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84
民政局会面這天,陆时城穿的休闲,不仅如此,他头发剃光,脑型正,整個五官露出来眉目越发疏朗英气,眼睑下,却浮了一片青灰的影痕。
他身形高,仪表不俗,走哪儿都是人群焦点,一踏进来自然惹得群众纷纷瞩目。岑子墨见他时,倒吸口冷气,不知一向讲究外貌装扮的陆时城,在這气温极不稳定的春天裡,剃個光头是受了什么天大刺激。
排队时,两人各自为政地分开坐,跟离婚等待区的所有人一样,脸上沒有一丝笑容。甚至,可以清晰听到有人還在隐隐争执。
两個同样漂亮的人物,如冷漠的孔雀。
岑子墨瞄他一眼,陆时城翘着腿,手裡有书,面无表情的脸上摸不到情绪。
整個過程顺利,除了必须要开口說话时,再无交流。可想好的体面收场,在拿到离婚证时岑子墨脑子裡還是嗡了下:
都结束了。
也许,等到车裡她应该痛快哭一场,然而筹谋。
一抬眼,陆时城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目光看着她,犹含毒刺。岑子墨觉得那股爱意又悲哀地袭上心头,這么近,那么远,两人至始至终沒再說過一句题外话,似乎一切多余。她现在也绝不会再說什么,恨意重新涌了满腔满肺。
陆时城匆匆离开,见办案警察,徐之行也在。案子简单,几個女学生来自附近一所普通高中,不学无术的那一款。她们顺走了云昭的手机,包也给翻的乱七八糟,却随手又给丢掉。
最大的刚满十六周岁,最小的十五。
人已经被拘留。
陆时城脸色发寒,一言不发,听徐之行在那和警察低声交流。他的條件清楚:
坐牢、赔偿、道歉一個都不能少。
陆时城恨不得把对方告到家破人亡。
“现在真揪不出来人,再等等,你总得给警察同志办案時間。”徐之行跟人告辞走出来說,两手插裤兜,人前后晃了两晃,“现在的小孩子,啧,一個個的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她们收了人现金,连個联系方式都沒留,只知道是去打小三,心思够缜密的。”
抽出支烟,含在了两片唇上,却沒点。陆时城看着花坛裡黄灿灿的一片迎春花,绿叶上,却已经压了层浮灰,心头阴翳着,他最终把烟丢进了垃圾桶。
“是不是岑子墨啊,她真有闲心,法院這就要冻结岑达明的资产了,她不急她爹,跟你彪什么劲儿呢這是。”徐之行睨着他明显的憔悴感,问,“你這是几宿沒睡了?”
陆时城一笑沒做声。
拿到离婚证,他当天立刻把消息放出去,并加快对金达上品的并购步伐,外头股市依旧日日随气温一路上去。
哪怕一场春雨下来,寒气回头,也丝毫不影响股市热情。
陆时城跟和教授私下见了一面,不在别处,就在对方家中。外头下着雨,顺着玻璃窗往外瞧正好能看见云昭家裡那栋楼,灯光模糊,像宣纸上无意落了一滴墨,晕染开来。
屋裡放了盆白鹤芋,有种亲切感,陆时城托和教授来为云昭這边跟警方接洽,這已经是第二次登门拜访了。
“我跟她的事,想必您有所察觉。”陆时城一点都沒绕弯子,目光不闪躲,眼底那片淡淡的青色在灯光下看的清楚。
這让和教授沒法接话,尴尬顿住,可到底是有阅历的中年人,把果盘朝陆时城眼前推推:“吃点水果,陆总,昭昭是我們看着长大的,她出了事我們自然有义务帮忙。学校的流言么,其实,我是在颁奖前有所耳闻的,不過沒当回事,我想陆总不是這种人,虽然我們接触不多。”
像在思索着接下来怎么說,和教授一抿唇,眉眼忽然展开:“你跟昭昭……是這样的,私事我不好多過问,但還是想问句,陆总是怎么打算的?”
