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末路(十四)
最后一次四目相对,白霜行望见他眸底的火光与笑意。
紧接着,便是风声乍起。
盘踞在肩头的小蛇吐出信子,发出急切慌乱的嘶嘶轻响,断掉一截的尾巴颤抖不停。
有风从她指尖淌過,白霜行来不及开口。
在汹汹烈焰中,无形无影的清风如同一只巨手,将她推向远处。
眼前的景物转瞬流逝,身旁只剩呼啸的气流。
当凛风消却,白霜行的双脚沉沉落地,原本季风临所在的角落,唯有火光冲天。
被无数怪物团团包围,他和陈涛不可能逃开。
仿佛是为了驗證這個结论,主系统的提示音骤然响起,穿透耳膜。
【华夏区,挑战者‘季风临’已死亡。】
【华夏区,挑战者‘陈涛’已死亡。】
這场漫长的白夜,即将进入终末。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這么多年来头一回,白霜行怔怔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耳畔仍旧有风经過,却再不是澄净清爽的凉风。
空气被粘腻炽热的温度浑然裹住,伴随有怪物烧焦后的难闻味道,整個世界都变得格外虚幻,雾蒙蒙的,让她体会不到活着的实感。
肩头的小蛇像草一样蔫下去,安慰似的贴上她侧脸。
白霜行深呼吸。
在临别关头,季风临把神尘递给了她。
被好几人接连吸收怨气,神尘中已经见不到白光,也就是說,它褪尽污染,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一块其貌不扬、通体暗红的石头。
白霜行看着它,心裡說不出究竟是什么滋味,沉默良久,无声笑了下。
被所有人豁出性命保护的……就是它啊。
嘶嘶蹭蹭她脸颊,一双漆黑圆润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在整片森林漫开的火光裡,染上微妙的红。
不知怎么,在這個时候,它安静得過了头。
白霜行摸了摸它脑袋,眸光一动,眺望东方。
她知道终点的位置。
只要手握神尘穿越屏障,她就能成为這场白夜裡的唯一幸存者。
白夜之外,屏幕前,无数双眼睛凝视她的动作。
“南大洋区……有人第一個通关了!”
监察局裡,薛子真身旁的研究员拍案而起:“他……活下来了。”
“那家伙,是個彻头彻尾的疯子。”
钟寒冷笑:“等他离开白夜,日子不可能好過。”
南大洋区的幸存者是個身高两米的强壮男人,监察局调阅的资料显示,他从十五岁起就成了监狱裡的常客,堪称不折不扣的恶棍。
得知神尘裡蕴藏污染后,他并未亲手触碰,而是威胁队友,让他们拿起這個重要的任务道具。
起初,队友们当然不可能同意。
于是他杀鸡儆猴,把所有人抓获捆绑,并選擇了其中一個,将其折磨致死。
折磨的過程惨绝人寰,刀砍火烧、割肉挖眼,到后来,受折磨的年轻人痛哭流涕,只求能被一刀了结性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是最痛苦的活法。
有了头一個案例,其他人不敢不从,只能依他所說拾起神尘,被带着一路往东——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沒有人想尝试被一点点欺虐折辱的滋味。
落在這种变态手裡,痛痛快快死去,反而是不错的结局。
接下来的一切,尽在男人掌握之中。
要是有人被严重污染,再也坚持不下去,他便迅速结束对方的性命。
要是有鬼怪被神尘的气息吸引而来,他便毫不犹豫,直接丢出一個血肉模糊的队友,分散它们的注意力。
就這样,男人顺顺利利走到了终点,成为第一個通关者。
向昭见過他折磨人的画面,想起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皱着脸摸摸喉咙。
