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脸红
鬼魂不像活人一样拥有身体,绝大多数时候,都要通過沉眠的方式积蓄力量,让自己不至于消散。
這恰好符合老人的心意。
宋晨露已经长大,不会再像小时候那般时时刻刻离不开她。女孩即将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她作为奶奶,只需要静静守护在小孙女身边、偶尔陪宋晨露說說话就好。
家人久别重逢,白霜行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与其像個傻瓜似的打扰人家叙旧,不如及时告辞,为宋晨露和奶奶留出一片私人空间。
“要走了嗎?”
宋晨露抹去眼角泪珠:“不好意思,让你们见到我這副模样……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奶奶是在为她买药的途中出了车祸,直到现在,她仍然会做与之相关的噩梦。
每每深夜惊醒,总是泪流满面。
宋晨露从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再次见到奶奶。
“不打扰了,今晚你和奶奶好好說說话吧。”
白霜行温和笑笑:“以后如果能得到滋养灵魂的道具,我会送你一些。”
离开宋家,天色已经全黑。
沈婵心情不错,伸了個懒腰:“我們小白同学還是這么助人为乐啊。”
她目光一转:“对了,你不是還带回来一個小妹妹嗎?”
之前在电影院裡,白霜行曾向她简略阐述過白夜裡的来龙去脉,沈婵大概知道江绵的经历,对她有些好奇。
“她還在休息。”
白霜行打开系统界面,看向江绵的人物栏。
状态变成了【虚弱休憩】,比之前好上许多,說明江绵的身体情况在慢慢恢复。
“鬼魂能不能吃饭?”
沈婵說:“咱俩的犒劳大餐還沒吃,如果可以的话,带上她一起呗。”
白霜行很认真地想了想。
当时她带着江绵江逾去电影院,给两個小孩分别买了桶爆米花,江绵似乎……吃過一些。
白霜行决定问一问江绵自己的意见。
小朋友第一天跟着她回家,她总得尽地主之谊。
嗯……以及告诉那孩子一個好消息。
点下【召唤】,系统很快给予了回应。
【正在向“江绵”发送召唤請求…】
【叮!請求已被接受!】
叮声响起,白霜行眼前渐渐凝出一道瘦小的人影。
江绵穿着那件单薄上衣,马尾辫轻轻一晃,抬头看向她时,眼中有紧张,也有新奇和期待。
白霜行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人,放柔语气:“绵绵,這是沈婵姐姐,我的好朋友。”
忽然之间来到现实世界,江绵怔愣几秒,等逐渐适应,仰起脑袋看向沈婵。
這個陌生的姐姐,好像不太喜歡她。
沈婵生有一副凌厉美艳的长相,加上红发挑染、身穿皮夹克,一旦不說话也不笑,用其他朋友的话来讲,很像是讨债的大姐大。
自从见到江绵,她就一直紧锁着眉头。
小厉鬼的气势被狠狠压了一头。
江绵:“姐……姐姐好。”
沈婵神情冷冽,朝她靠近一步。
……過来了,不太高兴的样子。
江绵攥紧衣袖,紧张得說不出话。
是因为讨厌鬼魂嗎?還是被她的长相吓到了?
厉鬼的模样与常人不同,瞳仁漆黑且大,很少会出现明亮的神采;浑身上下毫无血色,如同糊着一张惨白的纸,单薄又瘆人。
不管是谁见到,都会觉得反感吧。
江绵避开对方直勾勾的视线。
下一秒,就听沈婵噼裡啪啦开始吐字:“老天,怎么会這么瘦?還有脸上,那道疤疼不疼?這件衣服什么时候买的?线头快成精了都。這么养孩子,你爸是個什么品种的顶级脑残人渣,我如果见到他——”
說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语言過激。
沈婵停顿刹那,从嘴角勾起一抹笑:“算了不說他。今晚我們去买几件新衣服,怎么样?”
厉鬼小朋友目瞪口呆。
“你别吓到孩子。”
白霜行笑着将她拉开,看向江绵:“沈婵這人有点妈妈属性,总爱操心,你习惯就好。”
她說完正色,表情认真:“不過,确实得买几件新衣服。”
普通的鬼魂无法被触碰,但江绵身为高阶厉鬼,能利用强大的怨气化出实体。
不愧是白夜boss级别的鬼怪,拥有穿衣自主权。
“不、不用。”
江绵连连摆手:“我身上這件還能穿,不用浪费钱。”
“這哪是浪费钱。”
沈婵:“小孩就应该好好打扮,别听你那抠门的傻——”
又一次意识到接下来的词语不大文雅,沈婵及时停住。
白霜行适时接话:“别听你那抠门傻爸爸說的话,衣服旧了,总是要换的。”
她俩跟說相声似的,把小女孩唬得懵懵然。江绵拗不過,只好乖乖点头。
“還有。”
沈婵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挑了下眉:“我們的厉鬼小朋友,能吃东西嗎?”
