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03
泛荣在下午就回来了,刚刚好赶上了晚餐的时候。
泛家的餐桌是长方形的,有着明显的主次分座,但泛荣沒有坐在主位,而是和泛星面对面坐着。
在他们之间像是存在一條无形的分割线,将餐桌分成了两部分,泛荣這边的是很中式的清淡晚餐,泛星那边的则是土豆沙拉和鱼与肉排,配套的也是崭新的刀叉。
张妈的料理水平很好,从今天的三餐饭看得出来她也是特地钻研了一番,好照顾這個来自俄|罗|斯的姑娘的胃的。
泛星吃东西的时候不会发出咀嚼的声音,也不主动說话,反而是泛荣先开的口。
“张妈告诉我你有晨跑的习惯。”
泛星把嘴裡的食物咽了下去,“嗯”了一声。
“挺好的。”泛荣想了一会儿,却只做出了這么一個简短的评价,“坚持锻炼身体是好事。”
泛星熟练地用着刀叉切割食物,又慢慢“嗯”了一声。
“饭菜還合你口味嗎?”
泛星:“很好吃。”
“哦,那就好。”
這样的尬聊沒有继续下去,父女俩静静地吃完一顿饭。
张妈是做完晚饭就下班离开的,泛星捧着吃空的盘子来到厨房,看了一圈,拿起一边的钢丝刷打算洗碗。
泛荣跟在她后边過来了:“把碗泡在水池裡吧,张妈明天早上過来会洗的。”
但是泛星已经开始洗碗了,她只瞥了一眼泛荣,那双蓝眼睛裡好似流露出一個讯息:能现在刷掉的碗为什么要留到明天?
泛荣尴尬地咳了一声:“你放着,我来刷吧。”
泛星看着自己已经染上泡沫的手。
泛荣:“……我给你找一下橡胶手套。”
泛星說:“沒关系,我刷完后多洗两遍手。”
泛荣再次感到了无话可說,厨房采用了双水槽设计,泛荣把自己的碗筷放在泛星旁边,和她一起洗碗。
等泛星已经将洗干净的盘子放在一边沥水,准备开始清洗自己的双手时,泛荣也堪堪完成了他的洗碗大业,泛星只一瞥,就看到了還沾在碗底的泡沫。
可能是看不下去,泛星把泛荣洗了、但沒完全洗的碗筷接過来,重新刷了一遍。
泛荣有些绷不住脸,他的家务活居然還沒有泛星這個小孩干得利索:“我以后会学会刷碗的。”
他突然来了這么一句。
“为什么,不是有张妈嗎。”泛星已经把洗好的碗和盘子一起放着沥水了。
泛荣忽得哑口无言,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那句“学会刷碗”在泛星這么平静的回应下显得那么突兀和可笑。
他只能看着洗完碗筷的泛星开始清洗她沾上油污的双手,泛星洗手的模样也很认真,遵循着卫生部宣传的七步标准洗手法,不放過她的每一個指缝和甲缝,现在的天气還带着寒意,泛星沒有开热水,她的手在略刺骨的冷水中穿梭,不一会儿指关节就冻得泛红。
她关掉水龙头后,习惯性地收缩了下手指,仿佛是在判断自己的指关节是否還能灵活活动。
泛星本打算直接上楼,泛荣却叫住了她:“和我出门一趟吧。”
泛星的蓝眼睛看向身为自己父亲的那個男人,他又沒在看她的眼睛,而是盯着她身上那件已经穿了好几年,能明显看出旧衣痕迹的卫衣。
“去给你买几件衣服。”
這才是泛荣今天這么早回来的原因,他一般是住在军营裡的。
出门时是泛荣开的车,泛星站在车边看了好一会儿,好像是在记车牌号,這才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坐下的时候自己就拉好了安全带,還挺自觉的。
泛荣打量了一下泛星,她坐得稳稳当当,目光平视前方,呼吸声安静清浅,沒什么不自在的模样。
“不出发嗎?”
泛荣迅速地收回视线,开始了司机的任务,在小区裡开的时候车速很慢,還沒有路過的人骑的自行车快。
泛荣低声和泛星說话,他并不是說话小声的人,可能是现在车厢裡太安静,不自觉的声音就小了些:“除了衣服,你還有什么需要的都看一下。”
“好。”泛星直视前方,半晌又加了一句,“谢谢。”
泛荣:“……我有抚育你的职责。”
他其实想說父亲给女儿花钱不是天经地义么,可话到嘴边就是說不出来。
“我知道。”泛星微微笑了一下,她的笑容总像是转瞬即逝的昙花,在别人意识到她“笑了”的时候,那笑容就已经从她脸上消失了,留下的仍然是一双蓝得冰冷的沉静双眸,“所以才会說谢谢。”
车厢内一时分外寂静,時間也好似在這样的寂静中被拖拉得无比缓慢绵长,泛荣以为自己已经开了很久,但他们其实還沒出小区的大门。
泛星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好像有人找你。”
泛荣這才回到了流速正常的時間线,他看到那個推着自行车停在他身边的人,眉头一挑。
摇下车窗,青春期男孩火热的气息就侵入了冰冷的车厢。
背着单肩包的盛承烨对着车内人打了個招呼,声音带着一点做作的惊喜:“泛叔,你要出门嗎?去哪裡?”