“东欧区,”另一名探员颔首,“也有人活下来了。”
比起上一位,东欧区的幸存者正常许多。
這個区域的六名挑战者达成了同盟,和华夏区一样,以接力形式传递神尘。
最后活下来的人,带着其他牺牲者的愿望,穿過了那道幽黑屏障。
薛子真把一切都看在眼裡,蹙紧眉心。
這样的白夜……就算有幸存者,牺牲未免太大。
整整五十场生存挑战,到现在,已经全灭了三十多個。
剩下的,大部分在苟且求生。
眼睁睁看着华夏区的所有人一個接一個死去,她只恨不能穿进屏幕,把幕后黑手揍得头破血流。
针对目前的局势,白夜论坛裡,人们亦是议论纷纷。
【天哪…我以为這是個必死的局,沒想到居然要用這种办法…】
【致敬。】
【在一众勾心斗角的白夜裡,华夏区简直就是一股清流。我自认做不到他们這样,佩服。】
【可我看得很不爽啊!其他人全都沒命了,留下一個什么也沒做過的白霜行——這是捡漏吧?!】
【我也觉得。难道要想从這场白夜活下来,唯一的胜利秘诀是苟到最后?好不公平。】
【对啊……其他人拼死拼活,要么被鬼怪吃掉,要么用刀割破自己心口,她坐享其成,结果活下来了。】
【唉,這也是沒办法的事情,白夜這样设定,他们只能按部就班地照做。
白霜行一开始就被传送到最远的地方,哪怕想帮忙,也有心无力。】
【能有人活下来,已经很不错了。這是所有挑战者共同的愿望,沒必要对白霜行指指点点吧。】
【就是觉得很无力…大家全被白夜耍得团团转,不得不用尸体堆出一條路。
在最后的高度污染区裡,白霜行出力最少,现在却能拿着神尘,去东边的终点——】
這段话,只被匆匆发出来一半。
紧随其后,是一個硕大的问号。
以及被飞快敲出的黑体字——
【等等,她怎么回事?为什么……白霜行往西边去了?!】
紧紧攥着手裡的神尘,白霜行一路往西。
滚烫的腥风拍在她侧脸,所過之处,森林已被烧尽大半,露出层叠焦黑。
陈涛說過,他的火并不寻常,两三秒钟就能让一個人燃成飞灰。
因此,当火势借着疾风在丛林裡滋生,不過几分钟,這地方便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土。
树木和怪物全被燃烧殆尽,失去可燃物后,附近的火光随之止息,为她留出一條平坦通途。
肩头的小蛇静静看着她,圆眼倏眨,叫人猜不透其中蕴藏的情绪。
白霜行当然不会知道,自己回身奔跑的举动,在白夜外引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
她心裡只有一個纯粹的念头:带着神尘,回到村落。
林中的绝大多数厉鬼被贺钰和沈婵联手剿杀,至于拥有实体的怪物,全被陈涛的大火吓得仓皇逃窜。
多亏他们,当白霜行走在這條路上,沒遇到多大的阻碍。
主系统沉默良久,像是终于憋不下去,沉静出声。
【温馨提醒:挑战者正在远离终点。】
白霜行沒理会它,暗暗冷嗤。
因为掉過眼泪,她的双眼红肿不堪,眸底依稀洇着水雾,然而注视前方时,目光冷而坚决。
她速度很快,穿過被烧得七零八落的人骨树,堆满信徒尸体的幽蓝秘境,以及最初那片丛林。
危机在之前就被一個個解决,回程之时,畅通无阻。
与之相对,白夜外的直播屏幕几近炸开。
【???】
【她打算做什么?大家拼了命才拼凑出一條生路…千万别乱来啊!!!】
【谁能解释解释她的内心活动?出口明明在东边,白霜行怎么回到起点的村子了?】
【而且村子的结界马上就要碎开…她這是找死。】
【我茫然了,她不会真要把存活的机会浪费掉吧?這是在干什么?】
不止他们,连监察局内部的工作人员也面面相觑,眼中只有迷茫和不解。
“她……回了村子?”
钟寒轻揉太阳穴:“村庄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嗎?”
