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一條校规(十七)
【正在建立意识连接……】
耳边传来呲啦的电流声音,断断续续,听不清晰。
激活“共情”后,大脑中的恍惚感比遇见江绵那次更加强烈。
有某种力量在排斥她的靠近,把白霜行用力往外推。
不知過了多久,电流声减弱,取而代之的,是烈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轻响。
整個人晕晕乎乎,白霜行努力稳住心神,不让自己被那股无形的力道推走。
前方什么也看不见,如同笼罩着一块漆黑的巨幕,四面八方透不进一丝亮光。
而当火焰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缕火苗出现在黑幕之上,火势渐大,将幕布猛地烧裂开。
黑幕化为灰烬,白霜行终于见到了第一道阳光。
出乎意料的是,在秦梦蝶的意识裡,第一個场景并非兴华一中——
這场白夜的主体是兴华一中,那么她残留在此的记忆,应该也是有关学校的才对。
头脑仍然有些混沌,白霜行试着迈开脚步,抬头打量四周。
這裡似乎……也是一所学校。
视线所及之处,是一间间整齐排开的教室,走廊裡沒有其他人,很安静。
显然,這所学校的资金并不充足。
教学楼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很久沒进行過翻修,走道狭窄,地上沒铺瓷砖,随处可见坑坑洼洼的凹陷。
向着窗外望去,操场同样面积很小,两旁栽种有零散的花草树木。
由于见不到学生,白霜行沒感觉到青春期应有的蓬勃朝气,只看出几分萧瑟的冷寂。
這裡是秦梦蝶曾经的学校嗎?
這样想着,白霜行微微侧過头去,看一眼教室前的班级牌。
初二(3)班。
原来是初中。
多亏這一瞥,在不远处的一间教室裡,白霜行总算找到了两道人影。
左边的初中女生穿着件黑白相间的校服,扎了個潦草的马尾辫;在她身边,是個三四十岁的女人。
两人站在教室裡的讲台上,与白霜行隔着一段距离,从现在的视角望去,很难看清她们的脸。
白霜行沒犹豫,径直往前。
有了上次在江绵意识中的经验,這一回,她的动作轻车熟路许多——
眼前的所有景象都是回忆,她身为一個外来的不速之客,无法被回忆裡的其他人看到,所以行动起来,不必担心惹出任何麻烦。
靠近了再观察,初中女生身材瘦小、相貌清秀,五官与秦梦蝶有一定程度的重合。
不出所料,這段记忆的內容,是秦梦蝶初中时发生的事。
“考试成绩又退步了。”
中年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中拿着张试卷:“這是连续第三次……我听說,你最近连作业都是抄别人的?”
初中生怯怯低着头,沒出声。
“秦梦蝶。”
女人叹了口气:“能說說,你是怎么想的嗎?”
然后是一段长時間的沉默。
秦梦蝶不說话,女人便也一言不发盯着她,目光凝沉,不怒自威。
此时還只是個初中生的秦梦蝶,当然沒办法忍受這样的眼神。
“我……”
她還是低垂着脑袋,抠了抠手指头:“老师,现在這么辛苦地学习,到底有什么用?”
秦梦蝶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听别人說……像我們這种小地方出去的人,不管多努力,以后都很难赚到大钱,那些成天学习的人,其实才是真正的笨蛋。而且,长大之后——”
她顿了顿,嗓音低不可闻:“我迟早要嫁人,跟着那個人過日子。”
讲台上又一次陷入可怕的沉默。
好一会儿,女人揉了揉眉心,眼底生出几分愠怒:“是谁告诉你這些的?”
秦梦蝶沒說话。
白霜行看着她,不免有些惊讶。
在多年后的兴华一中裡,秦梦蝶是被几乎所有学生认可的优秀教师,无论性格還是业务能力,全都无可挑剔。
白霜行還以为她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的乖学生,沒想到从秦梦蝶嘴裡,也說出過這样的话。
中年女人沉默着思忖几秒,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
刷啦一声,窗帘被她打开。
柔和的夕阳如潮水般涌来,白霜行顺势扭头。
从這個方向远远眺望,教室后面,是一座荒凉的后山。
更远的地方,是愈发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群山。
女人问:“去過比這裡更大的城市嗎?”
