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世的你 之八 作者:未知 自从九公子到族学之后头一回,下午上课,苏囡能拖到多晚就拖到多晚,一直拖到先生看到她就扬起了戒尺,才一头冲进去,缩着脖子坐到自己座位上。 下了课,谢直婉和谢直柔听說苏囡把九公子给打了,两個人一模一样的两只手交叠按在嘴上,圆瞪眼睛看着垂头耷肩的苏囡。 “你们俩不要這样,我觉得九公子不会跟我计较的,大人不计小人過么。九公子一看就是個君子。”苏囡看看谢直婉,又看看谢直柔。 “阿囡,我觉得,你得去给九公子赔個礼。”谢直婉惊吓過了,坐到苏囡旁边,忧心忡忡的出主意。 “对对对,我陪你去,正好看看九公子。”谢正柔急忙赞成,不過她的重点,好象全在正好看看九公子上。 “明天再去吧,现在他肯定還沒消气,等明天,或者后天。”苏囡一想到九公子当时看着她时,那幅惊愕之极的样子,心裡一阵郁闷。 好好儿的,他去她们家后院干什么? 她现在,真是无比的头痛啊! “阿囡,我看還是赶紧去吧,去晚了,万一,山长知道了……”谢直婉說到山长知道,声音一路走低,忧心忡忡。 “是啊,山长知道可不得了,你這叫,大不敬!”谢直柔赶紧接话,這一回倒不是她想就近看看九公子,這一回是实实在在的替苏囡担心,那是九公子啊,活凤凰一般的人物! 苏囡痛苦的唉了一声,两只手捂在脸上,两個表姐說得对,這事儿拖是拖不過去的,太婆說過,赔礼這样的事,一定要越早越好,千万不能拖,拖是要拖出大事的。 苏囡又唉了一声,呼了站起来,“伸对一刀,缩头一刀!我现在就去!” “我陪你去!”谢直婉急忙跟上往外走的虎虎生风的苏囡,谢直柔也急忙跟上,“還有我!” 谢明韵一口气冲回府裡,连洗了四五遍,足足洗了一两個时辰,才勉强觉得好点儿。 两辈子加一起,他都沒碰過這样的秽物儿,這一路奔回来,他被熏的差点背過气去。 刚洗好出来,青叶垂手禀报,山长来了一会儿,在前厅喝茶等着呢。 谢明韵一個怔神,忙急步往外,山长来干什么? 谢山长坐在厅裡,抿着茶,眼睛一直瞄着门外,看到谢明韵,急忙站起来,一路小跑迎出来,“九公子,我是来赔礼的,实在对不住。” 谢明韵愕然沒完,就明白過来,“山长這是?” “苏囡那丫头,实在是粗野的過了,我已经罚她先跪一個时辰,伤着九公子沒有?那妮子……唉,伤着哪儿沒有?”谢山长脖子微伸,仔细看着谢明韵的脸,這样一张脸,要是伤着哪儿,得多让人心疼啊! “沒事沒事,這事儿不能怪苏姑娘。”谢明韵一边让着谢山长往屋裡进,一边笑问道:“山长怎么知道的?” “苏囡那妮子還算知道轻重,下午一到学裡,就去找九公子赔礼,唉,你看看這孩子,野的過了,唉,說起来,也是個可怜孩子,她阿爹苏秀才,如今在咱们族学外学堂教书,她阿爹是個有才的,我教過他,唉,苏囡阿娘是咱们谢家姑娘,当年也是個极聪明的,和苏秀才算是青梅竹马长大,情份极好,她阿娘死后,她爹苏秀才就废了,唉,有那么几年,她爹疯疯颠颠,她外婆要照顾她,又要照顾她爹……可怜哪。” 谢山长一边說一边摇头叹气,“她外婆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一来心疼她,二来是顾之不及,就让她长成了這样的粗野性子,九公子多多担待。” 谢山长再次站起来,冲谢明韵就要长揖,谢明韵急忙起来扶住他,“山长客气了,這件事,說起来,该是我的错,不是苏姑娘的错,当时苏姑娘正赶几只大鹅,是我看热闹,凑的近了,自己凑了上去,吓着了苏姑娘,又累了山长,是我的不是。” 谢明韵冲谢山长长揖。 “九公子這是什么话?”听谢明韵這么說,谢山长一颗心放回肚子裡,眉眼都松开了,“九公子真是品格高尚,苏囡這妮子,是太粗野,晚点我跟她阿爹說說,今天這是碰到了九公子,九公子大人大量,要是明儿碰到個凡俗之人,计较起来,說不定就吃了大亏。” “我见過苏姑娘,還有咱们谢家两位姑娘,都极好,山长多虑了。”谢明韵不知道想到什么,眉头似蹙還沒蹙起来,又舒开笑道。 “不是多虑,”谢山长一脸愁容,“不瞒九公子說,当年,苏秀才是我的学生,当年我极看好他,他家裡出了那样的惨事,唉,为了他這個心结,我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他這個闺女,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個好孩子,可也确实是,娇惯的厉害,她爹苏秀才根本不容人說一句半句他闺女不好,就是我說,他虽說沒敢当面翻脸,可那脸色,也照样不好看,苏囡外婆倒是明理,不過,唉,也一样娇惯的厉害,苏囡阿娘三四岁上头,苏囡她外翁就去世了,她外婆守着這個独养闺女长大,独养闺女沒了,守着這個独养外孙女,您說,能不疼嗎?眼珠子一样,再怎么明理,娇惯還是免不了,唉,不說了,晚点我得去一趟苏家,跟她外婆好好說說话儿,這孩子,粗野成這样,這往后怎么嫁人?您說是不是?” 谢山长简直一肚皮苦水。 “苏姑娘阿娘,怎么走的?”谢明韵凝神听着谢山长每一句抱怨,突然问道。 “那年他们一家三口去西山,从西山回来的时候,渡船走到一半,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妖风,唉,都說是妖风,几十年不遇,把船吹翻了,苏秀才一只手抱着苏囡那妮子,一只手抓住了块船板,眼睁睁看着苏囡她娘被一個浪头打沒了,唉,也是,换了谁,都得……這会儿說起来,我還难過的不行,多好的一对小夫妻,不說這個了,九公子大人大量,這是苏囡那妮子福气,不過,這妮子這么粗野,這可是万万不行……” 谢山长又念叨了一会儿,起身告辞。 谢明韵送走谢山长,立刻打发红叶,“你去学裡說一声,下午的事都是我的错,该我向苏姑娘赔礼,請学裡无论如何不要处罚苏姑娘。” 红叶答应一声,急急去传话。 谢明韵慢慢踱进书房,呆坐着出神,坐的如同石像一般。 青叶透過竹帘缝隙,忧虑的看着他家公子。 傍晚,下了值,青叶回到自己屋裡,见红叶从门口過,忙招手叫他,“你刚从苏家回来?” 刚刚公子打发红叶往苏家送东西赔礼去了。 “是。”红叶皱着眉,看样子也仿佛有什么心事,不用青叶让,抬脚进了屋,“你有空吧?我沒事,找你喝杯茶。” “见到谁了?苏家?怎么样?”這一句怎么样,青叶简直是提着心屏着气,至于为什么提着心屏着气,他又有点儿說不上来。 “就那样,最寻常不過的市井人家,就苏姑娘外婆乔婆子在家,那個乔婆子,一看就是個……”红叶挥了两下手,叹了口气,“算是不好惹吧,就是個市井婆子,看到我,先一拍大腿一声唉哟,那样子,真是……” 红叶又挥了两下手,简直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青叶听的紧皱着眉,想了想又问道,“你跟她多說几句话沒有?看样子,象不象個明理的?” “哪有机会多說?她一声接一声的唉哟,一声唉哟连一個不敢当,我還能說什么?放下东西就赶紧走了。”红叶看着紧皱着眉的青叶,也皱上了眉,“青叶,我早就想找你說說话了,我总觉得,這一阵子,咱们家九爷,好象……那個……是不是?