云昭出事,当晚和教授就知道了,一时又惊又痛,回来跟夫人商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一個小姑娘,家裡守着個老头,遇事儿了,能有什么好办法谁来给跑腿?都是問題。
就在此时,陆时城却找上门了。
和教授跟他确实接触不多,但印象颇佳,陆时城是個相处起来让人感觉舒服的人,被照顾得恰到好处,有尊重,不敷衍。
“我离婚了,也许您在網上已经看到了,我打算娶她,以后名正言顺了一切自然会慢慢好起来。”陆时城伸手抚了抚额头,“我现在,主要担心昭昭的状态。”
状态当然不好,云昭停了课,自从出事沒再下過楼。和教授去看過两次,她坐小卧室裡,认真做着笔记,话很少,跟夫妻两人除了一两句寒暄,再不出声。
等他们走,云昭不過出来送到门口,還是一個字不說,抱着狗。
戴了顶米色的渔夫帽。
云昭不想见人,谁都不想见,除了爷爷。好像她和世界所剩的唯一关联,就是這老人,好像变得和這個世界的人不熟。
每天作息完全乱了,颠倒衣裳,她白天裡断续睡,夜晚失眠。熬着夜,一本书接一本书地看,有时候会画画。
這天下雨,一個人趴窗台听雨声:淅淅沥沥,纱窗开着随风曳进来一股股的凉,有青草味儿,又带点淡淡的土腥,榆树抽出绿天鹅绒似的叶子,在灰蒙天空下,绿也跟着泛潮。
云昭脚上套了双灰色堆堆袜,侧面,绣着朵黄色小雏菊。去年八月,东山外面开着大片的向日葵,就是這种黄,满世界热烈的黄,圆盘裡是乌沉沉的黑,和他纽扣一色。
那会儿,陆时城经常做饭给她吃,竟也沒什么烟火气,可能是开放式厨房太干净的缘故。也许,是他自己的缘故。
她转過头,盯袜子盯了许久,对的,袜子也让她难過,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东山别墅裡第一次去发现的那些袜子是买给谁的,不是她。
怎么会想到了袜子?她揉揉眼,回到书房。沒开灯,在幽暗的房间裡蹲下,找出一盒火柴,轻轻一划,自幼莫名喜歡火柴燃起那一瞬的味道。
微弱亮光照着脸,她点燃了昨天有人送来的一封短信。
字不好看,龙飞凤舞的:
知道陆时城为什么愿意包养你嗎?你跟花米镇的云昭同一個名字,他爱的可不是你,不用大惊小怪。這些年,他有无数女人,老婆是摆设,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点儿像花米镇的云昭,你八成跟她最像。不過要說替身,也轮不到你的,毕竟,人家還有個妹妹,陆时城一直养着呢。虽然人老婆是摆设,但是,你要是要点脸怎么会去当小三?我劝你,趁早好好做人,当别人情妇也不嫌呕你家老头子的脸,否则有你报应。
喉咙梗塞,刚看信时刀子直搅心窝的痛感变得雾蒙蒙的,连带着陆时城這么個人,都不清楚了。好像,是她一响贪欢,贪了不该自己的,果然要遭报应。
她怎么就爱上了陆时城呢?纸张燃尽,落一地细碎的灰,手指一捻,彻底消亡。她接着把陆时城寄来的信也烧了,更是潦草,像是仓促之间挤出来的指甲盖大小時間,来哄她。
两人那日突兀地看到彼此,也变得遥远。云昭摘掉帽子,在黑暗中摸了摸新冒出的头发,有点硬,她从剪头后再沒照過镜子。
洗手间的镜子,甚至被老人撤了下去。现在,家裡一块镜子都沒有了。
陆时城的车就停在学校裡,一辆奥迪,很少开。车灯亮着,映着雨幕,像垂下的蛛丝般一條條银亮分明。
他如一只鳄鱼潜伏在水下,安静而警觉,股市拥入的散户越来越多。年后,听說中学生都在拿压岁钱开始炒股。
从去年开春,中盛继续增筹数十亿元的A股上市公司股票,累计投资突破八十亿。陆时城在股东大会上最终拍板,决定這個时候清出。
看完最新数据更新,陆时城终于抬头,雨還在下。
饥肠辘辘,锁上车,他撑伞走出校园。A大附近小馆子林立,多的是大学生们三五成群凑成一桌谈天說地。他走走停停,人挑剔的很,看到小灿烧烤四個字黢黑黑的暗着,想起前天联系年轻的姑娘,那头,哭的泣不成声,說自己再也不会坑害云昭,无论他怎样。
他能怎么样呢?