他一边說,一边拿眼神去瞟副驾驶座上的泛星。
吓,這小毛子,装得好像根本沒看到盛承烨這個大活人呢。
泛荣不知道這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招,但他還是回答了:“去一趟附近的商场。”
“這不巧了嘛。”盛承烨脸上绽出一個笑,“我刚想去那儿吃個晚饭,泛叔,捎我一程呗。”
“你不也有车?”泛荣看向盛承烨身边的自行车。
“哎哟,链條坏了。”盛承烨诉苦,“叔,你不会想看我推着這辆破车走過去吧。”
泛荣笑了:“上车吧。”
只见盛承烨豪爽地把自行车往路边一停,也沒上個锁,就拉开后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他坐在了泛星后边。
“你好啊,泛星。”他顶着泛荣的目光和泛星打了個招呼,還贴心地用了俄语。
在泛荣不动声色的打量中,泛星微微侧過身对盛承烨点点头。
泛星沒有从空间更大的两個前座的中间部位回头看盛承烨,而是从她的座位和车门的那一道窄缝中给予盛承烨回应:“你好。”
盛承烨笑了笑,倒沒說什么,反而动作热情地俯身贴上了那個窄缝,他的呼吸和泛星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借着昏暗的掩饰,座椅制造的死角,盛承烨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個人才能听到的气音,說:“小毛子,又见面了啊。”
這一句话,用的是中文。
泛星蓝幽幽的目光凝住了,在那一道连面容都无法完全展示的座椅和车门的窄缝中,两個青少年像是用眼神进行了一场无声的交锋。
泛星先收回了目光,好像根本沒听懂刚才的那句中文。
盛承烨随后靠向了身后的椅背,一派自己刚刚只是和泛星打了個招呼的怡然自得,還能抽空和泛荣聊几句,让這一路不至于寂静无声。
盛承烨還和泛荣聊起了泛星,用着中文,大咧咧地询问:“泛叔,泛星什么时候来学校?”
他的语气笃定,好像泛星马上就会成为他的同学。
泛荣倒是有些惊奇,他可還记得這小子昨天借口有事推掉了给泛星的欢迎宴,怎么今天又是一副迫不及待想和泛星成为同学的热情了。
可盛承烨還是问到了泛荣关心的点上,泛荣用眼角余光看泛星,少女好像根本听不懂他们用中文进行的对话,沉默地坐在副驾驶看前窗的风景。
“過段時間吧,等泛星中文熟练点。”
语言总是适应新生活最大的难题,更何况中俄两国的教科书都不一样,泛荣還不知道泛星能不能跟上国内年级的教育进度,直接去学校上课全程听不懂并不是個好发展,也许先给她請個家教补习一番会是更好的選擇。
盛承烨却抓住了话中的重点:“那让泛星多来找我們玩呗,学语言最重要的就是多对话啊。”
泛荣心裡更加古怪了,但他想到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让盛承烨带领的這一帮子和泛星同岁的孩子们带着她融入新生活。他毕竟是個和泛星有代沟的成年人,工作還忙,泛星派人裡接触最多的肯定是盛承烨這样的同龄人。
泛荣一边這么想,一边又回想起昨日那帮子姗姗来迟的大男孩们的行为,也发现了那时他们的到来并不是什么友善的象征,只是当时泛星制造的骚乱让他无心思考這事。可现在,這事情到底是過去了。
泛荣给了一個保守的回答:“你可以问问泛星。”盛承烨扭头却对泛星說:“你听到沒,你爸同意了。”
他看上去像是因为得到了玩伴而高兴的大男孩,半個身子都压在了泛星的座椅后背上,一只手還要去推推泛星的肩膀,要引起她的注意。
明明一直盯着前方的风景,可泛星的手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盛承烨的手還沒碰到泛星的衣服,就被她稳稳地捉住了。
泛星的手指有点凉,贴在盛承烨少年人体温滚烫的肌肤上,温度差让触感更加敏锐。
盛承烨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個哆嗦,可他并沒有寒战,只是這点奇异的触感好像渗透毛孔钻入血管,连带着血液崩腾回归的心脏处也有些古怪的麻痒。