我总觉得哪儿不一样。” “唉。”青叶话沒說出来,先一声长叹,“不是总觉得,是,就是。”青叶的话突然顿住,一步出门,左看一头右看一头,再一步退回来,凑近红叶,“你說,咱们九爷,会不会,那個?” 红叶看着青叶搓的飞快的手指,一脸茫然,“哪個?你倒是說话啊?這是什么意思?”红叶点着青叶搓個不停的手指。 “就是,你看,咱们九爷,這太一样了,這事儿,想不通是不是?你說,会不会?”青叶又搓上了手指。 红叶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别搓了,到底是什么会不会,你赶紧說吧。” “我是說,是這样,”青叶觉得這话实在太难說出口了,一說就牙齿舌头打架的感觉,“我是說!”青叶一跺脚,“红叶你說,咱们九爷会不会……” 青叶一咬牙一跺脚,却戛然而止了。 红叶无语的看着他,“我瞧着,你跟九爷差不多,也……那個啥了。” “唉,今天這话,出我口,入你耳,咱俩說過就算,不作数的。”青叶又跺了一脚,看着红叶,极其郑重道。 “行行行,我知道了,你快說吧。”红叶连连点头。 “红叶,你說!”青叶深吸了口气,“九爷,会不会是,看上那個,苏家姑娘了?”一句话說出来,青叶抬一只手捂在脸上,“我竟然生出這样的想法,我简直失心疯了,這太丢人了!” 红叶听的呆了半晌,慢慢眨了下眼,又眨了下眼,再飞快的眨了不知道多少下,突然一声唉哟,“你怎么能……這不可能!就苏家?那乔婆子?跟咱们九爷……” 红叶一只手拼命往上戳了片刻,又用力往下指,“這差的……你真是失心疯了!九爷要是知道了,九爷那样的,仙人一样,你怎么……” 红叶话沒說完,人就呆住了,对着有气无力看着他的青叶,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呆了好半天,同时唉了一声。 “除了這個,我实在想不出别的,九爷实在……就是今天从那個,河边回来后,侍候爷沐浴,我突然想到,差点淋了爷一头热水,红叶,你想想,要是這样,要是咱们,是不是就通了?不過,這事儿也不一定,九爷跟咱们不一样,九爷一生下来就跟咱们不一样,跟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九爷不能照着咱们论,唉,這事儿,我就跟你說說。” 青叶說着,只觉得腿有点儿软,往后退了一步,摸到把椅子,按着椅子扶手,扑通坐下。 红叶往前一步,跌坐到另一把椅子上,两人对坐了半天,红叶深吸了口气,上身前倾,看着青叶道:“真要是万一,万一的万一,万万一,真要是這样,我觉得吧,不一定是坏事。” 红叶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声音压低,“咱们都是知道的,为了九爷议亲的事,从大老太爷,到咱们老太爷,到咱们老爷夫人,愁成什么样儿了?九爷是怎么說的?他不准备成亲,不是看沒看上谁,是不准备成亲,要是……” 红叶拖长着声音,瞄着青叶。 青叶眨巴着眼,突然一声长叹,萎顿在椅子裡,“红叶,你說,九爷真要……那個苏家,就那样,跟九爷不娶,哪個好?那個苏家,九爷简直是……” 青叶抬手捂在脸上,那位苏姑娘,就是個市井寻常的疯丫头,那個苏家,后院裡那些鸡鸭,那一地的鸡屎,那位一說话先拍大腿的乔婆子,那個疯疯颠颠的苏秀才…… 天哪,九爷要是结了這么一门亲,那岂不是玉佩掉进猪窝裡! 他家谪仙人一般的九公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