秦梦蝶一愣,摇头。
“更大的城市裡,透過窗户往外看,见到的不是這样的山峰。”
对方說:“你会看到高楼,宽阔的大路,繁华的商业街——”
她停顿一下,继续說:“在那裡,你能看话剧、吃高档餐厅、去最大的游乐场、参加美术展音乐会……做這些事的时候,你本人会觉得开心,对吧。”
秦梦蝶表情還是呆呆的,点了点头。
中年女人笑了笑。
“所以——”
她說:“去做让你自己开心的事,和别人的闲言碎语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能考上更好的学校、去往更大的地方,不管别人怎么想,你自己总能過得比现在更好,不是嗎?”
“還有结婚。”
女人想了想,认真凝视着女孩的双眼:“谁說结婚以后,你就要‘跟着那個人過日子’?秦梦蝶,你是为了自己在活,不是为别人。”
听到最后一句话,身穿黑白校服的初中女生微微一怔。
长期以来,她听過太多类似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的话,這是从很多年前起,就在很多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
而现在,它们如同蔓延滋生的苗芽,渐渐探向崭新的下一代男男女女。
今天听见的几段话,让女孩少有地愣了神。
她破天荒地想——
为了自己,她能活得更好嗎?
中年女人话音落下,白霜行周围的空间裡,出现了一瞬扭曲。
紧接着,像是大火迅速烧灭一张画作,眼前的景象化作飞灰。
這裡的人与物同时消散,露出下一幅画卷上的內容。
這一次,白霜行认出来了。
高挺的教学楼、教室裡熟悉的陈列摆设、窗外和煦温暖的阳光,正是兴华一中。
時間转眼来到数年以后,秦梦蝶来到這所高中任教。
白霜行后知后觉地想起,高二(1)的学生们曾对她說過,秦梦蝶毕业于a大,原本能去大城市裡更好的学校工作,却最终選擇了回到家乡。
她很喜歡這一届学生。
生意盎然、勤奋刻苦,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见到她时,总会礼貌又乖巧地說上一声“老师好”。
一节生物课结束,白霜行看着她向学生们道别,拿着教科书离开教室。
走到半路,不知想到什么,秦梦蝶停下脚步。
“文件還沒交……都這個时候了,不知道校长還在不在。”
她喃喃自语:“先去看看吧。”
听见“校长”二字,白霜行心中一紧。
每個人都拥有纷繁复杂的意识碎片,能被她共情感受到的,一定是其中的重要大事。
既然与校长有关……
那大概率,這就是秦梦蝶发现邪神祭祀的起始。
秦梦蝶办事效率很高,即刻回到办公桌旁拿上文件,出发前往校长办公室。
现在天色已晚,月明星稀。秦梦蝶脚步轻快,白霜行跟在她身后,心裡全是說不出的感受。
今晚发生的一切,将成为秦梦蝶死亡的引子。
她猜得沒错。
来到校长办公室前,正当秦梦蝶打算伸手敲门时,从屋子裡传来一道属于男人的咆哮:“還沒找到合适的人?距离10号只有几天了!”
是校长。
印象中的校长温文尔雅,从沒像這样气急败坏過。
秦梦蝶愣了愣,一时停下动作。
屋子裡,另一個人的声音很低,秦梦蝶听不清。
然后又是校长急躁的嗓音:“好不容易得到這么個机会……如果实在沒有小孩,就去找個穷人家给点钱,只要事成了,往后有我們发达的时候,不在乎這点钱。”
……小孩?