這一切只是盛承烨自己的脑补,因为从泛星握住他的手再到放开的這段時間,只能以秒计算,开车的泛荣都沒注意到两個青少年有一瞬间肌肤相贴。
泛星放开盛承烨的手时說了句:“开车的时候不要离开座位,很危险的。”
一句平常又礼貌的劝诫。
盛承烨在泛星放开手后就坐了回去,泛荣看了也只以为是他听了泛星的劝诫规矩了些。
只有盛承烨知道,自己坐在座位上时,脑海中回荡的是刚刚泛星压低声音给他的一句耳语——仿佛是回敬刚才盛承烨趴在她座椅上偷讲的那句话一样,泛星也用气音对他說。
“别·碰·我。”
她說的是中文。
盛承烨猜想自己本来该生气的,毕竟被人当脏东西一样嫌弃了,可他却笑了出来,還引来了泛荣奇怪的注视,不知道這小子是突然发什么癫。
盛承烨又趁着泛荣不注意的时候,凑到了泛星座椅和车门的那道窄缝中,這回他沒像刚才那样趴在泛星的椅背上了,可他還是孜孜不倦地骚扰着泛星。
“小毛子,你果然懂中文。”
“小毛子,刚才可是你碰的我。”
他嘟嘟囔囔了好几句,泛星一個字沒回,但盛承烨也不恼,他就像是发现了稀罕的新玩具兴致高昂的小孩子一样,只觉得泛星的每個动作都有趣极了,吸睛得過分,她一声不吭的模样反而让人更想戳破她的冷静面具,激怒她让她用那双蓝得吓人的眼睛情绪饱满地瞪回来了。
男孩子的恶劣脾性,不過如是。
到了商场后,盛承烨也沒急着去吃饭,反倒要跟着泛荣泛星一起去逛服装店。
“泛叔,你和我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他甚至還提供了充沛的理由,紧跟着对泛荣发出了直指灵魂的提问,“你想给泛星买什么衣服?粉嫩连衣裙?你觉得泛星会喜歡嗎?”
泛荣一时之间十分尴尬,因为他刚才還真就是這么打算的。他对于小女孩的认知格外有限,几乎可以固定在出名到连他听過的芭比娃娃和她的粉嫩家居上。他有点心虚地看着泛星全身上下十分中性休闲风的装扮,脑海中后知后觉浮现出自己把粉嫩连衣裙递给這样的泛星时她将静默地用那双蓝眼睛无声地拒绝他的场景。
泛荣同意了盛承烨的同行。
盛承烨扭头就带着泛星进了一家他自己常去的运动休闲风为主的服装店。
泛荣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时候眉间有点紧蹙:“這不都是男生的衣服?”
盛承烨笑着回他:“男女同款啊,泛叔。”
說着盛承烨就拿了一件這季最新的外套给泛星,极具设计感的黑白线條,宽大飒爽的版型,和他身上穿着的外套是同款。
泛荣注意到了,但他并不觉得小孩子们穿一样的衣服有什么問題。情侣装兄弟装亲子装這样的概念在這個在军营总是和战友们穿着一样制服的男人眼中并不存在。
泛星倒是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她看着穿着同款外套的盛承烨,沒想到对方居然把自己当人台转了一圈,向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展示這件衣服的好看,末了還要說一句:“你看吧,好看的,换上试试。”不知道的還以为他是尽职冲业绩的销售员呢。
泛星最后還是接了衣服钻进了更衣室。
一起递给泛星的還有一件简单的内搭白T恤,泛星挽着对她来說稍大的袖口出来时,盛承烨很给面子地說了句“好看”,话裡话外沒少拐弯抹角夸他自己的眼光准。
泛荣也上下看了一番,中性风的打扮延续了泛星以往的风格,也很适合她。虽然并不是泛荣想象中穿着带蕾丝的连衣裙的模样,但干净整洁的外表在他眼裡也是好打扮。
泛荣這才放心地把重任交付给盛承烨:“你多帮她挑几件适合现在穿的吧。”
盛承烨开玩笑般回了一句:“泛叔大气。”
然后盛承烨开始真的像是個冲业绩的销售员一样给泛星不停地拎衣服,一副从头到脚都要给她配置齐全的劲头,到最后,他甚至還在那些堆得像是小山一样的预定要买的衣服边对不知道多少次进了更衣室、终于又走出来、脸上都有些泛红的泛星招手:“来试试鞋子。”
泛星定睛一看,是一双运动鞋,延续了這家店一贯的黑白风格,也是不分男女穿上都很飒的鞋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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