他清楚白霜行的实力,知道她不是会轻易乱来的人,比起網友,多出几分冷静的理智。
但眼下的情况,他想不通。
“村子裡……”
向昭挠头:“有村民、神殿、還有……”
還有什么,他思考不出来。
白霜行的思维逻辑,他从沒跟上過。
在他身边,薛子真定定仰望屏幕裡的画面,沉默半晌,轻声开口:“祭祀。”
向昭一愣,被這短短两個字震得一個激灵,猛然睁大双眼。
而薛子真神色沉凝,眼底涌上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继续道:“村民……打算召唤那位无名之神。”
祭祀。
這两個字飞快划過脑海,白霜行上前一步,踏进村庄与森林之间的保护结界。
他们离开的這段時間,结界出现了非常严重的破损。
鬼怪趁虚而入,游荡于大道左右。
现在是傍晚时分。
天边的晚霞红得像火,被夜色点出几抹暗调,抬眼望去,如同天空正沁出污浊的血。
鬼怪闯入结界,村子裡的男女老少只能狼狈逃窜,绝大多数躲在房中,连窗户都不敢打开。
白霜行加快脚步,沒做停留。
她朝着神殿所在的方向。
猝不及防间,肩头的小蛇忽然嘶嘶一动。
白霜行心有所感,目光偏转,居然见到自己這個角色的母亲。
“你怎么回来了?”
女人愕然扬声,身旁跟着白霜行熟悉的一男一女两個小孩。
孩子双双眼眶通红,望见她,露出久违的一丁点儿喜色:“姐姐!”
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为了躲避鬼怪袭击,正在慌乱奔逃。
“你们沒能穿過林子?”
女人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確認沒受重伤,长长舒了口气:“结界又出問題了。我要赶去北边修补,你……”
她本想让白霜行跟在自己身边,可念及女儿的身份,迟疑顿住。
白霜行,是被村长选定、却擅自逃跑了的祭品。
“你们有沒有受伤?”
白霜行颔首:“村长的献祭,怎么样了?”
“我們都還好。”
女人环顾四周,警惕地压低声音:“献祭失败。”
她语速很快,带着叹惋:
“村长已经魔怔了。你们走后,他又求占卜测出另外几個合适的祭品……不久前,和他们一起死在了神殿裡。”
几條人命当场死去,可结果是,无名神沒给出任何回应。
村民们目睹全程,看着祭品一個個断气,偏偏结界還恰巧破开,屋漏偏逢连夜雨,一时民怨大起。
有人愤然离去,有人哭着收整尸体,也有人怒不可遏地狠狠踹上神像,控诉神明的无情。
他们明明已经足够虔诚,为什么不愿施舍给他们哪怕一個眼神?
“献祭根本不可能成功。”
女人怅然摇头:“神明都在天上,怎么听得见地上人类的祈祷?要我說,与其折腾那些有的沒的,不如把村子裡的人集结起来,尽快修好结界。”
白霜行静静地听,沒出声。
女人還在說话:“算了,祭品就祭品吧,反正村长死了,你和弟弟妹妹一起跟在我身边,也好有個照应。”
肩头的小蛇扭头看她。
白霜行扬唇笑笑,摇头:“我想先去另一個地方。”
女人不解:“都這种时候了,還要去什么地方?”
彼此间的气氛凝滞一瞬,白霜行看向她双眼:“去神殿。”
身旁的男孩眨眼:“神……殿?”
女孩连连摇晃脑袋:“一個人很危险,姐姐不去!”
女人也掩饰不住惊讶:“去那裡干什么?”
