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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帝春心 第11节

作者:未知
他来做什么? * 傅元青在落雪亭裡见了於睿诚。 当朝内阁阁员,户部尚书於睿诚身形微胖,面容和蔼,手中抱着两坛陈年老酒从门廊裡入了庭院,又从雪地裡吃力的上了假山台阶,把酒放在亭中桌上,左右环顾了一下,感慨一声:“好些年了,這裡也沒什么变化。” 傅元青站的远一些,抱拳行礼:“小阁老。” 於睿诚身形一顿,勉强又笑了笑:“兰芝怎么這般客气?” “小阁老是朝廷重臣,元青恭敬是应该的。”傅元青依旧疏远而有礼的回复,“小阁老夜访寒舍是有什么要训下嗎?” 於睿诚咳嗽一声,摸了摸桌上的酒坛,道:“今天瞧见這桃树发芽了,就想起了咱们当年在树下埋下的酒。便挖了出来,两坛给浦颖送了去,我自己留了两坛,剩下的……给你拿過来了。” 傅元青抬眼去看,那两坛已经斑驳的酒坛上,還有着东市当年最繁华的酒楼琼宇楼的印记。 “有碗嗎?”於睿诚问。 傅元青命方泾取了酒具過来。 於睿诚撬开了泥胚,掀开黄油纸,浓郁酒香四溢,连带着還有那些日子。 傅元青垂下了眼帘,他低声道:“這酒名曰桃李春风。自然是要桃李春风的日子与桃李春风的人共饮的……早過了约定的日子,那些人也都不在。小阁老何必又挖出来。” “在我家桃树下,想挖就挖了。”於睿诚說,捧着酒坛倒了两碗,一碗自饮,一碗送出:“心闲虽去,可剩下三闲不都還在嗎?兰芝,别站那么远,過来与我同饮。” 傅元青垂首站在远处,缓缓摇了头:“宫掖之人不可与外臣私相授受。” 於睿诚手腕一僵,笑道:“若私相授受,我都入了你傅宅,算不算有私下往来?這裡只有方泾,你不要顾及這些了,来喝酒吧。” 傅元青能瞧见映照在於睿诚眼中的点点星光,让他孤单的心的了片刻的暖,然而也仅限于此。 “奴婢不敢以微贱之身僭越大端律法。”他作揖礼,缓缓道,“小阁老若要饮酒观雪,奴婢便随身侍奉。却不敢与当朝阁臣平坐同饮。” 他虽然态度恭敬,言语间自称奴婢,疏离的感觉却更胜几分。 於睿诚听完這段话,悲伤饮尽了碗中的酒。 “兰芝,你不愿同饮便罢。這两坛桃李春风你留下,好不好?”他哀求,“在我心裡,你永远都是我的笑闲弟弟。” * 夜更深了些。 风雪加紧。 听涛居各处都掌了灯。 从假山的落雪亭裡看過去,整個傅宅都烘托在了一圈光芒中。 於睿诚走了,傅元青坐在他刚坐過的位置上,怔怔的出神,瞧着陈景上了假山。 “老祖宗,還饮酒嗎?”陈景问他。 傅元青倒了两碗,端起来低头去看,酒清见底,酒香依旧弥散。 年少时,他们在琼宇楼设宴,不管是谁,上至皇亲贵族下到贩夫走卒,谁能对上他们的对子,便可入内开怀畅饮,无须再付酒资。 他们把琼宇楼最好的酒全部饮尽,這才带着剩余的回了家,埋在了於睿诚院子裡那株刚种下的桃树下,约定十年后再挖出来。 十年后是什么模样? 少年人才沒有那么多忧愁,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本就是春风得意的他们该做的事儿。 转眼间,几乎過去了两個十年。 那几個刚弱冠的少年,肆意妄为,策马长安的样子,仿佛還在昨日。 可时光与這酒坛都已经斑驳了。 傅元青似乎听见了曾经的自己,醉酒时念诵過的诗篇——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少年人永远不懂的哀愁,填满胸襟。 傅元青颓然一笑,饮尽杯中酒。 *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传书谢不能。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第13章 承景 這两日折腾下来,傅元青又吹了寒风。 