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方征在找寻道路過程中愈发证实了一些推测。
首先這裡气温很低离地面很远。只有河道裡的玉柱和穹顶上偶尔的小型钟乳石垂下的雕像证明有過人工痕迹也已被各种非光合作用的藻菌占据。
這也愈发让方征确定六十年来,這個地下世界从未再次对人敞开過。就算当初舜修墓时,多半也只是当做通道。毕竟舜“累到身陨”,在记载中是一位简朴的帝王。九黎后裔也說当时沒看到多少人。
恐怕当时也沒人像方征這般到处探勘。
這尚是它第一次在人类面前露出它野性又未经驯服的面目。這個封闭的地下世界已经不知存在了多久,许多生物的进化规律和陆地上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不见光生存的竞争依然残酷激烈。
方征发现這裡生物最明显的特点是兼具植物性和动物性,譬如一种悬挂在水边,仿佛水生猪笼草般的暗蓝物种既有基本植物的根茎叶也有一個可以捕捉小虫子的“笼”。
又比如一种长着根须的鱼游动的范围不超過它的根系又比如一种会开花的水母甚至有一种方征以为是石头的坐上去才发现是一只地懒它的爪子和躯干都粗糙似树皮也不知是太懒了還是沉睡時間太长一半身体长在山裡,方征赶紧跳开,它也动不得。真难想象平日如何生活。
方征在石壁上发现了水位变高的痕迹,很新鲜,几十年间。想必和大禹治水相关。這裡也曾经受洪水影响,否则生物层级估计更复杂。此外,方征還在岩层边缘找到了类似化石骨骼的形状,但沒有工具无法挖出。
一個令方征疑惑的問題在于:不管小到浮游生物,還是埋在石堆裡的地懒,又或是食物链其他层级动植物,如果不靠光合作用,所需要的热能是从哪裡来?想必是地热。居然也能产生氧气,含氧量還如此充足,真是不可思议。
玉柱都立在溪流中央,方征重新去摸了柱身,却沒有可以开启的凹槽,只有些凹凸不平的刻痕。方征把那些痕迹写给连风看,连风說那是姚虞帝的“训示”。虞朝很多老人都会念诵。
比如一根柱子上刻的是:万物都有它们的用场,让它们各自得到适宜的环境。
這话讲得很有道理,但并沒有被记录下来,方征合理推测這就是所谓上古贤书三坟五典等的原始材料了,如果养父能亲眼看到该有多好
中间有根特别粗的玉柱,上面刻了许许多多字,连风把它翻译给方征,通俗来說,就是虞舜帝君的“愿望”。
愿四时节制、五行调和愿草木得到滋润,金石得到发用愿飞禽走兽健壮肥大,愿麋鹿刍牛得到生养愿父亲沒有丧子的忧愁兄长也沒有失弟的悲哀愿孩童不会成为孤儿,妇人不会做寡妇愿虹霓不会出现,妖星也不会运行。
方征心中感动,第一次觉得上古三代的桃源并非是空话,真有這样的帝君,才配得起“山海大国”,配得起父亲对這個时代的寄望。
“姚虞帝是個好君王。你除了必须拿的那张弓,其他什么都不要带走。”方征对连风這样說道。
连风咬着嘴唇,脸色露出一丝迷惘,第一次对人吐露出毒汁般盘旋在脑海裡的念头:
“可是,征哥哥,你說過,再伟大的人,建立了再多功勋,在上位者眼中,依然只是工具。当年羿君奉姚虞帝命去除十害,九死一生也是工具嗎?姚虞帝真的是個圣君嗎?”