白霜行动了动嘴唇。
她沒說出真正的用意,斟酌一瞬措辞,只轻声道:“看看而已。鬼怪侵入村子,如果在神殿的文字记录裡仔细找找,說不定能发现对付它们的办法。”
女人将信将疑,還沒做出回应,便见白霜行转身挥挥右手,做出一個告别的姿势。
前往神殿前,她淡声开口:“我会去北边找你们,放心。”
一句话說完,和一家三口匆匆道别,白霜行抓紧時間,加快步伐。
她拿着神尘,已经被好几只敏锐的鬼怪牢牢盯上,每往前一步,都能感觉到逐渐逼近的杀机。
白霜行记得神殿所在的位置,推开厚重大门,嗅到浓郁扑鼻的血腥气。
地面上,残留着村长几人干涸的血。
白霜行只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挪开目光。
神殿裡沒有灯,全靠窗外的光线四下溢散,勾勒出神像的大致轮廓。
這地方神像很多,一尊尊一座座笔直排开,投下沉甸甸的漆黑倒影,静默无言,不怒自威,让她下意识感到几分压抑。
大殿尽头,是气势凌人的九头蛇,還有那位连形貌都不甚清晰的无名之神。
斜阳透過窗边,映出几团跃动着的单薄光斑,明暗交织,有种做梦般的迷幻感。
白霜行站在两尊神像前,微微仰头,沒有多余的表情。
在她手中,是一块其貌不扬的暗红色椭圆石块。
以及早先从白夜商城裡兑换出的短匕。
她拿着刀,面无表情,在手腕处比划一下。
【她這是要干什么?】
【等会儿等会儿……如果我沒理解错的话,白霜行,她该不会要献祭吧?!】
实时评论裡,弹幕第无数次被刷爆。
【啊?献祭??难道把自己当作祭品???】
【恕我直言,村民们不都明明白白說過,祭祀不可能成功嗎?她好不容易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居然就這么糟蹋了?】
【這是大家一起拼命挣来的机会啊…她把性命浪费在献祭這种不可能的事情上,对得起其他人嗎?】
【谁能說說,献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嗎?這场白夜太刺激太紧凑,我已经快把這個村子给忘掉了。】
【我看了录屏回放,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村长原话說過:
一旦祭品献出生命,神明降世后,逝者都将——
我靠!!!逝者重返黄泉,神光普照,诸邪退散!】
【!!!】
【啊啊啊居然還有這一條?所以她是想???】
【你们激动早了吧。村长带着好几個人一起献出性命,无名神压根沒理他,仅凭白霜行一個,难道能召唤成功?】
【不過這样想想,有关‘献祭’的內容,很耐人寻味啊。
要驱散神尘裡的污染,就必须有人接连牺牲;而献祭成功以后,从字面意思上理解,能让死者归来……一生一死,這不刚好对上了嗎?
你们還记得吧?白夜裡有條不成文的规定,绝不会出现必死的局。】
【太扯了!
退一万步来說,白霜行怎么才能保证献祭成功?】
——对啊。
怎么才能保证献祭成功?
右手把玩着短匕,白霜行孑然站在神殿中,神色沉凝。
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后,她有過怅然与绝望。
但一味消沉从来不是解决問題的办法,当时站在铺天盖地的火光裡,白霜行尝试思考。
這场白夜,其实有個很奇怪的点——
开局的背景和后来的挑战,几乎沒有联系。
打個比方,【恶鬼将映】的背景是百家街,她身为百裡大师的弟子,需要完成师父布置的见鬼考验。
【第一條校规】的主线任务都和学习科目有关,在【第三精神病院】裡,则是让他们治疗患者的心理疾病。
唯独今天這一次,笃信神明的村庄和鬼魅横行的森林,二者毫无本质上的关联。
他们“祭品”的身份,仿佛也只是被随口一提而已。
众所周知,白夜很少会大篇幅讲述毫不相关的废话,既然村庄、祭品、九头蛇和无名神被反复提及,就一定有其深意。
想通這一点后,白霜行接着思考:
這些线索之所以存在,究竟想让她知道什么?
