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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一只脚上岸(上)

作者:携剑远行
第14章一只脚上岸(上)

  有人要在夔州搞事情!而且還是在李隆基给郑叔清加了個朝议郎的散官的消息传开以后。

  凭什么?为什么?

  郑叔清有点迷糊,弄不明白那些人的脑回路。他不但免罪了(暂时),還被朝廷加官了,为什么有些人就是沒眼色呢?

  方重勇和郑叔清商议了一下,决定让王忠嗣与杨若虚带兵主动出击,夜袭白帝城!

  這话听起来,表面上看荡气回肠,实际上跟拿着铁棒追耗子差不多,乃是无聊到极点的活计。

  唐朝初年,白帝城为军事重镇,担负着从巴蜀出兵征服荆襄的重任。

  因为它的位置得天独厚,江对岸就是夔州府城与夔州江关,长江的漕运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补给。

  那时候的白帝城,驻军甚多,以這裡为据点辐射四方,岸边停泊的水军战船可谓是遮天蔽日。

  但是,随着巴蜀的平定,荆襄的平定,江东的平定,大运河的再次疏通。以巴蜀为起点,扬州为终点的长江漕运路线被激活。夔州府城的发展开始加速,将白帝城远远抛在了后面。

  因为沒有战事,白帝城的驻军早已撤离,空出来的地盘,变成了文人墨客的旅游景点,无数唐代诗人到白帝城游玩驻足打卡,唐诗中出现的频率极高!

  试想如果這裡是军事重镇,那些吃饱了撑着的诗人,還能潇洒自在的在军营裡到处跑,喝酒写诗么?

  如今,白帝城已经被废弃,夔州的驻军,转移到了夔州府城以东的巫山县,并且只剩下一個训练府兵的军府。

  造成這种现象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已经沒有将领愿意来白帝城(除了被发配贬官的以外)了,山南东道的最西边,也沒有什么战事,反倒是漕运火的一塌糊涂!

  从大局上来說,大唐的前进方向,唯有西域而已,這個方向主要敌人只有吐蕃。

  防守的方向也有两個,一個是幽州的契丹,室韦等部;另一個就是西南与吐蕃接壤的边境,以及正在崛起的南诏。

  大唐边疆诸多藩镇,以西边攻略西域的几個实力最为雄厚,防御契丹人的河北藩镇次之,最弱的就是剑南藩镇。

  其余地方,除了长安洛阳外,野战兵力几乎都是处于真空状态!

  沒人在乎白帝城有沒有什么白龙!三国时蜀军在此又是如何的布置防御!

  如今浮躁的人心,想的都是怎么好好捞钱過日子。

  别說是這裡了,就是水运枢纽扬州,也沒有成建制的唐军。大唐自有国情在此,精兵位于边镇与都城,其他地方,无须正规军驻守。

  反倒是安史之乱后,夔州作为军事重镇崛起,白帝城又重获新生,到南宋时更是大放异彩,承受蒙古大军狂攻而屹立不倒。

  這些都是后话了。

  這次王忠嗣他们要干的事情,就是去废弃了的白帝城裡面剿匪。

  至于此番出击会不会杀错人……這個問題郑叔清不想去考虑,方重勇更不愿去考虑。

  大唐的规矩,就是只讲实力和话语权,终究還是拳头說话。沒有实力又沒有话语权,死了也白死。

  這天夜裡,郑叔清领着武装起来的民夫巡视夔州江岸边的城墙,可以看到城内随处可见五人一队,拿着火把正在巡夜的民夫。

  方重勇则是城头眺望对岸白帝城边的火光,心裡直打鼓的。

  他知道那边在杀人!

  方重勇觉得,王忠嗣与杨若虚带兵出击白帝城,估计只是剿匪的强度,应该沒有意外的。

  這种关键时刻,方重勇還发现他居然一点忙都帮不上,纯粹就是一個废物,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

  這让他感觉沮丧,有种局势脱离掌控的无力感。

  “来了!”

  方来鹊忍不住叫喊了一声,方重勇转過头瞪着他不悦呵斥道:“什么来了。”

  “杨将军回来了,在用渔火给我发号令呢?”

  方来鹊辩解道。

  方重勇一愣,随即想起白天出发前杨若虚跟郑叔清他们约定的暗号。

  他自己都沒记住,沒想到方来鹊居然仅凭描述就能记住。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不外如是。

  果不其然,郑叔清如释重负的走過来对方重勇說道:“事情办成了,去看看白帝城那边過来的是何方神圣吧。”

  不一会,王忠嗣带着杨若虚,一行不到百人,几乎人人手上提着鲜血淋漓的人头,看上去异常可怖。让方重勇想起某些恐怖片中的桥段。

  “這些都是死士,打不過我們,最后全都自尽了。此事你们看着处理吧。”

  王忠嗣沉声对郑叔清說道,并沒什么好脸色。

  郑叔清也懒得多說什么,只是简单的拱手行礼。

  王忠嗣走到方重勇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看着郑叔清說道:“人我先带走了,過两日,派人来巫山县接。错過時間,我就送他回长安了,這是他父亲的要求。”

  诶?财神不能走啊!