偷听不是礼貌的行为,秦梦蝶本来想走,听到這裡,皱了皱眉头。
另一個人不停附和:“是……我昨天物色到一個……家裡有好几個小孩,揭不开锅……价钱需要商量……”
白霜行能清楚看到,秦梦蝶的脸色在渐渐发白。
“10号過后,我們的好运气就来了。”
校长笑:“在這個破地方当了這么久校长,要钱沒钱要权沒权,我都快憋死了——希望‘神’能保佑,让我升官发财吧。”
他說着打個哈欠:“好了,就說到這裡。你以后别来学校找我,如果被别人听到怎么办?不是早就告诉過你,只在我家說這件事嗎?”
“這不是事态紧急嗎。”
另一人笑得讨好:“祭品必须要提早定下来。”
祭品。
秦梦蝶脸色更差。
小孩,好运气,“神”,祭品,价钱,几天后的10号,不能被别人听见。
一系列词句组合在一起,她一向聪明,很快有了個悚然的猜测。
如果這是在电影裡,秦梦蝶一定会踩到什么东西,或是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被屋子裡的两人听见、并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追击。
总之,她会以各种理由暴露行踪,从而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万幸,现实不是电影。
秦梦蝶屏住呼吸,沒发出任何声音,慢慢地、慢慢地挪动脚步。
奇怪。
白霜行有些疑惑:既然她沒暴露自己的位置,后来为什么会被校长发现呢?
她思索片刻,忽地心下一动,抬起头,扫视校长办公室门外的走廊。
果然,有個黑洞洞的摄像头。
如果沒猜错的话……在事后,校长检查了监控。
今天的对话格外重要,他或许只是做贼心虚随意一看,沒想到,刚好看到秦梦蝶的影子。
秦梦蝶步子很快。
心口怦怦跳個不停,她被吓得不轻,浑身上下都处于紧绷状态,直到走出教学楼,才终于缓缓吸了口气。
下意识地,她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然而還沒按下号码,秦梦蝶就意识到了不妥。
她只听到過一段简短的对话,除此之外再沒有其它证据,如果报警,很可能搜不到任何线索。
那样一来,不仅毫无成果,還会打草惊蛇。
她必须……在10号到来之前,努力寻找更多犯罪的证据。
转眼间,又是一簇火焰袭来。
在极短的時間裡,白霜行见到几幅不同的画面。
秦梦蝶向镇子裡的老人询问有关“神”的事情,查询校长的工作档案,在深夜的桌前奋笔疾书。
按照她的计划,不管能不能找到一锤定音的线索,在10月9号,一定要提前报警。
10号当天,如果能把校长控制住……就算定不了他的罪,也能让他沒時間去伤害作为祭品的孩子。
一幅幅场景逐步模糊,画面一晃,定格在第二天傍晚。
看周围的布置,应该是学校裡的教师食堂。
老师们打好晚餐饭菜,纷纷在桌前落座。
校长笑得慈祥和蔼,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坐在了秦梦蝶不远处。
肉眼可见地,秦梦蝶脊背一僵。
她昨天……隐藏得很好。
他不可能发现吧?
身边的中年男人乐乐呵呵,正吃着饭聊着天,忽然转過头:“秦老师,你怎么看?”
他的双眼小而长,眼珠黝黑,让人想起伺机而动的蛇。
秦梦蝶努力保持镇定,扬唇笑了笑:“校长,怎么了?”
对方同样在笑,看了看身边其他几個老师:“我刚刚和這几位老师在聊社会新闻。”
校长說:“最近不是常有人口贩卖的事嗎?我在網上看過一些评论,說那些卖小孩的家庭也挺不容易,实在穷得沒办法,只能像這样维持生计。”
一瞬间,心脏如同浸入水底。
从脚底生出森森阴寒,秦梦蝶能感到从骨子裡散发的冷意——
他知道了。
不对。
她明明沒发出一点声音,校长怎么可能察觉得到?又或许……這只是一個巧合?
“至于那些小孩,活着成了家裡的累赘,沒什么价值,那些網友說,還不如把他们卖掉。”
校长笑得温厚:“秦老师,你怎么看?”