顺理成章地,她记起村长曾說過的那段话——
神明降世,逝者重返黄泉,诸邪退散。
多年前,村子裡的先辈的的确确成功召唤過神明,說明這段话句句属实,绝无虚假。
只要达成某個條件,她或许也能做到。
短匕的刀柄已被她渐渐捂热,白霜行看向另一只手裡的神尘。
村长還說過,要想召唤神明,需要足够多的供奉物,以及合适的祭品。
想到這裡,她无可奈何地笑笑。
白霜行在赌。
既然她的身份是祭品之一,這個身份就大概率有用。如果想顺利完成一场献祭……
最合适的供奉物,不就是神尘么。
一来,神尘已被队友们吸收所有污染,蕴含着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十分珍贵。
二来,按照村民们的說法,九头蛇已死,她能召唤的只有那位无名神。神尘本就是无名神残余的力量,彼此间說不定拥有感应。
這样想想,祭品和供奉之物,全都齐了。
窗外光晕更黯,白霜行握紧手裡尖利的小刀。
她听见鬼怪呜咽咆哮的声响——数只扭曲丑陋的怪物趴在窗边,感受到神尘的气息,发疯似的冲撞玻璃与铁栏。
其中一些破开窗棂,蠕动着钻进大殿,双目浑浊而狂热,直勾勾盯着她瞧。
神尘的气息若隐若现,让她身边注定不会安全。白霜行早有准备,做出防备姿态,点开脑海中的技能面板。
恰在同时,耳边传来吱呀闷响,神殿大门被人用力推开。
白霜行原以为是更多的鬼怪,漫不经心扭头看去,蓦地怔住。
是她這個角色的三名家人。
大殿内外满是狰狞厉鬼,他们竟直冲冲闯了进来,只为找到她。
女人一眼就见到她手裡的短匕,眼眶发热:“你想做什么?”
几只怨灵自她身后浮起,女人咬牙抬手,亮出从大祭司那裡得来的驱邪符,重重按上它们头顶。
她一直觉得女儿的态度有种說不出的古怪,等白霜行进入神殿,一时放心不下,跟了上来。
沒想到刚进门,就见到這样的场面。
结界已毁,天际乌云倾颓,血雾靡靡。
厉鬼的尖啸伴随着村民的惨叫,一声又一声,游移在耳边。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整個村子的命数到了尽头。
然而即便如此,置身于鬼怪环伺的风暴中心,女人還是直挺着腰身,向白霜行决然伸手:“還有希望……快過来,别做傻事!”
白霜行抿着唇沒应声,倏忽撩动眼睫——
冷风自她指尖生出,在几只厉鬼即将袭击女人的瞬间,化为刀锋般锐利!
须臾间,十几只毫无血色的苍白小手自虚空探出,扼住鬼怪们最为脆弱的咽喉。
咔擦。
上一秒還杀气腾腾的魑魅魍魉,被毫不留情地扭断脖子。
——這是江绵的【噬心蚀骨】。
“会沒事的。”
不再看脑海中的技能面板,白霜行手腕轻旋,暗下力道。
她的动作不带迟疑,刀锋凌空落下,划出一道笔直利落的弧。
当刀锋即将沒入血肉,白霜行看着一家三口,柔声笑开:“……要好好活下去。”
這句话下意识出口,她莫名一阵恍惚——
同样的內容,有人曾在她小时候对她說過。
白霜行沒思考太多。
手起刀落全在一瞬之间,她见到寒光四溢,如同毒蛇吐信,直攻胸口。
皮开肉裂,鲜血喷溅。
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无比虔诚地许下心愿:
希望這次的祈祷,可以被听到。
如果她的那個猜测是对的……那“它”一定能听到。
手心沁出滚烫汗珠,剧痛撕裂神经,白霜行凝神屏息,身形颤抖,目光却是坚定沉郁。
白夜外,一向喧闹的实时评论区裡,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监察局中,薛子真攥紧双手,目不转睛凝望屏幕,心脏剧烈怦响,几乎要穿破胸腔。
不知多久的寂静。
忽地,向昭发出一声沙哑的低呼:“……神尘!”