子锋在被虞夷抛弃后,精神力量消沉了很久,他不再相信从前上位者称颂的一切。
方征从那根石柱上刻的训示,和史料文献记载虞舜作为儒家文化中带领开启民智的圣君来看,自然要扭转连风偏激的想法,道:“当然,姚虞帝是人人都称赞的贤君。”方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他那么辛苦。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
一出口方征自個也愣了,他居然還背得。
子锋听懵了,“征哥哥,你怎么知道姚虞帝很辛苦啊?后面那两句话又是谁說的。”
方征无奈地想,這沒法告诉连风啊。
那两句话是康熙說的,封建王朝最后余晖中难得的贤君,对上古时代最初寰纳中原的君王,跨越漫长时空的评价,写在康熙晚年的遗诏中。养父曾经给方征說過。
“這是另一個圣君說的。”方征斟酌着措辞。
“我怎么沒听說過?”连风锲而不舍地追问。
方征道:“這個世界這么大,你们星祭者也不一定知道所有的事。”
如果是圣君,应该人人都知道啊。子锋心中第一次有了個荒谬的念头:方征所說的,真的是“這個世界”的东西嗎?
方征沒注意连风的疑惑,他愣愣在水中看着自己的倒影,少时尤为叛逆,只觉得圣人贤君全都是伪君子、做作、漂亮话一点用都沒有,却不得不填鸭式的背,都快吐了。今日却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当时曾轻蔑怀疑的东西,還用来說服别人
“心为天下尽其血,神为四海散其形。帝王沒有休息的地方,也沒有后退、躲藏的地方。唯鞠躬尽瘁而已。有人真的是這样做,方能青史留名。”当时养父看出了方征的不信服,开解道,“等你再长大一点,就知道了。”
方征心头感慨万千,伸手想去碰水中的影像。
我還有机会做一個您期待的人嗎?
我不知道。
方征觉得自己变了,他沒法准確認识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心裡空荡荡的地方似乎填了点东西进去。
子锋心中那股冰冷的黑色潜流也被驱散了些许,他愣愣思索着方征的话,心裡发疼地想到老师所說“再也沒有那样的圣君了”他竟然在愤怒中一并否认了,消沉了那么久。怀疑三代贤君,怀疑勇士的荣耀,就差沒怀疑老师是個小人了。若不是方征及时說那些话,他恐怕要一直消沉下去,怀疑得越来越深。
子锋的老师,正是大羿。
斩除“十害”的英雄大羿,在守护虞朝五十年后,迎来的却是分疆裂图,只能苍发之年再持战弓,加入看上去更“符合”贤君理想某一方却发现五十步笑百步,再也沒有尧舜禹那样的帝君了。大羿放下了弓,辞去了大司威,却在這时候遭到了另一方派来的,他的大弟子的追杀。不是不敢应战年轻力壮的人,只是這样的日子,赢了又怎样,输了又怎样?永远沒個尽头,看不到任何意义。
在大羿生命的最后时光,收养了一個很小的男孩子,天赋和头脑都還不错,就是兽性太重,于是他也以垂暮之人额外的慈悲和柔软,教了他很多宝贵的东西当时或许不懂,但都让他小脑袋记熟,日后终有用途。
子锋心中一酸,他差一点就抛弃了,最宝贵的东西。
他心中又悲又软,本能地靠過去搂住方征,把头埋在对方怀裡,想汲取一点温暖。方征正处于怔忪中,心神极为不稳定,竟然沒反应過来就被他搂了個结实,犹豫之下伸手回揽住连风。
身躯接触所带来的暖意会给人带来错觉,两人在那一瞬间极为软弱地互相拥抱,就像两只肚腹贴在一起的刺猬,他们后背所有的尖刺和冰冷对着世界,柔软容易受伤的部位靠在一起。
“征哥哥。”连风声音有些哽咽,“你真好。”
“你在哭什么。”方征鼻音也有些浓重。
连风在他怀裡蹭着摇了摇头,方征只觉得怀裡像是抱了一只毛发蓬松的大狗,他们彼此都沒有再說话,沉默地维持着這個亲近的姿势,渐渐平复了心情。方征不可思议地想,明明连风才是主动索取拥抱的那個,但他自己却也似乎获得了治愈,积蓄了重新上路的能量,心底還涌现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你也很好。”方征摸了摸他的头。
