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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初島
第二天如藍山所願是個晴天。

  我們沒有太早出門,準確地說是起不來牀,有假日的時候我如果能在十一點醒,就該給自己燒高香了。起牀的時候其他人要不已經走了,要不就準備走了,各自回家過年。我靠在門口抽菸,送別了她們,然後忽然有些慶幸:得虧我都找當地人攬這個活,要是其他人因爲這不能闔家團圓,大年三十晚上我不得被人戳着脊樑骨罵。

  我目送她們的車子離開,一時之間很能理解山迴路轉不見君的寂寞了。屋子裏暖和但也冷清,我就沒有着急回去,靠在門上看着遠方抽菸。不知道這樣過了多久,藍山終於起牀下樓來了,看着我站在門口,於是問:“你不冷麼?”

  我說還好,藍山一邊做臉部的消腫按摩一邊問我什麼時候走,我說什麼時候都可以,看你想給我幾根菸的時間。

  然後我又點上了一支,看着煙慢慢飄上來。

  藍山出門的確需要一些時間,我做了三明治帶上車,這樣我們就有充足的下午茶以及晚餐了。做這些的時候我還在思考我的人生。

  我在想關於那份病歷的事。

  說實在,那份病歷是長在我心裏的刺,我忙碌起來的時候可以不去想它,但凡我有那麼一丁點的空閒,它就會變着法子地讓我焦躁。陸星嘉陪我去過醫院之後就開始很關心我的狀態了,對他我是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很實在地告訴他,我的焦慮好像日復一日地加重了。

  我的焦慮從最初的自卑軟弱到瓶頸期再到後來的過度忙碌,像是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我和陸星嘉說我覺得自己遇到了新的瓶頸,陸星嘉覺得有些不可思議,說我從你的作品裏沒看出來。

  我很艱難地想要找出一個比喻讓他明白,最後失敗了。這樣的情況和當初是不一樣的,假如說當初我是想登山卻苦於面前橫着一塊行人勿入的警示牌,是藍山陽晞還有陸星嘉他們聯手幫我踹開的這塊牌子,之後路再怎麼坎坷我都沒叫喚過一聲,全靠我自己在往上走。但現在是我指着遠方說我想去爬這座山,而周圍的人都在問我:山在哪裏。

  不知道是別人瘋了還是我瘋了,可能是後者吧,這樣會讓我覺得我做檢查的錢沒白花,物有所值了。

  想到這裏所有的事情都沒個結果,藍山已經在穿靴子了,我滅掉煙,去啓動車子。

  我倒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前任的相處是像我和藍山這樣的,所以我也沒辦法評價現在這種情況算不算得上正常,可能我該去做個懸賞,能解答我感情疑惑的人立刻懸賞一百億元。

  但我這種很神經病的想法別人都不知道,我猜藍山也不知道——好像也不是,藍山可能還是察覺到了,因爲她在我開車到山腰的時候,問出了一句應該在分手情侶初次再聚時的話:

  “最近過得好嗎?”

  我沒有說話。

  一方面我不知道怎麼回答藍山,另一方面我或許在賭氣,賭氣昨晚自己的多愁善感。和以前不同的是,我從前會爲藍山的冷漠感到歇斯底里,那種情緒是非常尖銳而飽滿的,但現在我只能感覺到惆悵而無力,這讓我意識到某種活力從身體裏慢慢流失走了,而這可能不僅僅是因爲我和她已經分手的緣故。

  雖然我會在很多個夜晚偶然或者必然地想起她,但那些夜晚不是她應該在的地方。我現在和她的相處大概只剩下“平靜”兩個字,但有時我又很迷惑,因爲我解釋不清爲什麼我還是會帶藍山來看這裏的風景。

  在那一瞬間,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我們到達的時候下午已經快結束了,在苟延殘喘的天光熄滅之前我帶藍山走到了平時歇腳的地方,我在地上鋪了塊毯子,說這裏的冬天我還沒來過,沒下雪的時候落葉很厚,可以直接坐在地上,不過我瞧你那麼嬌貴,還是鋪……

  我說了這麼多,但是藍山完全沒有理我。我回頭去的時候看到她把手揣在口袋裏,站在離山崖邊緣很近的地方,在看遠方的暮色四合,我看不到橘色的光打在她臉上的樣子,但我想那一定很漂亮。

  我只是說:“你別靠太近,摔下去我救不了你。”

  藍山就輕輕地笑了,說,舟舟,你的確救不了我。

  好久沒聽到人這麼叫我,一時之間我還有點不適應。一方面是有一種恍若隔世的陌生感,另一方面後半句話也很讓人迷惑,不過我只是思考了幾秒鐘就放棄了,我搞不懂藍山,這就不必白費力氣了。

  我還沒回答,藍山無事發生一樣地轉身走過來了=,坐在毯子上乖乖地喫三明治,然後又大呼小叫起來:“裏面沒有鹹蛋黃!”

