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张驰
绿意岂会不明白主子這么问的意思,微微一笑道:“回主子的话,现在是辰时一刻。”
年氏点点头,目光一转若鸿毛般轻轻浅浅地落在那拉氏身上,“姐姐,咱们府裡什么时候改了請安的时辰,竟沒人知会我一声。”
凌若被她說得面色窘迫,忙起身赦然道:“启禀年福晋,都怪妾身不好,妾身一时贪睡,连過了时辰都不知道,請福晋恕罪。”
“大胆!”她话音落未落,年氏已竖了柳眉冷声喝道:“我在与嫡福晋說话,你插什么嘴。”
宋氏在一旁假意劝道:“福晋息怒,谁叫人家是小门小户出身,不懂规矩也是正常的事,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宋氏是康熙四十年入的府,初为格格,在府裡并不得宠,统共也就承宠了几次,不想却意外怀上子嗣,八個月后早产生下一女,可惜未出月就夭折,胤禛怜惜那孩子早夭,是以在孩子周岁那一年晋了宋氏为庶福晋,以慰她丧女之痛,但這恩宠却是愈发淡薄了,往往许久都不曾得见胤禛一面,如今见凌若乍然得宠,心中自是忿忿不平。
李氏抚着尚不明显的肚子不经意地道:“我记得宋妹妹你父亲原是松阳县县丞,前不久松阳县县令因年纪老迈上疏朝廷要求致仕,朝廷下令由你父亲升任县令一职,可有這么回事嗎?”
待宋氏点头,她又道:“若我沒记错的话,县令是正七品,而凌格格的阿玛乃从四品典仪,高了你父亲足足五级,你說凌格格是小门小户出身,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說得轻描淡写,不带一丝火气,却令宋氏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她本是想要借机羞辱凌若一番,不曾想却引火烧身,反弄的自己一身骚,真是得不偿失。
“莫說是从四品出身,即便是从一品出身又如何,沒规矩就是沒规矩。”宋氏顾忌李氏身份,年氏可不在乎,或者說她从未将李氏放在眼裡過。
“好了好了,一人少說一句。”那拉氏见气氛不对忙出来打圆场,“都是自家姐妹,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凌格格刚入府不久,有很多事难免有不懂或有做的不周全的地方,你们這些做姐姐的多教教她就是了。至于這回請安来晚,想来也非是故意,就算了吧。”
“姐姐真是好脾气,不過我就怕有些人恃宠生骄,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忘了。”年氏虽然在笑,但眼底全无一丝笑意,反而尽是森寒之色。
凌若在镂云开月馆留過夜的消息早已为众人所得,那拉氏与李氏与凌若交好暂且不說,其他几位心裡可都憋着一口气,尤其是几位庶福晋,论身份她们自认比身为格格的凌若高了一大截,可她们却从未有幸在镂云开月馆留過夜,甚至连留過三更都不曾。
這话却是严重了,慌得凌若连忙跪下口称不敢。那拉氏目光掠過年氏美艳如花的脸庞,声音静若流水,“凌格格不是這种人,妹妹大可放心。”
“但愿如此。”年氏冷笑着站起身施了一礼后转身离去,根本不看尚跪在地上的凌若一眼,在她之后,众人皆起身告辞当最后一個也走出去的时候,落下的帘子隔绝了那拉氏的目光,她暗暗叹了口气,示意翡翠扶起尚跪在地上的凌若,“年福晋的话虽然直了些,但她本意是为你好,怕你因骄忘本,所以才有所苛责,你莫要往心裡去。”這样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可是为了府裡的安宁不得不如此,即使這個安宁只是表面。
“妾身明白。”凌若温顺地回答,她明白那拉氏的难处,身为嫡福晋必须公允中正,不偏不倚;适才能在這么多人面前维护她已属不易,她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那就好。”那拉氏满yi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才命其跪安。
