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2章 弯了的脊梁不如不要
灞桥东岸某处,停着许多正在卸货的平板车,自汴州而来的辅兵,将粮食转运给长安本地组织起来的民夫,将军粮搬进刚刚建好沒多久的临时粮仓。
“這边走!這边走!”
张光晟大喊着,面对排队而来的流民,以及希望离开长安的本地人,十分淡定从容。指挥他们上车。
有力气的男丁拖运家中的妇孺,隔一段路就换個人拖。汴州而来的车队,马与骡子留下,辅兵留下,那些平板车交给流民,让他们在专人的引导下离开长安前往汴州。
方重勇下令在汴梁城周围建立五個“卫星城”,正是缺劳力的时候,那些流民去了汴州,以工代赈,不会让他们沦为灾民。
来到长安后,汴州朝廷就派人在长安城内四处宣传,凡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哪怕是会做胡饼的也行,经過核验后都可以在朝廷的引导下前往汴州,躲避战乱。
此举就显示出朝廷正统性来了。
能扛事的朝廷,說话才有人听,才能号令地方,无有不从。
吐蕃军打来,朝廷就算沒法阻止他们进关中,也会疏散百姓,不会让百姓顶在前面挡住吐蕃人的刀。
這個就叫担当!
一時間,方重勇和汴州朝廷在关中地区声名鹊起,博得了偌大的人望。
然而另外一方面,一场针对关中天龙人的大清洗,正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方重勇已经亲自下令,让元载负责此事。
李承宏的子嗣,妻家,兄弟,儿女亲家,全都在被清洗的范围之内。
看起来好像不多,然而考虑到李承宏有两個兄弟李承宁和李承寀,且家中子嗣不少。
其父李守礼又有兄弟李光顺和李守义,再把他们的亲眷家族也算在内,這清洗的标准虽然很明确,但范围却着实不少了!
等于是将章怀太子一脉灭门,连带着和他们有联姻关系的关中天龙人家族一起!
這天深夜,新丰驿站的某個厢房内,李琦看着俯跪于地的颜真卿,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才好。
“颜爱卿請起,有什么话起来再說。”
李琦俯身将颜真卿扶了起来,叹了口气。他大概猜到对方是为了什么而来,近期李承宏投靠吐蕃人,并自立为帝的事情,在长安传得街知巷闻。
李琦自然也知之甚详,只是,他一個傀儡皇帝,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干看着而已。况且方清這個人,你不惹他,他就不会对你下黑手。
要是惹到他了,那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陛下,方清正借着李承宏谋反一案,大肆株连宗室,這件事您一定要站出来管一管啊!”
颜真卿拉着李琦的衣袖,摇头叹息道。
其实,颜真卿也看不惯那些李家宗室虫豸。
可是,如果沒有那些虫豸,那大唐的根基就沒了。如果沒有宗室子弟,那么李琦就算掌权,也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大唐怎么可能還立得住呢?
方清的图谋,可谓是直接摊在阳光下,大鸣大放。而且,他自己似乎并不想遮掩什么,也沒有假借人手,都是亲口吩咐下属去做的。
至于抓人的理由嘛,自然就是這些人有私通李承宏的嫌疑,企图在长安作乱。先抓起来慢慢审,之后的事情,等击破吐蕃军,抓获李承宏之后再說。
总之一句话:朝廷绝不会放過一個坏人,也不会冤枉一個好人。
何昌期带着银枪孝节军在长安城中各宗室家中抓人,而且只抓家中男丁,就连贴身的仆从都不动一根汗毛。
其政治意图之明显,可谓猖獗。
先把人抓起来,若是方清和汴州朝廷败了,這些人会被秘密处死,对外就推到吐蕃身上,宣称是吐蕃人屠戮李氏宗室。
若是击退了吐蕃人,无论能不能抓住李承宏,到时候谁有罪谁无罪,還不是方清一句话的事情?
现在大量涉案的李氏宗室男丁被抓下狱,被严密看管,颜真卿当然要想想办法,营救一番。
“方清已经答应過朕,此番不会牵扯到先帝子嗣。朕也不好干涉其中,毕竟李承宏谋反,勾结吐蕃人是事实,无可辩驳。”
李琦面色为难的說道。
此事方清跟他“禀告”過,并且承诺,此案不会牵扯到基哥的后代。也就是說,就算再怎么杀,也不会牵扯到天子本人“二服”之内的人。
至于其他的,呵呵,那就真的只能呵呵了!