终于是病了。 喝完那碗酒,剩下的让方泾封存,下了落雪亭变发起烧来,苍白的脸颊上升起红晕,连指尖都在发红。 “掌印,您发烧了。” “发烧?”傅元青猛灌了一碗酒,已经半醉,推开他,摸自己额头,“不烫。” 陈景无奈:“您自己摸额头自然感觉不到自己发烧。” 他抬手搀扶傅元青。 傅元青周身滚烫。 他怔怔的瞧着陈景。 陈景神色温柔:“老祖宗看什么?” 傅元青忽然笑道:“是心闲哥哥。” 陈景一僵。 傅元青眼眶发红,又惨然道:“赵谨,你怎么敢来见我。” 死士的眼神变得有些危险,他盯着傅元青,低声问:“你恨我嗎?” “恨啊,怎能不恨。”傅元青說,“夜不能寐、辗转反侧之时,总不明白你为何逼我至此,逼我有了羁绊,逼我活着……在這躯壳中不得挣脱。有时候,真想一走了之。可煦儿……一個未弱冠的孩子如何独自面对狼窥虎伺。” “你操心旁人太多了。”陈景抓着他的手松弛了下来,眼神中的那种凶光也消散,他叹息一声,“皇帝已经长大,他自己的天下自己治,你应多心疼心疼自己。” 這不是赵谨的语气,甚至不会是赵谨该說的话。 傅元青困惑的看着陈景:“你、你不是心闲哥哥,你是谁?” “我是陈景。” “陈……景……”傅元青吃力的念了這两個字,“陈景?” “是。” 傅元青摇头:“不对。” “如何不对?” “煦者,如春之晨曦,夏之微风,秋之甘露,冬之暖阳。承天地之景,沐宇宙之阴。”醉酒中的傅元青朦胧的說,“承景为煦……承景为煦。你不是陈景,你是赵煦,是煦儿……” 他醉得更厉害了。 被陈景搂住。 老祖宗倒在他的怀中,仔细瞧他的面容,醉语道:“煦儿,你的名字,是我起的,阿父予你……這般期望,你可能体会?” “你累了。” 他吻吻老祖宗的额头。 “睡吧,阿父。”少帝道。 傅元青看着他,缓缓合上双眼,在帝王的怀中终于安睡。 将两坛子酒收拾到地窖裡的方泾,呆呆的站在回廊的那头,瞧着陈景将傅元青抱在怀中,向自己走来。直到走得近了,陈景眼神如锐利的箭扫過来。 方泾才一個激灵,匍伏跪地,颤声道:“奴婢该死!直视天颜!” 陈景并不理睬他,径直入了听涛居。 方泾還在胆颤心惊,就听见听涛居裡陈景的声音飘来:“去密云把百裡时找回来给你们老祖宗看病。” “是!” 第14章 迎春(二更) 正月二十日。 德喜从养心殿裡出来,对跪了半個多时辰的刘玖道:“刘爷,主子爷召见。” “主子要见奴婢?” 德喜轻声道:“正是。您且进去吧,莫让主子万岁爷久等。” 刘玖受宠若惊。 若他记得沒错自正月十六开始,少帝便不见外臣、不上朝听政。如今养心殿外跪了一干人等求见,主子爷只召见他一人,這是何等的荣宠。 刘玖躬身小步入了养心殿,刚撩袍子在中正仁和堂跪下,就听见德喜道:“您直接进东暖阁吧。主子已准了。” 他连忙入了暖阁,三跪九叩大礼行完,匍伏在地:“主子,刘玖来了。” 大端朝年轻的皇帝這会儿正靠在龙椅上翻阅奏章,翻了几本道:“都是参傅元青的奏疏。” 刘玖最会察言观色,连忙附和:“奴婢听說還不止這些個,参傅元青的奏疏内阁堆不下,票拟了送去司礼监,傅元青留中不发的,堆了半间值房。這不,他自知有愧,抱病连宫裡都不入了。” “他有愧?有什么愧?” 刘玖将候兴海的事添油加醋的說了一番,他瞧赵煦不怒,還认真听着,更是說的龙飞凤舞,将傅元青說成是包藏祸心的奸佞,把自己粉饰成担忧朝廷的忠心奴才。 “除了之前呈上来的奏疏,剩下的内阁批了票拟的,全在司礼监无人处理。他仗着自個儿受先帝托孤、主子的十六宝玺還在司礼监锁着,现今儿一撂挑子不干了,等着内阁去求他,等着陛下您去求他呐!” “哦?”少帝說,“那你觉得,朕该去求他归朝嗎?” “主子怎能如此屈尊降贵?”刘玖急了,“万万不能啊,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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