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80
打過春,也還是冷,春寒料峭都算不上。周濂的别墅四季着绿,庭院深深,温室裡开着大片大片的白鹤芋,看過去,碧绿丛中挑起一挱挱雪白,热烈自傲。
陆时俊皮笑肉不笑地出现在大门口。
远远的,岑子墨以为自己看到陆时城,颀长玉立,心裡登时像怀揣了只小兔子蹦。等近了,为自己那份情难自控的花痴心虚而懊恼。
“他人呢?”岑子墨的车前头果然撞变了点形,气势汹汹,她本就瘦,细腰盈盈一握,近日更为明显,不知怎么回事妆容也难掩那份疲惫。
口红色号尤显凌厉。
“为张思露来兴师问罪嗎?這种事,我想你应该去找警方才对,看看怎么說,跑陆家来撒野,”陆时俊目光一斜,蜻蜓点水从她车身掠過,花月正春风地笑,“子墨姐,你這個脾气,总一副要车毁人亡的架势,不大好。”
嘴裡喊姐姐,陆时俊這张年轻的脸上笑容伪善,岑子墨恨透了两兄弟一個德性,气不打一处来。她拨开他,高跟鞋踩地作响,人像一株火鸟蕉,“我要找他要說法,他答应我的!”
几步冲到雪白的大理石基面下,忽然止步,陆时城站在台阶上,静若雕塑,阳光洒落可他人被雕花柱子的阴影笼罩,莫名阴森。
“陆时城,那天你答应我的,好聚好散,对大家都好,我已经考虑答应离婚了,你为什么要這么咄咄逼人!非要闹出人命?!”岑子墨眼睛喷火,她瞪他,浑身颤抖,如叶遭风筛,陆时城的眼睛则漆黑无比,黑的仿佛能将她的人生吞噬。
“我答应你什么了?我不记得自己答应過你什么,再有,你私闯民宅我已经报警,继续诽谤我也会报警。最后,离婚的事,法院驳回我一次,不代表有第二次。”他說這话时,语调平和如君子,一双眼,却是冷嘶嘶的。
他用眼睛告诉她:有仇必报,他陆时城就是要弄死她们,沒得商量。绿城也好,金达上品也好,只能被他打的毫无還手之力。
岑子墨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领略到难言的惊悸恐惧,当天,她接到张思露跳楼的消息,脑子是空的,家裡的律师团好心跟她解释绿城目前的状况,一個字沒听进去。张思露留了遗书,一张便笺,說自己的死不关他人。
寥寥几字,警方鉴定笔迹,排除他杀,定性自杀。因为,监控裡显示,她始终一個人,沒任何威逼的迹象。
她這才知道陆时城的手段,把人逼死,到死都不敢說一個字。旁边,陆时俊用看跳梁小丑的目光看她,神情淡淡,他从沒有尊重過這個所谓的前嫂子,陆时俊是個很奇怪的人,仿佛基因裡打了防疫针,对女人免疫,看谁都不是很顺眼:可爱的,清纯的,性感的,英姿飒爽独立能拼的……一切都让人索然寡味,尤其岑子墨還是個胸无大脑愚蠢的。
等岑子墨被找上门的警察带走,她恨恨回头,看到的是陆时城早转過身去,剪裁流畅的西装贴合身体消失在闪开的门缝裡。
桌子上端上了元宵,另有甜汤,陆时俊给母亲兄长用小碗拨分元宵。楼梯那,周濂款款而下,耳朵上的绿翡翠镶嵌耳钉,润如烟雨,再搭配一身简洁端庄的绿色连衣裙,优雅逼人。
到了這個年纪,家裡還沒添丁,多少是周濂的遗憾。拿起汤匙,对陆时俊說:
“你徐叔家老太爷過寿,摆了個场,都是平日裡走的近的,你们都過去。时俊,尤其是你,老太爷上次跟我說,想给你介绍李政委家的孙女,英国读书,過年难得也回来,你上点心。”
說着斜睇一眼陆时城,“金达上品十年前涉黑的旧事,你拉拔底朝天,有什么后续了?”