江绵能进食。
据她所說,用怨气化出实体后,吃进肚子裡的食物都会被怨气吸收。
身为厉鬼,江绵的眼睛和常人不同。
她性格内向害羞,不好意思出现在大庭广众的商场裡头,白霜行便顺手买了個儿童款墨镜,戴在她脸上。
“好看。”
白霜行摸摸她侧脸:“小明星。”
她把彩虹屁吹得真情实感,江绵哪曾听過這样直白的夸奖,脸上的红晕一直扩散到耳朵根。
沈婵选了家口味清淡的日料餐厅,由于灯光昏暗,哪怕摘下墨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江绵的眼睛。
女孩第一次来到這种地方,因为太局促,脊背挺得笔直,像根小小的竹子。
“有什么想吃的嗎?”
白霜行把菜单放到她面前,为她取下墨镜:“或者,有什么忌口的?”
沈婵不忘提醒:“小孩子不能吃重盐重辣的食物。”
江绵小声:“我都可以,谢谢姐姐。”
直到现在,她仍然有些恍惚。
在白夜裡生活了那么久,她早就被仇恨和憎恶浑然吞沒,每日每夜都在想着复仇。
那是一片满含血污、腥臭难忍的炼狱,怨灵嚎哭,血雾弥漫,不存在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
而此刻,身边是温润如雾气的柔软灯光,有音乐和笑声从不远处传来,伴随着食物的淡淡香气,叫人无比安心。
“還记得宋晨露和她的奶奶嗎?”
白霜行說:“我們今天拜访宋家,知道了一個好消息。”
小孩心下一动,抬头时,恰见她露出浅淡笑意:“现实中的宋晨露,记得白夜裡发生過的事情。”
她的嗓音婉转干净,珠落玉盘般响起,格外清晰。
江绵一怔,缓缓睁大眼睛。
“也就是說——”
白霜行垂下眼睫,一字一顿告诉她:“你哥哥,一定也记得你们一起看的那场电影。”
她說罢一笑:“想去见见他嗎?”
“今天周六,明天周日,我們刚好不上课。”
沈婵道:“从江安到你家乡,大概需要几個小时的车程,我們可以——”
一句话来不及說完,沈婵猛地顿住,声音迅速压低:“等……别别别哭啊!而且眼泪为什么是红色的啊!”
白霜行扯出几张纸巾,轻轻为江绵擦去脸上的泪珠。
小朋友哭起来都会掉金豆豆,江绵作为厉鬼,淌下的却是两行血泪。
她有意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听见沈婵的话,茫然抹了抹右眼。
见到满手的猩红血渍,江绵一時間沒反应過来,被吓得打了個哭嗝。
能被自己吓到的厉鬼,估计這是头一個。
“時間過去這么久,不知道他還在不在百家街。”
白霜行笑笑,帮她把血渍擦拭干净:“不過,既然把你带了出来,我会竭尽全力帮你找到他。”
女孩无言张口,想說什么,却沒发出声音。
半晌,江绵对上她视线,眼中仍然布满黑气与血丝,目光却是澄澈安静:“姐姐,谢谢你。”
被這样认真而诚挚的眼神注视,白霜行破天荒地一怔。
沈婵看出她的怔忪,坏心眼笑起来:“霜行姐姐人不错吧?”
江绵又一次用力点头:“把我从白夜带出来,帮我寻找哥哥……姐姐很好。”
沈婵笑得更欢,凑近江绵耳边,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快看,她耳朵红了。”
话刚說完,就被白霜行塞了口焦糖布丁。
江绵好奇抬眼。
白霜行肤色冷白,被柔软的黑发衬得宛如玉质,此时此刻,耳垂上悄然浮起一缕薄红,格外显眼。
小朋友不怎么擅长安慰人,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迟疑一会儿,想說些让她开心的言语:“姐姐不用觉得害羞……是真心话。”
沈婵笑個不停:“哦——白霜行,你耳朵怎么更红了?”
白霜行:“……”
這顿饭吃了很久,离开餐厅后,两人给江绵买了几件新衣服。
女孩从沒到過這么大的商场,看得眼花缭乱,回到家,已是晚上十点钟。
“我和沈婵在校外合租。”
白霜行打开公寓大门,轻声解释:“刚好有间客房空出来,你可以住在裡面。今晚好好休息,等明天中午,我們就启程去百家街。”
“明早我要参加家裡的一個饭局,大概中午一点回家。”
沈婵熟稔穿上小熊拖鞋,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凛:“我不在家裡做饭,你可别带着绵绵吃外卖,不健康。”
白霜行义正辞严:“我像是那种人嗎?”