  郑叔清大惊,刚想冲過来抢人,又想到王忠嗣的身份并不好惹,只得暂时作罢。

  主要是单挑也打不過。

  他忍不住威胁道:“這夔州江关的新政,可都是方小郎君一個人想出来的,要是這边除了什么乱子,還需要他回来处置。王将军不要耽误了圣人的大事!”

  郑叔清把“圣人”二字咬的很重。

  “你乃夔州刺史,這点小事都不能做主,要听一個黄口小儿的话?”

  王忠嗣反问道。

  郑叔清无言以对,他确实六神无主。

  毕竟,這么妖孽的神童,他之前也沒见過啊!

  方重勇全程一言不发,他发现,自己好像說什么都是白說。王忠嗣按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好似铁钳一般,死死将自己按住,一动都不能动!

  “王将军是好样的。”

  郑叔清抛下一句狠话,带着诸多随从就走了。如今他已经沒有什么地方可以威胁方重勇了,对方只要想走,随时都可以离开夔州!

  “放心,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处理。”

  临走前,方重勇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跟着王忠嗣走了。

  ……

  船舱内,方重勇和王忠嗣对坐,气氛很尴尬,双方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打破僵局。

  王忠嗣本人就是個闷葫芦,不善言辞。

  “当年,我与你父曾于长安郊外对饮。我与他握槊,伱父输了我二十。”

  王忠嗣回忆从前的事情,很有些感慨的說道。

  方重勇微微点头,他恰好知道什么是握槊。

  這种游戏跟特种五子棋差不多,棋盘分为上下道,每個方向各为12道,汇在一起共24道为棋局。棋子和现在玩的五子棋一样,分为黑白两色,每個颜色各50枚棋子。

  游戏开始时,一方掷骰子得出结果,然后从右上方开始走,另一方步骤相同,但需从右下方开始。

  具体怎么玩,规则如何,他就不知道了。

  “二十贯,你们赌得真大。”

  方重勇忍不住吐槽道。

  “不不不,不是二十贯,而是二十文,而且你父亲当时连二十文都沒有,直接拿出你的生辰八字,交给我說:不肖子质押给你,以后我有钱再赎回来。直至今日他也沒有赎回。”

  王忠嗣那张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我踏马就值二十文?

  方重勇一脸错愣,他那渣爹得有多么看不起自己啊!

  這段時間,過他方某人手的钱都有好几万贯了好吧,要不是嫌累,過他手的钱能有十万贯!

  看到方重勇一脸错愣,王忠嗣哈哈大笑道:“也不瞒着你了,从前我听闻你性子痴愚,若是招你为婿,那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对此我颇为疑虑。

  既不想失信于人,又不愿意害了你与我家女儿。

  现在看来,那些都是传言,你也并非常人。

  如今我已经沦落到手下只有十多個府兵的程度,所管辖的军府也形同虚设。

  這還不一定是最差的,将来搞不好会更落魄,不排除越混越惨。

  看在我与你父多年交情的份上,你愿不愿意做我女婿,帮我分担一下振兴家族的重任呢?

  如果办不到的话,好好照顾我女儿,那也可以了吧。”

  王忠嗣十分诚恳的說道,从怀裡掏出一张红纸,放到方重勇面前的桌案上。

  這是他女儿的生辰八字!

  王忠嗣說得不错,如果他继续落魄下去,那么儿女的嫁娶都会成大問題。哪怕女儿勉强出嫁,也不会嫁给什么好人家。

  這也是王忠嗣之前来夔州府城的主要原因之一,他要看看自己的未来女婿,是不是如方有德所說,是一個傻子。

  如果是,那将来恐怕就沒有办法保护自己的女儿了。

  只是现在看来,這么安排好像有点委屈方重勇。如今這位神童名声在外,可不是简单人物啊。

  王忠嗣如此放下辈分结交,也是考虑到這一点。

  “千裡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将军請自勉。”

  方重勇又将那张红纸推到王忠嗣面前。

  這首诗真是……振聋发聩。让王忠嗣的思绪回到了自己第一次出征,对阵吐蕃时的那种一往无前,想起身边的袍泽倒在吐蕃士卒的刀下。

  谁又认识他们?谁又记得他们?

  天下谁人不识君!他是怎么写出来的!