“一直沒断融资,我這边掌握的资料看,這些年,這笔资金来源至少十個亿。”陆时城咬开元宵,一嘴浓郁,忽然话锋一转,“绿城那個情况,就算沒任何人介入,也照样能被要债的逼跳楼。”
一旁,陆时俊温文尔雅地吃着东西,侧耳倾听,元宵的汤气,热滚滚,打残了屋子裡白茉莉和香水的味道。他现在就得跟着学,回到家,别的沒干,听母亲說最近跟岑家的恩恩怨怨,那一声叹息裡,分明写满对這场当初商界强强联姻的不满。换成他,意思是要更稳妥的门户。
难得母子三人聚在一起吃团圆饭,饭吃完了,陆时城再次准备诉讼离婚的事。
小姑娘虽跟他玩翻脸不认人,他倒无谓,除却刚接到电话情绪恶劣。当她小女孩式的闹别扭,陆时城想,横竖云昭是跑不掉的,人在学校,放她一段時間安稳学习。
办公室裡,桌子上摆着金达上品在刚過去的一年裡A郊拿下那200多亩地的资料,第一季度,金达集团曾發佈n多個项目,全都围绕未来的轨道交通布局。
這是极有前途的。
他手裡转着钢笔,目光凝定,开完会单独见了卢笑笑。卢笑笑每次见他,背着大大的帆布包,包裡沒化妆品,有的是各种关键资料,以及U盘。
时值黄昏,天际那是薰衣草的紫和橘子的黄,卢笑笑驱车前来,太阳从高楼大厦的缝隙裡,一闪一闪,明明灭灭,打在脸上有种温馨的暖意。
其实,更多的是车裡暖气所致,卢笑笑心境模糊,从中盛离职,半生都跟着陡然落空。她迷惘很久,如今,思路倒清晰如缕,就這样吧,自己所欠之人,所欠之事,总要偿還。
来之前,部门裡有好事者過来咬耳朵,问她既然以前在中盛,知道陆时城有私生子在本市一所高校读大学的秘事嗎?
一脸跃跃的八卦。
亏她涵养好,又不爱显山露水,职业性的笑容堆起:“我跟中盛再无瓜葛,再說,中盛作风严苛,哪裡轮的到我們敢說boss的八卦?”
对方一副可你明明是他心腹這都不知道的表情。
见了陆时城,卢笑笑跟他谈金达上品虚开增值□□的事情有了眉目。她手指翻着打印整齐的A4纸:“這种事,最有效的方式并不是大数据风控。”
“哦?”陆时城喜歡看数字說话,卢笑笑手不停,“当然是内部举报了,我仔细留意,金达上品的内审自查基本都是流于形式,你看,采购、招投标、营销是最有猫腻的三大块。”资料翻的哗啦作响,卢笑笑皱眉,“我沒想到岑达明這個人眼皮子這么浅,几十亿身家,要贪這种小便宜,虚开□□這种事,只要想查你一抓一個准。他一把年纪了,怎么這么糊涂?”
外面临池,残荷早被收拾干净,只剩一汪水,陆时城看着那一副萧索模样,不紧不慢說:“人性的弱点罢了,他怎么发的家?靠的野路子,敢想敢出手,這是种思维惯性。”
两人耗了一個多小时,临走,卢笑笑忍不住多嘴提及那些八卦,說:“消息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以前,从沒有人拿這個做文章,這是从何說起?”
陆时城回国后,亦有听闻,捕风捉影之事传的最快。时代在变,互联網时代的谣言传播更快,覆盖面更广,当然,辟谣起来也更有难度。他沉吟不语,一时也摸不准到底什么人放出這样的话,大概从A大游学开始。
当初,云昭被打的事件都沒再有后续,发酵前被他控制住苗头。他托人查網络舆论,帖子早被发帖人自行刪除,但已经传的有模有样--他有私生子,在A大读书。
思来想去,陆时城主动要求见了岑子墨一次,夫妻两人会面,彼此怀着对彼此的憎恶,他两眉漆黑,直奔主题:“搞這些小动作有意思嗎?”
這样无聊而又沒多少杀伤力的造谣生事,跟岑子墨,天生匹配。
岑子墨好半天搞清楚他說的什么,再听他来者不善的语气,尚记恨陆时城一個报警让自己险些被拘留的仇,忽嫣然一笑:
“你在学校为陆晓忙前忙后,被人怀疑,不正常嗎?你怕什么,不就是個私生子,女人都玩過一堆了,冒出几個私生子人之常情不是嗎?”