  我莫名其妙:“誰做三明治會放鹹蛋黃啊。”

  藍山就指着天上說:“那個看起來就特別好喫~”

  我看過去,尋思着要把太陽搞過來真的很難。它現在要沉到地平線下邊去了,橘色逐漸消退、能讓人看得清輪廓之後的確很像一個鹹蛋黃,媽的,不怪藍山想喫,我自己也想吃了。

  然後我說:“那我們將就一下,把它當做一個有鹹蛋黃的三明治吧。”

  藍山於是就咬下一大口,很配合地說:“好鹹喔!”

  她這演技不去當演員真的可惜了,我當真似的遞過保溫杯,讓藍山喝牛奶。然後我們就不再說話了,默默地並肩坐着,喫着,直到天色漸漸變暗。藍山喫飽之後站起來活動活動,我坐在毯子上說。

  “你現在去看,山下的火車站已經開始亮一盞紅色的燈了。”

  於是藍山向山崖邊靠去,左右張望了片刻,很驚喜地指着一個方向說:我看到了。

  真奇怪,從藍山說這句話開始,我好像有點釋懷了。

  依照秋歷的說法,我來這裏是爲了和藍山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和解,可能經此一事之後我對藍山可以再無雜念了。

  但這樣的契機我一直在等,從她送了我一瓶初冬的雪開始,到拍攝她紅衣白雪的驚豔,再到昨晚的方便麪事件,我好像還是在被一些我所不知道的東西困擾着。但就從藍山說出這四個字時候,我像一個對某個玩具飛機日思夜想盼而不得的孩子,在長大之後纔得到了它,從此解開了心結,但又憂鬱於過往那些因渴盼而真實悲傷或快樂的日子,終於離我而去。它是心結,也是纏繞着我的數千數百個惡靈裏的一隻,從現在起放棄了對我靈魂的苦苦騷擾,飄飄然飛走了。

  我有點想哭,又欣慰得想笑。這樣的表情應該很奇怪,好在天黑了,藍山看不到。

  我輕聲說這裏每天傍晚五點十五分會過一班很長很長的火車,大概是運貨的所以從來不停。晚上九點整會有一班載客的火車,它會停靠五分鐘。我查過了,這班火車是k字頭,又便宜又慢,所以會有很多不同的人。我有時候會帶望遠鏡來,看他們下車透氣,以後我要是拍關於火車的照片,大概會來這裏去問他們的故事。

  藍山問我:“你從來沒有去過那個車站嗎?”

  我說是。

  藍山於是過來拉我:“那我們現在走吧。”

  拜藍山所賜,我在擁有了一個祕密基地長達半年的時間內,總算第一次這麼靠近我看過無數次的那盞高掛站前的小紅燈。我也想不通從前我爲什麼沒來,大概是覺得沒什麼好看的,又或者是這裏本就是我所借來藏蓄情感的一個烏托邦,對它懷有敬畏之心。

  但藍山來了,我得照顧客人,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們又開車下山去了火車站,買了兩張短途票進站。這個火車站好小,小到不分候車廳和站臺,我和藍山在站臺中間的一張長椅上坐下,我問她餓嗎,她說有點,於是我去買了泡麪,一人一碗,看起來像是真要出門似的。

  我這人喫東西的時候總是很專心的,因爲我覺得要尊重食物,如果我是方便麪,在被喫的時候總是被無視,那我也會很難過。

  因此我喫完了才發現,藍山只吃了幾口就抱着泡麪發呆了。

  “你不喫嗎?”

  “舟舟,謝謝你。”

  我不解:“我泡麪的確很有實力。”

  藍山撲哧一笑:“不是這個。是拍照的事。”

  “哦。”我隨口應了一聲,“有什麼好謝的,拿錢辦事,理所應當。”

  “昨天拍得很好看。”藍山說,“真的很好看。”

  藍山不說這個則已,一說這個我又想起今天下午困擾我的事來。我現在對手頭上的作品總不是特別滿意,怎麼看怎麼覺得哪裏差一點,但我着實是無能爲力了。更何況這一次拍的人是藍山——拋開這個狗血愛情故事,我認爲藍山在我這裏應該被拍出更驚豔的片子,但沒有。

  我不想就這樣徒受藍山的讚賞,於是說:“我覺得可以更好。”

  我停一停,又說:“但是我現在做不到。”

  “不着急。”藍山溫溫柔柔地說,“慢慢找感覺,總會找得到的。”

  啊,好煩。

  這事我就只和陸星嘉講過,但他不是很能明白我在這一點上的執着,我還覺得好笑:終於有陸星嘉get不到的點了。但現在藍山get到了,我的感覺又很奇妙了:我覺得我至少是這個世界上稍微有點不同的人類,但這麼容易被猜透,顯得我還挺平凡普通似的。

  我剛想回話,火車的鳴笛聲從遠處傳過來。

  它很響亮,一路走一路扔下餘音,從山的另一側傳過來。

  我靜靜地聽着,什麼話都沒說。藍山忽然問我,你知道那個鐵箱子嗎?

