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私房与打赏 作者:沈步苏 楚七娘打开盒子,裡面露出了二卷纸卷,她拿出纸卷,底下是几颗猫眼石,拆开纸卷当中裹着的则是有四五片小金叶子。(天天中文) 一卷纸卷是各個大当铺的十年活契当票,所当之物包括楚七娘在京中所置的二家铺子,郊外的一处庄子,更多的是一些珍贵的首饰,有老太君送的,母亲苏氏留下的。 楚家是商贾大户,打造首饰从来都不计钱数,老太君那裡更是珍品,自然其中的极品大都到了楚七娘手中。 而另一卷纸卷……却是老太君让她放得行钱(注),举债人的抵押凭据。 京都府裡士大夫建园奢靡成风,新到京的官员往往第一步就是要建园子,家中沒有一個风格特立的园林都不方便建立人脉。 老太君正是看中了這一点,把余钱都拿给了楚七娘,让她将行钱放给這些官员建园林,抵押物正是他们的园子。 楚七娘瞧着這一叠契约,這是平江府豪富之家真正的家底,老太君真正的本钱……可是以她现在的处境,却无法动用其中哪怕一张。 那些得自苏氏老太君的首饰都是不能算钱的,楚七娘也沒想過会变卖,除此之外铁盒裡還有十万贯的交子,但刨掉赎当的钱,只剩余七八千贯。 她现在远非楚七娘的地位可比,也再也沒有一個老太君在身后撑腰,只怕,很长一段時間裡她也只好坐吃山空了。 楚七娘前世对金钱很不计较,她更喜歡的是交易的感觉,而非金钱。 她赚来的钱大都贴补了楚府這個大窟窿,因此她虽然眼光好,但能攒下来的却不多,若非竹勉坚持,這两处铺子跟庄子都末必能存得下来。 可笑楚马氏见楚七娘大方,便想着她身上必定是金山银海,除掉了楚七娘,原以为是讨好了太后又得了一座大金山,却沒想過连一文银钱也沒找着。 楚七娘這些家当都是在京城当中数一数二的当铺裡典当的,当铺裡进出的达官显贵无计其数,不乏宫中手头欠缺的妃嫔,因此楚七娘也不害怕会出什么問題。 即然是十年活当,联想到现在的处境,她想還是不急着赎回来的好,因此楚七娘取了一片金叶子,其它的又原样锁好,又吩咐竹勉进来将铁盒還原样收藏。 按照楚太太那种视钱如命的想法,她自然也猜不到楚七娘会将全付的身家托付给一個二等的使女下人。 楚七娘是骑马射箭样样都会,但楚十娘却是個先天不足的病殃子,是需要拿钱来将养的。 過去老太君当家的时候,楚十娘過得還說得過去,等到太君突然病重過世,哪裡還有人管她,不要說是名贵的药材,就是一般一点的药也要从自己的例钱裡支出。 楚十娘本来就是個郁郁寡欢的性子,也就更加郁结于胸,现在留给楚七娘的是一付痨病的身体。 楚太太是什么性情,七娘是最清楚不過了,贪财刻薄,這例钱有沒有都是個末知数,楚七娘可从沒想過来指望她。 昱日,她吩咐竹勉将其它的使女唤了进来。 两位使女中容色亮丽的那個使女叫竹宁,她原本是十一哥儿房裡的使女,十一哥逐渐大了,楚马氏又志向不浅,就把她从房裡给撵了出来。 另一個肤色黝黑的女子竹香倒是楚府家生子,本来是個一等使女的出生,但可惜相貌不佳,人又有一点呆傻,各個房裡都沒人要。 這种下人看着不起眼,地位也不高,但却在府上四通八达,楚太太做了這個好人,却是不想便宜了八娘五娘,便放到了最沒用的十娘房裡。 竹园的粗使使女是共用的,三娘是长姐,楚七娘都交给她来安排,楚三娘便将四位粗使丫头东西院各分了两個,考虑到十娘体弱多病,年长的两個粗使丫头桃儿,梨儿便给了东院,两個粗使女童便留在了西院。 楚七娘坐在上首,竹勉代她训话立规矩,一是房裡的人沒有事情都不得走街穿巷,东家长裡家短的惹是生非,其次是不得与人争辩,若是一旦有发现,不管对错都立即喊人牙子卖出府去。 竹香为人老实,她好不容易得了一個上差,自然是认真的听训,竹宁却是悄悄地瞥了一眼上首的小娘子,见她手脚腰身都极为纤弱,梳了個双环髻,更显得小得可怜,心中不禁暗想這位小娘子必定胆小怕事。 晚上一直到月上柳梢,都還不见厨房将晚饭备好,桃儿一连去催了两次,厨房只說缓一缓,缓一缓,却始终也不见饭菜。 竹宁在门口见桃儿又提着空空的食盒回来,不禁抿唇一笑,偷偷拉了拉竹香的衣角。 竹香不知何事便跟她进了屋,她见竹宁从自己的箱笼裡掏出一块白布帕子,展开一瞧,竟是两块金乳酥,不禁吃了一惊:“你哪裡来這等点心?!” 她随即想到竹宁過去是十一哥房裡的,那是阖府上下食用最好的地方,竹宁有两块藏着也不稀奇。 竹宁与竹香同屋住着,也有意要拉拢于她,便将帕子递過去,道:“拿一块吧。” 竹香连忙摇了摇头,小声道:“小娘子都還沒有食得饭,我們哪裡可以偷吃!” 竹宁冷笑,道:“你倒是忠心,她们要是再捂着钱匣子,這饭怕不是要上到后半夜去。你真不吃,這可是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 竹香吃惊地道:“又不是姨娘,哪裡有要自家小娘子给赏钱的!” “你问江妈去!”