陆时城往前走着,雨水溅上西裤,皮鞋前头脏了些许。
从一家卖小面的店面外经過,玻璃晴明,他又退回来,看到临窗果真坐着一個头戴米色渔夫帽的姑娘。
心跳不止。
大半张脸都隐在帽子下,是云昭。很晚了,她觉得嘴巴苦,心裡苦,哪儿哪儿都是苦的,特别想吃冰粉,這些天第一次出门,一個人默默撑伞来到這家店。
吃的很慢,一勺勺品着甜。像小时候回老家槐花开梧桐花开油菜花开桂花开,总是有开不完的花,空气裡芬芳甜蜜,小云昭总要大口大口吸气,很夸张。
人吃甜会觉得快乐,又凉,整個人像松松软软的一朵云,云昭莫名就掉了一串眼泪:真甜啊!
陆时城在外面看了她许久。
她就這么一個人躲在窗前角落裡安安静静吃着一份冰粉,外面,车灯一闪一闪地過,倏得亮,倏得暗,折射粼粼地面,像是流星坠落。
他本想到前台替她结账,怕吓到她,她现在就是惊弓之鸟的那只凄惶的鸟,杯弓蛇影的那杯难饮的酒,一点异常,都会觉得人间惊悚。
等她自己出来,左右猫腰看看,放在门口的伞似乎被哪位客人拿错带走了。云昭又折回前台问,陆时城大约判断出她遇到什么問題,拦住一個人,指向云昭,快速說:
“打扰一下,麻烦你把這把伞送进去,說刚才自己家人拿错了,让她用這把,多谢。”
大概路人长的无害,演技淳朴自然,云昭只是多看对方几眼,双唇微启,走出门,撑伞出来了。
他跟上她,忘记自己是出来吃东西的,许是光头,偏衣冠楚楚,引得路上不多的行人凡看到的皆要给他行注目礼。
這么跟下去,心裡竟生出不知是疼是喜的东西,差不多像磨砺珍珠,云昭就是他的珍珠。血肉裡磨着,因知道价值无双所以心甘情愿等着眼见的惊世光泽。
昭昭……陆时城在心裡喊她名字,仿若,她会這么一回首,冲他露出干净璀亮的笑,又那么腼腆,是他第一次见她的样子。
他走在或暗或明的光线裡,云昭却是清楚的。
不枉他每天晚上都過来,电脑带着,资料文件带着,笔带着,什么都备齐。等天黑,等夜深,等云昭卧室的那盏灯熄了,他从车裡出来会抽上一根烟,再驱车离开。
云昭始终沒发现伞的异常,只是觉得沉,到家收起,就此遗忘。
夜裡,她梦到陆时城,两人在芝加哥的飞机上,飞過璀璨星河,一头栽进云深处……沒有坠机,她安稳在床上睡着呢,手一抹,湿湿凉凉的泪都灌进耳廓了。
同样噩梦不断的,還有付东阳。不過,他是白日噩梦。
陆时城拿到离婚证的第二天,付东阳接到邮件,HR什么解释都沒有通知他被开了。
收拾好东西,遏制心跳,付冬阳尽量保持平静姿态抱着自己的箱子在众人鄙夷的目光裡离开证券投行部。
時間足够他来消化這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沒有利用的价值了。
不是沒想過,但咬牙存了侥幸心理。
這一天,牛市红红火火。
他每天花12個小时研究股市,并借刘欢畅的关系,结识了一位私募人士,竟脾性相投。暗地裡,他一直沒忘为自己谋求后路。
聪明人总是不难找到出路。
雨后翌日放晴,付东阳在狭窄的单人间醒来,手机群裡,早已经炸开锅。
前两天還在疯长的股价,在周四這天,突然大跌。再過一天,已成暴跌之势。市场形势陡然失控,央行随后降息降准振作市场。
股市一片恐慌。
惶惶周末,毫无反弹迹象。直到周一,继续大跌。周二市场终于在重大利好消息下回涨,只是,仅此一天而已,zf千方百计引进的救市资金瞬间淹沒在市场的汪洋裡,真正的打水漂。
陆时城這個时候赶赴zjh组织券商们紧急召开的会议之中,措施一定,大举买进。
为国护盘的呼吁声日渐高涨,整座城市倒像失火城池,哀鸿遍野。
市面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都纷涌而来。
付东阳是在连续熬几個通宵之后,红着眼,打通岑子墨的电话,脸色莫名:“有兴趣合作嗎?我看過《新风度》你的文章,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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