  我說,知道,它現在應該慢慢浮起來了。

  藍山於是很放鬆地往椅子上一靠。

  我此時此刻應該爲我們之間的默契舉杯高歌,但我看到藍山的側臉時忽然又感覺到這是不應該做的事。不知道是出於錯覺還是事實如此,從我第一次拒絕藍山之後,藍山的“真面目”好像就此揭開了冰山一角,在爲數不多的相處中,我總能感覺到和藍山待在一起的氛圍是無比壓抑的。

  我和陸星嘉稍微就這事討論了一次,僅此一次,因爲他說,你先救自己。

  我想也是。

  我還有很多令人悲傷的事需要去面對,我的工作瓶頸,我的診斷報告,甚至陸星嘉的離別,這其中每一件單獨拎出來,都會朝我心口再捅上一劍。在這一刻我忽然又想起秋歷說我們兩個之間有時差的事了,如果藍山能夠早一點讓我看到這幅模樣,那麼之前那個單純得甚至有點傻//逼的肖舟肯定二話不說就出手相救,但現在不同,現在是泥菩薩肖舟,她自身難保了。

  這些念頭在我腦子裏只停留了一秒鐘,因爲火車慢慢進站,門打開了。下來不同的人,大多是爲了抽菸,透氣的大多是女人和孩子,站到遠一點的地方去了。各色飽經滄桑的臉上三分對長途趕路的倦意,餘下全是回家的歡喜,我和藍山在三三兩兩的人羣裏,顯得有些過分安靜而格格不入,但我們就這樣格格不入地靜靜坐着,直到站臺工作人員催他們上車。一長串車廂裝滿各自的吵鬧和安靜,吹響離開的汽笛,向夜色開去。

  列車開得太快,屋頂一角的那盞小紅燈就跳得厲害。我看着最後一節車廂滑過去,藍山在我身邊站起來:

  “我想和它拍一張照。”

  我沒帶設備,但手機也勉強夠用了。藍山站到那盞小紅燈下,取景框剛好能裝下她們。藍山又笑,我下意識地按下快門,又忽然停下,我說:

  “不用勉強自己。”

  藍山眼神和燈一樣跳了跳,原本的笑就熄滅了。

  在我爲藍山拍攝的所有照片中,這是唯一一個面色平靜,不帶任何笑容的藍山。而這樣的她看起來有些冷漠和清高,總之不是很討人喜歡的模樣。我拍完這張之後忽然說,我下次會給你拍更好的。

  藍山沒有說話,她揣着兜站在那裏。

  我說,你不信嗎?

  藍山搖搖頭:“你大概會很忙,我約不到你了。”

  “我開玩笑的。”

  爲了證明的確如此,我向藍山伸出小手指。

  這一瞬間我也沒什麼別的想法,只是在想可能真的如藍山所說,這次的瓶頸期和以前沒什麼不同,探索一段時間就能捱過去了,而那時候我可以給藍山拍更美的照片,讓她繼續去驚豔全世界。

  我這樣執着,於是藍山也伸出手和我拉鉤了。

  然後我陷入了藍山的大衣裏,她擁抱着我,在我眉心落下一個輕吻。

  她說,舟舟,你要加油。

  這是我爲藍山拍攝這五天以來我和藍山唯一一個過於曖昧的動作,在這之前甚至沒有任何類似牽手之類的親暱舉動,以至於我因爲這個親吻感覺到惆悵了好幾天,我想它意味着我和藍山或許之後就只是普通朋友了。回到城市的第一個星期,我仍然在爲陸星嘉的紀錄片做着最後的後期,完成的那一天,已經是除夕夜了。

  我煮了一鍋番茄燉牛腩,連狗都饞得掉口水。我和阿水並肩坐着看春晚,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只是掛着聽個熱鬧。由於禁止燃放煙花爆竹,這個年過得跟放了個悶屁似的沒個響。但我還是去陽臺翻出了我之前買的煙花棒,把阿水哄過來和我一起玩。

  午夜時分我激情cos賣火柴的小女孩,劃燃了第一根。

  我說,希望我愛的人都健康快樂。

  我用這一根續了第二根的火,說,希望愛我的人也健康快樂。

  按理說應該再點第三根的,但我第三根點燃之後卻沒什麼好說的了。前兩個願望我想了想,其實翻來覆去也就那麼幾個人。藍山在我腦子裏流星似地滑過,但問題就在於我他媽連藍山現在該放在哪都不知道,太慘了吧。

  我又看了看阿水,於是決定第三根給他們一起:

  “希望藍山和阿水都健康快樂。”

  我話講太遲。

  花火滅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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