。 這卷《笔心论》便是张芝用“一笔书”书写的,又是书法论,陈操之早就想借去精研临摹了,這时請求道:“使君,操之下月初便要回乡,明年二月再来,恳請使君允许操之将此卷《笔心论》带回钱唐,明年来时再归還。” 陆纳道:“操之有眼力,张芝《笔心论》不是十天半月就临摹得了的,我可以让你带回去,好好珍惜,明年来时我要考校你的今草。” 陈操之谢過,又陪陆纳說了一会话,心裡暗暗奇怪,往日這個时候,陆葳蕤就会出现在书房裡了,怎么今日不见踪影?便道:“好教使君得知,那顾恺之听說葳蕤小娘子的雅集奖品是张衡的《八方神兽图》,羡慕至极,欲求借览,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陆纳笑道:“顾家的痴郎君是不是埋怨二品奖品胜過一品的?哈哈,我也的确不想让《神兽图》流出本府,他要借阅可以,我這就派人去百花阁取来——”說到這裡,陆纳长眉微皱,道:“对了,葳蕤昨日感了风寒,正在延医煎药呢。” 陈操之心裡“突”的一跳,面上神色不动,从容道:“在下想去探望一下葳蕤小娘子,稚川先生传我八卷《肘后备急方》,大病治不了,小病或许可用。” 陆葳蕤应该病得不重,陆纳展颜笑道:“我都忘了你是葛稚川的弟子了,好,你随我去看望葳蕤。”又道:“操之,你的老师着实不少,葛洪、徐藻、卫协,都是大有来头、名重一时的——” 陈操之道:“陆使君也是我的书法恩师啊,操之在吴郡两個月,受使君之惠实多。” 陆纳揽须微笑,来了两個小僮出书房往惜园百花阁行去,一边与陈操之說些葛洪与陆府的旧事,早年葛洪与陆纳之父陆玩有来往,对于陆玩的两個儿子——陆始和陆纳,葛洪比较赏识陆纳,而对陆始,葛洪则不假以辞色,三年前陆始去宝石山初阳台道院访葛洪,葛洪硬是门户紧闭,让陆始大失颜面而回,怒气冲冲,却又无可奈何—— 又說起张墨张安道,张墨昨日就已离开吴郡回会稽,临行时請陆纳转告陈操之,让陈操之日后有暇就去会稽与他一晤,最好是带上几幅画作。 說话间,到了惜园百花阁暖房外,陈操之闻得寒香浮动中杂有药味的苦涩。 陆葳蕤半靠半卧在锦幄大**,一头青丝沒有梳成发髻式样,只用一條天蓝色缎带松松地扎着,垂在背后,听說爹爹和陈操之来了,赶紧让侍女为她梳妆—— 侍女簪花道:“娘子,家主都已经到阁子了,梳髻也来不及啊,而且家主先前来时,娘子也未梳妆啊。” 小婢短锄道:“因为有陈郎君来了嘛,不梳妆显得不礼貌对不对?不過娘子不梳妆也很好看,脸蛋红扑扑的——” 簪花嗔道:“短锄你晓得什么,娘子脸红是因为风寒发热,你以为是搽了胭脂好看哪,娘子从来不搽胭脂。” 這时陆纳与陈操之已经到了外室,陆葳蕤只好匆匆净了一把脸,然后让侍女将帐幔两边收起,看着爹爹和陈操之走近前,含羞道:“爹爹、陈郎君——” 陆纳问:“蕤儿,先前的小柴胡汤喝了沒有?” 陆葳蕤点头道:“喝過了,感觉好些了。”眼睛不敢看陈操之,为自己现在這衣饰不整、靠卧榻上的模样难为情。 陈操之也是第一次看到陆葳蕤這娇慵的样子,脸颊**、低眉垂睫,一头浓密的青丝散在雪白的枕巾上,药香杂着闺中的脂粉香,别有一种奇异的魅惑。 陆纳道:“操之是稚川先生弟子,也懂医道,让他再给你诊治一下。” 陆葳蕤“哦”了一声,抬眼望着陈操之,說了一声:“谢谢陈郎君。”却把右手摊在榻边,袖口稍微往上撩起一些,皓腕裎露—— 陈操之一愣,随即醒悟這是要切脉,他不会切脉啊,不過此时不容退缩,便在榻边的绣墩坐了,与榻上的陆葳蕤斜斜相对,右手食指、中指轻轻搭在陆葳蕤左腕上,别的不会,辨脉搏缓急還是可以的。 陆葳蕤垂下长长的眼睫,只看着陈操之搭在她腕上的两根手指,那两根手指仿佛有千钧重一般,让她有点喘不過气来,心越跳越快,脸越来越红—— 指尖感着女郎腕部的柔腻和温暖,又觉察得出陆葳蕤的脉搏越来越急促,陈操之這個医者的心也跳得很快,当即收了手,說道:“還好,脉搏清晰**。”又问:“前日還是好好的,葳蕤小娘子怎么就感了风寒了?” 小婢短锄道:“娘子昨日又去真庆道院看山茶,被雨淋湿了裙子,回来就发热了。” 陆葳蕤本想制止短锄說出来,可短锄嘴快,声音清脆得象热锅炒豆,噼哩啪啦就倒出来了。 陈操之心中一动,原来陆葳蕤昨日還是去了真庆道院啊,雨那么大,又是這寒冬腊月! 女儿爱花成痴,陆纳是清楚的,不說那山茶就在郡城的西门外,八百裡外的上虞琼花她都要一年两趟去探访,叹道:“痴儿,为了赏花弄病了身子!你既如此喜爱真庆道院的山茶,那来春我让人把那些山茶全给你移栽到惜园来,黎道人不从也得从。” 陆葳蕤赶紧道:“爹爹,這如何使得,花艺之道是风雅事,怎可以势压人,這样硬夺来的山茶只怕要枯死。” 陆纳笑了起来,說道:“那你答应爹爹,不可因痴花而不顾自己的身体,听到沒有?” 陆葳蕤应了一声,飞快地瞥了陈操之一眼,正与陈操之目光相接—— 陈操之幽黑深邃的眸子望着她道:“葳蕤小娘子要保重身体,你這样病着,象陆使君這样疼爱你的人岂不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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