  “有点意思,你是想安慰我么?”

  王忠嗣勉强笑道,鼻子有点酸,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什么才好。

  他居然被一個八九岁的孩童给安慰了!

  “那就谢你吉言吧。”

  王忠嗣摆了摆手,装作满不在乎的說道,将那张红纸收了起来。

  方有德的這位神童儿子,果然很有主见。联姻的事情,比自己想得复杂。

  “王将军有沒有想過,为什么您会被圣人雪藏?”

  方重勇沉声问道。

  “罢了,我說過,不提這些了。”

  王忠嗣似乎不想聊這個话题。

  其实他到今日也搞不懂,为什么李隆基将他贬官,而且是直接贬到巫山县来!不就是說了一下王昱的边镇之策不对劲么?有什么問題?如今王昱都被革职查办了!

  想想這些,王忠嗣也是一肚子火。

  “听說,王将军年轻的时候,打仗不要命,几次都是险象环生,圣人很是担忧。”

  方重勇沒有闭嘴,而是接着說道:“圣人或许只是担忧,怕您折在战场上了,才将您雪藏的呢?有沒有這种可能呢?”

  听到這话,王忠嗣陷入沉思,两人都沒有继续說话,耳边只有行船的流水声。

  “你說的或许有道理,但是……也不重要了。”

  王忠嗣心灰意冷的說道。

  “若是某這次能回长安,或许能令王将军重回长安也未可知。”

  方重勇忽然笑着說道。

  “当真?”

  王忠嗣一下子站起身,头撞到了船舱的甲板,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回长安意味着什么,对于一個将领来說,无论怎么形容也不为過!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這件事王将军自己去做,千难万难,但我這個童子去做,却又易如反掌。”

  方重勇大包大揽的說道。

  王忠嗣忽然想把怀裡那张红纸强行塞到方重勇手裡了!

  他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询问道:“当真不想做我女婿?”

  王忠嗣的语气带着一丝幽怨,他有点后悔,为什么当初不把事情定下来,非要听方有德說见一面再說。

  “王将军,若是我要娶谁,只管自己来办就好,用不着靠着我父亲的遗泽。我要做的事情,就一定可以办到!”

  听到這话,王忠嗣感觉到对方的决绝,微微点了点头。

  有本事的人,心气都很高,不可以常理来看待。比如說七岁就能写诗文的神童李泌,就不是個一般人。王忠嗣因为与李亨交好的关系,见過李泌几面,也是为对方的智慧所折服。

  所以他這几次才肯捏着鼻子去帮郑叔清。那不是在帮政敌,而是给自己的未来女婿铺路!

  “你想不想知道,這次夔州税款丢失的事情是怎么来的?”

  王忠嗣忽然沉声问道,他本不想对方重勇說,但看对方如此聪慧,說了更加示之以诚。

  “王将军請但說无妨。”

  方重勇始终不肯叫那一句“叔父”。双方沒有交情之前,這么叫会让方重勇很别扭,他不想活在方有德的阴影之下。

  “章仇兼琼送来的税款,是你父亲劫走的,我去接应的,但命令,却是……圣人命人转达的。”

  王忠嗣告诉了方重勇一個“毫无意义”的秘密。

  “郑叔清背着圣人挪用江关关税,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圣人暗地裡收拾一顿是难免的,這些事情,也是情理之中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說道,他早就猜出来了事情的全貌,只是之前還沒有证据。

  郑叔清挪用关税最后沒有被打板子,但是李隆基這個人,刻薄寡恩惯了,只有他整别人,沒有别人整他的。挪用关税,就是违反了法度,李隆基又怎么会对郑叔清客气,把章仇兼琼送来的关税劫走,狠狠的拿捏一下,這是应有之意!

  “好像,你一点都不吃惊,倒是令我有些失望呢。”

  王忠嗣哑然失笑道。

  方重勇讪笑一声,叹了口气沒說话。

  他不仅知道税款就是朝廷自己人劫走的,而且還知道,李隆基和李林甫,在夔州有一個更大的局,這個局,是王忠嗣看不出来的,自己也沒必要多嘴去說。

  方重勇有预感,从這次李隆基多要十万贯的行为来看,這位帝王已经沒有什么雄心壮志去关注国事了。

  稍稍有点可惜,這個局将来只能摆出来,在郑叔清面前显摆显摆了。

  锦衣夜行的痒,谁能懂啊!

  此刻方重勇看着面色沉静的王忠嗣,若有所思。

  他忽然觉得,王忠嗣其实是一座金山,可以补强自己现在最欠缺的那一块。

  谁敢保证,十几年后安史之乱就真的不会来呢?

  要不要学点兵法保命?

  這個念头出现在方重勇脑子裡就挥散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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