竹宁冷哼了一声,倒在榻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竹勉挑了一盏莲花夹磁盏,楚七娘在灯下抄写佛经,竹勉在边上给她慢慢研着墨,小声道:“给曾夫人抄写佛经也不急于一时,我可要给小娘子你悄悄弄点吃的?” 楚七娘微笑道:“我中午吃得很饱,现在還不饿,你去瞧瞧隔壁她们怎么样了。” 竹勉听到吩咐,哎了一声,放下墨條,便开门出屋打探去了。 楚七娘继续细心地抄写佛经,她過去的性子大开大合,习得是汉隶,拓得是《乙瑛碑》。 楚十娘性子好静,每日不是刺绣便是习字练画,将這在三样均练得技艺高超,只可惜眼界与悟性差了一些,但楚七娘却是深具灵性,托世于十娘的身上,才艺竟是一日千裡,楚七娘都不曾想這位幼妹還留了這些本事给她。 其实以她的聪明,她若真心练,又何愁练不出,只不過前世她帮着老太君忙于生意,一无時間,二玩闲情雅致,后面为着李西敏才苦下功夫,却又哪裡及得上那位才女之称的候门千金,正因如此,也令从来自信的楚七娘平添了几分自卑。 转世十娘,楚七娘觉得就像是被人突然领到了一座高峰上,她只需轻轻一跨便可至山顶,一览众山小,现在又有時間又有空闲,她竟真得喜歡上了這些书画,连带着性子也沉静了许多。 竹勉推开门小声道:“那几位小娘子都已经让贴身使女派赏钱去了。” 楚七娘也不停笔,只直起了腰道:“都准备好了。” 竹勉从屋裡取出了一個楠木匣子道:“都准备好了。” 楚七娘笑了笑,道:“那就派下去吧,也好免了大家饿肚子。” 竹勉应了一声,恨恨地道:“迟早让那些腌臜老货连本带利還回来。” 楚七娘只微笑了一下,继续写她的字。 赏钱派下去,厨房很快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掌勺管事周妈亲自来送饭,她一进门便连声抱歉道:“小人送饭迟了,饿着了小娘子,真是该死。” 楚七娘笑道:“我倒還不是很肚饿,只是劳烦周妈热了這许多次的菜,辛苦了。” 周妈被人当刀枪使,一路送饭菜即便不受气,也不免受两句奚落,只這位小娘子点破了她的境遇,不禁苦笑了一声道:“小娘子以后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您說一声。” 楚七娘笑道:“那以后就有劳了。” 第二天,府上的大事就是這些小娘子们发到各处的见面红包,从管事到厨房,使女到小厮,凡是园子裡用得上的,都在暗瞧着這些小娘子红包裡的钱数。 钱数多寡,裡面的学问可不少,可以看這個小娘子的性情如何,大方還是苛刻,除此之外,還可以看她的生母的背景如何,得不得宠等等。 种种加起来,下人们便能得出一個大小次序,府上的下人伺候人所依得次序先后可不是按她们出生的大小。 前后一比,楚八娘拔了头筹,一等使女是二贯见面礼,二等是一贯,小厮跟粗使丫环每人半贯,外头管事们一律都是五贯钱,江妈何管家到底拿了多少,那就不用說了。 府裡的人很快就把楚八娘的背景打听清楚了,楚八娘的生母平夫人其实是府上老爷的表妹,青梅竹马当初彼此颇有一点意思,但可惜楚老爷一心科举,常年不归,平夫人就嫁了他人。 等老爷赐及弟又当了官,恰巧许氏守寡,因膝下无子,便改嫁了楚老爷为妾,虽然是妾,但即是青梅竹马,又是亲戚,若非做過寡妇,這個扶正的末必就是当今的楚太太。 即使楚夫人還活着的时候,她就叫平夫人,這地位是显而易见的,楚八娘在新来的這群庶女中位份当然是排第一位的。 赏钱排第二位的是楚五娘,一等使女也是二贯的见面礼,二等一贯,管事们五贯,但小厮跟粗使丫头就差了一大截,一人不過十文钱,有嘴巴坏的小厮便道這五娘子的见面礼還不够朱雀门外头吃份羊白肠子的。 有楚八娘比着,五娘就相形见绌了,再一打听,說是亲娘吴氏原是個厨房的厨娘,只是楚府不知转卖了多少個妾侍,她倒一直是地位不变,可见也不是一点都沒有份量。 赏钱排第三位的小娘子让众人意外了一下,不是三娘,而是最小的十娘。 一等二等使女都是一贯赏钱,管事是三贯钱,粗使丫头跟小厮们则又有一些分别,不太接触到的是半贯,经常会麻烦到的,如厨房看火的帮佣则另外多给了二十文。 楚十娘本来是理所当然打赏最少的小娘子,不提她自己是個药罐子,而且亲娘死得又早,房裡很早就无人帮衬。 众人沒想到她岁数虽小,竟然很明白事理,所以這十娘子打赏不多,倒也颇赚到了一些口碑。 赏钱给得最少是楚三娘,她从婆家是净身出户,到了楚家之后,老太君又病重,之后就過世了,手头很紧,她虽然不是沒有這些钱,但照楚八娘這么一圈打赏下来竟要二三百贯,一大半的家当都去了,却是颇有一点不大舍得。 因此她的打赏是一等使女一贯钱,二等就降至三十文,外头的管事每個也都是一贯钱,粗使丫头跟小厮是每個二十文,自然她新寡回娘家的事情也是瞒不住這些下人们的了。 注1:宋朝高利贷 书友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