连风被夸奖后非常开心,两眼亮晶晶的。他觉得离方征近了一些。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方征终于看到了稍微大一些的动物雕像,它们立在河道两边,盖满灰色和暗蓝色的植物,有些已经断裂,雕像都是野兽拟人的模样,长着动物的头和人的身子,手持不同器具。
石像约有方征一半,并不算高,胜在造型威风凛凛。方征认出了蛇头、熊头、鹿头、山羊头和猴子头、還有不好確認的怪兽头。它们持的有戈、矛、斧、凿、锥、镰等大型冷兵器,也有耜、鱼镖、投掷的石球等生活用具。
“为什么要把石雕建在河流两岸?”方征仔细观看,石雕上面倒是沒有刻字,造型也是反映当时人的生活加上图腾崇拜的想象。
连风道:“因为人的灵魂要从水裡走。传說最早的时候,人就是从水裡来的。”
方征为這朴素却精确的說法吃了一惊,后世的人有了生物进化知识和地质变迁知识才推测出生命最早起源于海中。然而远古时代的人虽然沒有這种科学发现,却有着近乎直觉般准确的认知。
“所以玉柱也修在溪流裡”上面刻着姚虞帝的训示,一個灵魂边走這一路边回顾着一生的心得。看得出洞顶有涨水线,在大洪水时這裡恐怕被完全淹沒過,但玉在水中越被冲刷越是透亮璀璨。经年历久而弥新。
不過,方征也开始渐渐产生一個疑问:迄今为止,都沒有看见大规模的金属使用痕迹。上面那些人是怎么重金属中毒生病的?
忽然间石窟上方响起嗡鸣之声,再往前走,方征发现溪流最终流出了一個稍大的洞窟,洞穴变得更宽,顺着流水从洞窟游出去。上岸后来到了一片相当宽阔的地下区域。甚至有“天空”,是深紫色的,仔细看去是那些通過地热产生氧气的植物藤。同时上空還噼裡啪啦放射着一些电火花,随即方征意识到,是天然的磁场,和空气中一些离子的反应。
磁场影响了身体内的“方向感”。小溪也在這片区域化作无数细流,罗網般交织在地面。兼有指引功能的玉柱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很多残缺的木结构,被大洪水冲得七零八落。
方征不得不承认,走了一会儿,他就在這暗紫红色的“天幕”和满目密集罗织的水流泽地间,被缺失的方向感和紊乱的磁场弄迷路了。
连风走路却反而轻盈了不少。也不知是不是天然磁场对连风那身奇怪的骨骼有作用,连风看上去精神都焕发了。這裡恢复速度超乎他的预期。
忽然方征灵机一动,掏出背包铜面具摘下来的尖头,虽然上面沒有写南北极,但裡面含些铁或镍粉,就是個简陋的磁铁了。虽然在磁场中沒法用来指路,但是能顺着它们被吸的方向找到磁石。
尖头被牢牢吸在了地面上,方征心想怪不得背包似增重了,他们踩着的土地蕴含大量天然磁铁矿,這一片都是。
忽然间方征感觉地在晃动,震耳欲聋的声音在耳边打雷,差点沒把方征耳朵震碎。那应该就是方征他们在上面平台时,听到下面隐隐轰隆声音的来源。近距离听,就像有人在一個大盆裡敲锣,這片环形的磁矿区就是那個盆。而中央声音的来源
方征见過這個时代许多体量骇人的动物,這是第一次为那东西的体积发愁。
它不大,恰恰相反,对比起释放那么大的雷声,它小得太可怕了,见過了那么多庞然大物之后,方征反而更觉得心惊。
一個庞然骇物发出巨响是正常的,但這么小的东西,发声器官撑死了有它身体大居然声音也能那么响?
那玩意大小像只鸡或猫,长着猪耳朵,浑身披着紫色长毛,有六只脚。
方征开始紧张回忆对比,這又是山海经裡的什么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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