屋内凉爽宜人,屋外却热浪滚滚,烈日当空,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今夏比往年热了许多,且已有近十天未下雨,空气中四处飘浮着肉眼看不见的尘埃。
好不容易回到净思居,墨玉已是香汗淋淋,她扶着同样汗湿夹背的凌若穿過院子往正堂走去,一边走一边埋怨道:“這贼老天真是想把人热死,哪有還不到午时就热成這德行的。姑娘,你快进去坐着,奴婢给去端水给你洗洗脸,去一去這热气,再去弄盏酸梅汤来解……”
墨玉正要說弄盏酸梅汤来解渴,不想一推开正堂的门便有一股凉气迎面而来,令人顿时神清气爽。咦,净思居什么时候变得這么凉爽了?惊奇之余,连下面的话也忘了說。
“姑娘吉祥。”小常子等人都在正堂内候着,此刻见凌若进来连忙上前請安,每個人脸上都含了一丝喜色。
凌若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置于正堂一角的铜盆中,只见那裡盛着一大块冰,此刻冰块正渐渐融化,细小的水珠顺着透明光滑的冰块滴溜下去,落在铜盆中发出叮铃的脆响,满屋凉气正是由此处而来。
“是谁送来的?”手指轻轻抚過冰块,凉意透肤而入,再看指间已是一片湿润。
“回姑娘的话,是冰房管事一早特意派人送来的,說這些日子天气炎热为怕姑娘着了暑气,所以特意从别的地方匀了几块出来,還說以后日日都会有冰送来,让您尽管放心。”回话的是小常子,自上回捡回一條命后,他身子就极差,即使是大夏天依然捂得严严实实,唯恐受风着凉。
墨玉此刻已回過神来,皱了皱可爱的鼻子不以为然地道:“說得好听,還不是见咱们姑娘得贝勒爷宠爱,所以赶着過来巴结,之前天热的时候,他跑哪裡去了,连镇酸梅汤的碎冰都要好說歹說才肯给上几块,真是势利眼。”
凌若淡淡一笑沒有說话,府中下人一向习惯跟红顶白、见风使舵,哪边得宠就往哪边靠,鼻子比狗還灵几分。
“姑娘您先坐一会儿,奴婢去将冰着的酸梅汤给端来。”水秀开了门刚要出去,不曾想门口恰好站了個人,险些撞了個满怀,定睛一看,竟是李福晋的贴身侍女晴容,手裡還捧了個描金食盒,赶紧侧身让她进来。
凌若一愣,旋即笑道:“這么大热天的,绿意姑娘怎么跑来了,来,快坐下歇歇喝口茶。”
晴容满脸含笑道:“凌格格不必麻烦,奴婢是奉福晋之命给凌格格送些蜜瓜了,一会儿就要回去。”說着她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一個小碟子来,碟子上是一只用冰块雕琢而成的冰碗,上面甚至還细细雕了吉祥如意的图案,只是因为冰块渐渐融化而有所模糊,切成小块的蜜瓜正是盛在冰碗中。
“這是今儿個刚从西域运到的蜜瓜,福晋知道格格您喜歡,所以特意命奴婢送了些来,又怕一路過来蜜瓜晒热了吃起来沒味道,所以用冰碗装了盛来,只要冰碗不化,這蜜瓜就是一直冰冰凉凉的,姑娘您尝尝看。”睛容颇为自得的解释道,這蜜瓜是西域进贡的珍品,千裡迢迢而来,四贝勒府统共就得了沒几個,被胤禛赏少数几人,李氏能得其一,可见宠眷之盛。
“真是有劳福晋费心了。”凌若用银签子签了一块放到嘴裡,果然汁水香甜、清脆爽口,且因冰碗之故带了丝丝凉意,令人透心舒爽。
“姑娘喜歡便好,另外主子還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姑娘。”晴容知屋中之人皆为凌若心腹,所以也不避讳,照着出来时李氏吩咐的话道:“张弛有度,方能久安。”
凌若是何等聪慧之人,岂会听不出李氏這句话的意思,当下朝晴容颔首道:“烦請晴容姑娘代为转告福晋,就說凌若明白了,多谢福晋提点。”
“奴婢一定替姑娘带到,若沒什么事的话奴婢先回去了。”睛容收了描金食盒准备离去。
凌若睨了水秀一眼,后者立刻会意,取出一早准备好的银子塞到睛容手上,笑吟吟道:“姐姐辛苦了,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小小意思,给姐姐买几盒胭脂玩。”
收了银子,睛容脸上的笑更盛几分,朝凌若福一福谢了赏方才离去,待她走远后凌若缓缓沉下脸,拨着腕上的红纹石镯子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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