說着,好似明白什么,俏眉一挑,讥讽看他:“是怕你的小情人误会?”提及云昭,岑子墨恢复几分斗志,這個年過的太乱,她甚至沒有精力再去過问陆时城和他小情人的任何事。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搞懂陆时城。他爱谁?岑子墨从他一系列动作中几乎是死心眼认定,陆时城只爱那個死了的土鳖,至于他和替身能折腾多久,她想,长久不了的。
既然如此,活着的女大学生根本不值得一提。
眼前那点火光猛地一亮,又瞬间熄灭,岑子墨忽然觉得這個世界上活人裡头她其实并沒有对手,真正的对手,只有一個。
陆时城私下裡脾气不算古怪,這些年,除了那些忧郁时刻。岑子墨再打量他,发觉他那股令人讨厌从不是为她的忧郁似乎消失了,說不上来,但她感觉得到,确实变淡。
“陆时城,你处心积虑要报复,怎么不去死呢?死了就可以见到你的云昭了,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打算报复完了再去死。”這是他前妻对他的最后诅咒,陆时城点点头,似有所思望向她,“我只想告诉你,别招惹我,我這個人记仇,每一笔都会算上。你我相识多年,我提醒你,已经是额外的交情。”
他希望她多少听劝些,仅此而已。回来路上,陆时城给云昭发信息:勿信传言。
简洁到沒头沒尾。
云昭隔几天突兀收到他信息,竟能一下了然,她最近忐忑等竞赛结果,整個人状态绷的很紧。他连解释都沒有,默认她会懂,不懂也无无所谓。
脚边,豆豆黏着她蹭来蹭去,云昭蹲下来摸了摸它。算算時間,想到他喂豆豆的鸡肝,忽然腼腆笑:“你呀,就是骨头软,吃人家的鸡肝特高兴是不是?”豆豆闭着眼,一脸沉醉,享受着小主人的挠。
“但咱们不能见他,豆豆,人得长记性。你也不怕鸡肝好吃,有毒怎么办?他也不是真喜歡你,心血来潮,给你带回鸡肝而已。我跟爷爷,才是真的对你好,疼你顾着你,傻狗。”
半夜裡,手机在枕头边震动個不停,她迷糊接的,电话裡传来陆时城微沉的声音,像黑漆漆的生铁,戳醒她:
“刚忙完,本来都困了,洗完澡又精神了,睡不着。”
云昭惺忪着眼,猛地一惊,手机本是凉的,都握热了,也沒有吭声。陆时城在那头自顾地笑:“昭昭,我知道你在听,我也知道你恼我什么,沒关系,我该着的。不過呢,我這個人一向德性不怎么样,你习惯就好。”
大半夜的,他就是不想她睡安生,說着恬不知耻的话,坏的无法无天。云昭也精神了,她很想骂他,最终沉默。陆时城自幼养尊处优,虽经波折,家族到底是根深叶茂,有人在后头托护着,他也靠自己真本事硬闯出属于自己的路来。就是這般脾气
--看中的,不管人和物,沒有什么该不该的考量,只管掠夺,他想的依旧是我靠自己本事。
“想你也是真的,比如现在。”他真的有闲心,居然跟她调情,云昭揉了两把眼睛,模糊间,听外头风声如海浪。
“你說完了嗎?我要睡觉。”
“等等,我一直沒问你芝加哥這一趟什么收获,你那破相机实在不顶事,我随手拍了几组照片,发你邮箱了,记得查收。”他倚墙,想象着她一脸的迷糊微微一笑,主动挂上了电话。
元宵节一過,這個年也就算真正完了。
陆时城去给徐家老太爷過寿,人不多,两桌而已,請的都是来往极密的熟客。筵席上,徐之行和他坐一起,酒過三巡,大家都比较克制,身份矜贵,沒有往死裡劝酒那种作风,陆时城這边坐着国税局的人。今天来的客人,這一桌,座位讲究,徐之行一早安排好的,眯着眼,冲陆时城打個眼风,自己先主动跟国税局的人聊個预热。
酒酣耳热,似乎世界上的每個人都很愉快,应该愉快。
付东阳在收到来自HR的新邮件时,先是咯噔一下,随后既意外又疑虑。不過,最终也化作了一丝愉快:
他升职了。
靴子落地,這件事,付东阳理解为陆时城一定看到了那個模型,并间接传达了他本人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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