李氏宗室何其庞大!不单指太宗一脉,甚至高祖李渊的兄弟及他们的后代,那也是李氏宗室啊!
如果大肆株连,影响太坏,面子上不好看。
所以方清采取的是“日拱一卒”之法。這次,李承宏已经是众人瞩目的勾结吐蕃,谋逆在先。吐蕃人都发檄文了,自然是沒有争议。
那么,此番大清洗,他的近亲都无法幸免,方清会借机处置這一脉的人。
将来,李氏若是再有其他举动,方清会以此类推,照本宣科的行严苛峻法。今天砍一刀明天砍一刀,日积月累之下,李氏的根基就被砍沒了。
而宗室内部与李承宏关系较远,或者身份比较敏感的,比如說基哥這一脉的子嗣,方重勇则是暂时不会轻易去动他们。
颜真卿数十年官场生涯,对此当然是看得明白,可是他连开口都不知道该怎么开。
因为這年头本身就是一人举事全家参与,李承宏的近亲,就是洗脱不掉参与谋反的嫌疑。要怪只能怪他做事太過托大,沒想到吐蕃人這么阴险,反手就发檄文把他卖了。
谁敢說李承宏的近亲沒有参与其中呢?
在吐蕃人“爆料”以前,大家不都是不知道這件事么?长安因此陷落了,颜真卿你有几個脑袋可以砍?
李承宏幻想的是,等吐蕃人攻克长安了,他再假惺惺的站出来“忍辱负重”,收拾大唐的国土。吐蕃人绝不可能在中原久留,這時間一长,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到时候,他的名声就不是现在這样了。达扎路恭的招数,其实也是看透了李承宏的图谋,就是不让這老头得逞。
李承宏名声臭了,才会更加听话,更加卖力的当傀儡。他们之间互相算计,终究還是手中筹码更少的李承宏吃了大亏。
“颜爱卿,朕……与李承宏素无交情,外人說是同为李氏宗亲,但实在是与陌生人无异了。”
李琦面露难色說道。
李承宏是李贤之孙,而李琦是李旦之孙,算起来是同辈。他们的曾祖父,都是高宗李治。
有沒有血缘关系?有!甚至“不远”。
那有沒有亲情呢?绝对不可能有!
甚至在李氏内部,這個程度的亲戚关系,彼此间乱伦的都不是個例!现在李承宏這一脉倒大霉了,要李琦去救……這位傀儡天子实在是沒那個心情啊!
如果是李琦儿子被方清抓了,他肯定要试一试,但为了一個同曾祖的亲戚去得罪方清。
只能說颜真卿实在是想得有点多了。
听到李琦的推诿之言,颜真卿难以置信的看着对方,面露失望之色。這位替大唐奔走的老臣,始终都不愿意承认,眼前這位天子,心中对家族是一点都不在乎!
其实,就算在方重勇前世那個时代,某人家中远亲,還是同一個曾祖父的远亲出了意外,他本人又能有多悲痛呢?
无动于衷实在是太正常不過了。
“陛下,那可都是我大唐的根基啊!您就這么眼睁睁的看着方清,把大唐的根基挖断而无动于衷么?”
颜真卿看着李琦大声质问道,已然不顾君臣礼仪。
“朕未曾听過有勾结吐蕃人,反手来对付朕的所谓根基。如果真有,這样的根基不要也罢。”
李琦也不想废话了,直接冷冰冰的回答道。
事实上,颜真卿忽略了一個很关键的問題!
大唐是大唐,李琦是李琦!二者不能直接混在一起。如果大家利益真的完全一致,那么太宗当年在玄武门又何苦弑兄杀弟呢?
皇帝,哪怕是傀儡皇帝,也有他自己的切身利益。李承宏之流的宗室子弟,确实是大唐统治阶层的根基之一,但却不是李琦本人赖以生存的根基呀!
李承宏现在甚至对李琦還很有威胁!他勾结吐蕃人,在长安以北又是发檄文又是招募伪军,张牙舞爪可怕得很!
李琦沒有命方清把李承宏一脉突突,就已经算是很克制了。還寄希望于他营救那些人,只能說颜真卿已经被大义迷惑了双眼,看不清人与人之间的利益纠葛了。
大义,始终需要那些更小的,又实实在在的利益,作为基本盘来支撑,才不会变成空洞的口号。
如今复兴大唐就是一句空洞的口号,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心裡想的都是怎么在新朝的建立過程中,站稳自己的位置,甚至更进一步。
這与忠诚与否无关,纯粹是利益相关,顺昌逆亡而已。
终于,颜真卿還是放弃了对李琦的幻想,失魂落魄的走了。這位傀儡天子一屁股坐在胡凳上,无奈叹了口气。
所谓复兴大唐何其愚昧,看看李承宏這些人都在做什么!李琦失望的摇头不语,心中对宗室子弟极为失望。
那些人,至今都沒有谁前来拜会自己這個傀儡天子。大概,這些人也认为,一個傀儡沒什么卵用,见了還不如不见。
若不是如此,李承宏何以要投吐蕃?