“怎么不像。”
沈婵敲她脑袋:“如果不是我搬過来,你恐怕要吃连续四年的外卖,之前不還生病难受,去医院住了半個多月?”
……呜哇。
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江绵微微睁大眼睛。
在她的印象裡,白霜行永远都是温和又理智,浑身上下找不出一丝毛病。但现在看来……似乎和想象中不太相同。
還有沈婵。
這個姐姐看上去冷飒孤僻、脾气火爆,然而实际上,却总是在为别人操心。
“冰箱裡還有几個鸡蛋、一堆蔬菜和一堆肉,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吃完。”
沈婵叹气:“总之,一定要注意身体,好好吃早餐,知道嗎?”
白霜行乖乖点头。
她们的公寓位于a大附近,属于中高档小区。
屋子裡装潢精致,风格清新,江绵走着走着,目光不经意扫過两個房间。
沈婵的卧室摆满了唱片、手办和化妆品,书桌和床头柜上,端端正正放着两张全家福。
与之相比,白霜行的住处裡,生活气息明显锐减许多。
她学美术,书桌上是几张纸和水彩颜料,床头干干净净,沒有任何别的东西。
整洁,却也冷肃。
這让江绵忍不住想,她真正的家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被卷入白夜、发生了那么多惊险刺激的事情,一定会最先告诉家裡人、寻求一些安慰吧?
可江绵从沒见她和家人联系過。
“你的房间在這裡。”
白霜行把她带往走廊尽头,温声笑笑:“好好休息吧,晚安。”
第二天,白霜行起得很早。
她像往常一样起床开门,刚到走廊,就觉察出不对劲。
沈婵已经出门,家裡应该不会有人做早餐,但走廊裡,的的确确飘来了浓郁的香气。
她心中隐隐生出一個猜想,却下意识不敢相信,寻着香气走到厨房,不由愣住。
江绵正从厨房裡出来,手裡捧着一碗鸡蛋面。
白霜行大脑宕机一秒。
白霜行:“你……你做了早餐?”
“嗯。”
江绵小声:“我听沈婵姐姐說,家裡還有鸡蛋……吃這個比较健康。”
她說着一顿,语气认真:“不然会生病。”
沈婵昨天曾无意中提起,她因为不吃东西,生病住进過医院。
這句话被一笔带過,沒想到江绵把它牢牢记在了心裡,特意早早起床,为她准备早餐。
白霜行心底忽地一软:“谢谢。”
“以前在家裡,都是我和哥哥做饭。”
女孩端着碗,把它放上餐桌:“……味道可能不是很好。”
其实這碗面卖相不错。
面條细长,上面洒着绿油油的葱花,鸡蛋饱满,挺着圆圆的肚子,很是可爱。
白霜行拿起筷子,夹起一口送入嘴中。
不咸不淡,味道刚刚好。
面被汤汁浸透,散出令人愉悦的浓香,葱花平添植物的清新气息,让味道不至于油腻。
她顺遂心意,毫不吝惜夸赞:“好吃,喜歡。”
說完了又觉得不好意思,明明是自己以姐姐的身份把江绵带回家,结果到头来,她反而成了被小朋友照顾的那一個。
白霜行摸摸鼻尖,抬头看她:“你不尝尝嗎?”
看向女孩侧脸,白霜行目光定住。
——耳朵红了。
江绵很少被人夸奖,猝不及防听见那句“喜歡”,睫毛飞快一颤。
小孩五官精巧,因为毫无血色,乍一看去,像洋娃娃一样。
也正因如此,当那抹浅红悄然浮起,能被人一眼察觉。
白霜行好像有点明白,昨晚沈婵为什么要那样逗她了。
江绵摇摇脑袋:“我不用了。”
话音方落,就听白霜行笑了声:“真的不要嗎?绵绵手艺很好,在家裡经常做饭嗎?”
女孩還是摇头,抬起双眼,恰好撞进白霜行含笑的视线。
不知怎么,她被看得脸颊发热。
于是耳朵更红了。
浅淡的粉色像是落霞或桃花,在白瓷一样的耳廓上生长蔓延,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孩童独有的稚气与懵懂。
让人想起害羞的兔子,怯怯鼓着腮帮。
很可爱。
江绵很有自知之明。
她的双眼古怪又诡异,实在不讨人喜歡,被长時間這样看着,只觉愈发羞赧:“姐姐,怎么了?”
“沒什么。”
白霜行說:“只是觉得……你的眼睛很漂亮,像黑色玻璃珠。”
须臾间,眼前的整张脸都被染上薄薄粉色。
白霜行无声笑起来。
眉眼弯弯,像只狡猾的猫。
“江绵长得漂亮,性格很乖,做饭也好吃,不用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她用筷子夹起一小块鸡蛋,轻轻送入江绵口中,尾音轻而甜,悠悠上扬:“是真心话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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