身体中仿佛腾起一簇电流,一息滚烫的火。
薛子真脊背轻颤,目光落在那颗看似平平无奇的暗红石珠。
它被白霜行放在神像跟前,此刻沾染了她的鲜血,原地颤动一下,竟迸发出浓郁暗光。
向昭眼眶一热,哗啦啦落下泪来,屏幕裡的白霜行却垂下眼,安静笑笑。
她赌赢了。
胸口处,被刀锋划开的血口,正在一点点愈合。
其实打从一开始,献祭的规则就是個彻头彻尾的悖论。
献祭要想成功,要求是“祭品献出生命”,从而换取神明临世,逝者复生。
但祭品本人,同样是逝者之一。
如果她能顺利复活,這场献祭就失去了最根本的前提,不满足起始條件;
如果她身为逝者却无法复生,便与规则自相矛盾。
這是白夜暗藏的生路,或是說,一個再明显不過的小小提示,在最初的时候,就已经抛给了他们。
顺着這個思路分析,任务裡,其实還有许多含糊其辞的地方。
比如主系统特意提醒——
【本次村长的献祭绝不可能成功。】
如果献祭是无用功,它大可省略所有前缀,为什么唯独强调了“本次村长”?
又比如那道明确的警示——
【請注意:只有取得神尘,是挑战者们唯一的通关方式。】
“取得神尘”能够通关。
而不是“穿越终点的屏障”。
利用神尘穿過森林,的确是通关手段之一,但活下去的人,只有她一個。
那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這道警示的另一层含义,是他们必须利用神尘,才能完成主线剧情裡的献祭。
温润白光将她悄然包裹。
血色,夜色与莹莹亮色交织融合,除她之外的時間仿佛凝固,连天边的云朵都停止了浮动。
在白霜行肩头,小小的黑蛇吐出信子,双目沉寂,幽深如潭。
不是错觉。
在它眼底,白霜行窥见一抹浅笑。
“好危险。”
它沒有张口,却发出柔软微哑的女音,噙着轻微笑意:“你沒有十足的把握,不害怕失败么?”
一旦失败,毫无疑问,白霜行会当场丧命。
白霜行看它一眼,很轻地扬起嘴角:“他们全都能舍弃性命赌上一把……哪怕为了他们,我也得试试吧。”
她足够理性,也有一定程度的自我与私心,很少做出圣母般的伟大牺牲。
但這并不代表,她是個冷血怯懦的废物。
小蛇摇摇尾巴,似乎很满意這個回答。
“這场白夜,是一個试炼,也是最后的机会。”
它說:“万幸,你们成功了。”
它停顿片刻,眨眨眼:“你知道那位无名之神,究竟是谁嗎?”
白霜行思忖几秒,诚实說出那個藏在心底很久的猜想。
小蛇眼中笑意更深,点点头。
果然是這样。
白霜行瞳仁一动。
虽然她早早有過设想,但如今得到肯定的答复,還是生出了前所未有的感触。
良久,她问:“那你呢?”
黑蛇嘶嘶吐出信子,目光温蔼柔和。
“其实,這裡的人类一直都误会了。”
它答非所问,却也表明了身份:“多年前,我和‘它’之所以响应他们的求援,从不是因为血肉和祭祀。”
小蛇說:“我們只是感受到他们牺牲的决心,仅此而已。”
她明白了。
白霜行虚弱地笑:“现在也是嗎?”
“嗯。”
小蛇看着她:“人类真是一种神奇又有趣的生物,虽然每個個体都格外渺小,聚集在一起,却像星火一样。”
它晃了晃尾巴,微微低下脑袋:“這场白夜的最终目的,是激发人类心中的决意与善意,从而唤醒‘它’——恭喜你们,成功做到了。”
黑蛇口中的“它”,是指那位来去无踪、沒有形体的无名之神。
到现在,白霜行终于想通了它的身份。
强大到能与邪神相抗衡。
曾保护過這個名不见经传的偏僻村庄,使其不受厉鬼侵害。
在充斥着无穷无尽怨念与杀戮的白夜裡,自始至终站在人类一方、为他们提供庇护与技能的——
难怪光明神女和修罗都对它的存在一无所知。
那股神秘的力量,从来不是远在天边的神明。
沉郁厚重,源远流长。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往无前,势不可遏。
這是独属于人类的信念与决心。
所谓“无名之神”,不過是千百年来,人类灵魂中善念的凝聚。
而现在,這股延续了数千年的力量,已然被她、被他们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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