“陛下,官家求见。”
霍仙鸣慢悠悠的走进来,低着头禀告道,吓得李琦浑身一個激灵。毕竟,刚刚才见過颜真卿,现在方清求见,让他有点心虚。
這也說明,此地的一举一动,都在方清的严密监视之中!
“快請官家进来。”
李琦站起身吩咐道,尽量保持面容的平静。
很快,方重勇便被霍仙鸣领进了屋舍。
“陛下,贼子李承宏的党羽已经被抓获归案,請陛下下诏,处死他们,以儆效尤,以正典刑。
同时朝廷還要再下一道旨意,李承宏及其党羽已经伏诛,此案已经结案,不会再牵连其他人。”
一见面,方重勇对李琦叉手行礼道,沒有任何客套。
這么快?
李琦心中暗暗吃惊,他之前听颜真卿所說,似乎事情還有转机,人只是被抓起来了還沒有杀。沒想到方清做得這么绝,根本就不留任何妥协的空间啊!
“官家,此番会不会……牵连太广了啊。毕竟李承宏只是一人作案,杀他全家也就罢了,现在监牢裡肯定很多人是不知情的。”
李琦有些犹疑的询问道。
方清下令把這些人噶了,和自己這個傀儡皇帝下圣旨,還是稍微有点区别的。
李琦虽然不喜歡李承宏之流的废物,却也不想蹚浑水。
“陛下,乱世用重典。
若是旁人通吐蕃,畏惧吐蕃兵戈锐利,也是人之常情。虽有罪,却罪不至死。
可李家宗室子弟,那可是大唐的脊梁啊,已经弯了的脊梁骨,不如不要好了。
处置了這批人,长安城中其他人,便不会胡思乱想,這也是为了抗击吐蕃的大业着想。
陛下以为如何?”
方重勇看向李琦询问道,說话声音虽然不大,却是不怒自威。
李琦不說话,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方重勇也沒有逼迫,而是带他来到了离新丰驿不远的一处军营,李承宏一脉的宗室子弟,都被关押在這裡。
而长安的所有衙门,目前都处于封闭状态,沒有运转。
方重勇的原则很明晰,那就是他不打算重新启用长安的都城功能。而是不加掩饰的将其作为一個预设战场!
基哥缝缝补补几十年形成的大唐中枢官僚机构,那是怎样的一個庞然大物啊。
方重勇清晰记得,前世歷史书上记载,白居易当了几十年宰相,长安中枢的机构依旧是只有一半处于运作之中。
如今這個局面,无论多少官员填进来,都无法重启长安。既然不能重启,那就干脆废弃好了!
长安的大理寺狱不能关押囚犯,那就在军营中设监牢,作用也是一样的。
看到李琦和方重勇来了,那些被关在木栅囚牢裡的犯人,纷纷凑過来大喊冤枉。
听得李琦一阵阵头皮发麻。
“陛下,如果有這么一群人,他们在李承宏谋反的时候,知情却不报,然后悄悄的帮助他。
如果李承宏成功了,他们坐享其成。万一李承宏要是失败了,他们就果断切割,装作自己茫然无知,并扬言此事跟自己绝对无关。
您說這样的人,该不该杀?”
方重勇再次开口问道,就在這监牢内,当着所有囚徒的面,当面询问李琦。
“陛下,你不要听他胡說啊。李承宏是该死,但我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饶命啊!”
监牢内传来一声凄厉的呐喊声,几乎是声嘶力竭。那是李承宏之弟李承寀,年纪比李承宏小不少,看起来四十岁不到。
李琦往后退了一步,稍稍远离了监牢的木栅栏。
却依旧沒有开口。
“陛下,到!底!该!不!该!杀!”
方重勇一字一句的追问道。
“杀,该杀!全都该杀!”
李琦深吸一口气,他跺跺脚,气急败坏的抱怨了一句,随即转身便走。监牢内立刻传来一片鬼哭狼嚎之声,還伴随着浓烈的骚尿味。
等李琦离开后,方重勇這才招呼何昌期過来,在对方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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