明明是含笑的目光,却让她心底止不住战栗。
秦梦蝶握了握拳,手心一片冷汗,沉默几秒,对上他黝黑的眼睛。
别怕,只是巧合。
這是好几個老师一起聊到的话题,校长一时兴起、询问她的意见而已。
“一個人是不是累赘,有沒有价值,其他人沒有资格轻易评判。”
秦梦蝶轻轻吸一口气:“那些孩子……他们每個人的命运,都不应该断送在别人手裡,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校长静静看着她,一秒钟,两秒钟,十秒钟。
良久,男人弯起双眼,朝她最后笑了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即便是白霜行,看着他此时此刻的神情,也不由毛骨悚然。
画面定格在校长的笑脸,沒過多久,再度被火焰灼烧而過。
這一次,白霜行来到了办公室。
现在時間很晚,天边完全暗了下来,看不见月亮,整片漆黑无垠的穹顶上,只镶嵌着几颗暗淡的星点。
秦梦蝶穿着和晚餐时相同的衣服,看時間,应该是同一天。
這会儿晚课结束,大多数老师都已经回家,只有她和隔壁班的物理老师仍然待在办公室。
秦梦蝶有留在办公室裡批改作业的习惯,更何况,還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正等着去做——
打开抽屉,裡面静静躺着一张未完成的海报。
兴华一中出了新政策,每個班级都要制定属于自己的班规,让学生们严格遵守。
几乎所有老师都参考了校规條例,比如“不迟到早退”“尊师敬长、刻苦学习”“不早恋,保持恰当的男女距离”。
那样的话,不就是另一個版本的校规了嗎。
秦梦蝶想,她的学生们值得另一份与众不同的礼物。
从一周前起,她就开始着手准备這份班规,到明天,应该能顺利张贴在教室裡。
想起明天,秦梦蝶期待之余,又感到一阵紧张。
……晚餐结束后,她独自前往空无一人的校园角落,把今天搜集来的情报统一整合,悄悄报了警。
把一切告知警方,总不会出問題。
警方表示会严肃处理,并尽早着手展开调查。
不知道這件事会得到怎样的处理。
时候不早,秦梦蝶决定尽快完成班规,然后回家睡觉——
也许是因为校长那道眼神的缘故,在学校裡待着,她总觉得有点瘆人。
不過……当时校长办公室的大门紧闭,校长不可能发现她,应该沒事吧。
“秦老师,還要继续忙啊?”
隔壁班的物理老师伸了個懒腰,从桌前起身:“我准备走了——噢,你還在写班规。”
“嗯。”
秦梦蝶笑笑:“第一條班规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到现在還空着,毕竟是最重要的一條嘛。”
“你对学生真够用心的。”
物理老师耸肩,递来一杯水:“喝口水休息一下吧。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太累不好。”
一整天忙碌下来,她一直沒能喘口气,
秦梦蝶感激地接下,一饮而尽。
物理老师挥手告别,秦梦蝶垂下头,继续思考她的第一條规则。
這個场景之所以出现,一定有它存在的理由。
白霜行心裡涌起不安的预感,很快,她察觉到不太对。
随着時間流逝,秦梦蝶的眼皮……居然开始了下意识的打颤。
现在還沒到入睡的時間,她却渐渐地、毫无知觉地合上双眼。
不对。
那杯水有問題……!
意识到這一点,白霜行心口一颤,然而来不及思考更多,啪地一声,眼前的灯光突然全灭。
学校裡……停电了?
她隐约猜出校长的计划,正要上前一步,意识却翻江倒海——
整個人如同坐上了過山车,脑海中乱作一团,强烈的晕眩感让她一阵恶心,随之而来的,是火焰一样炙热的温度。
火。
在被校规占领的白夜裡,当他们靠近教师办公室时,的确闻到過无比浓郁的烧焦味道。
告示牌上也写過,“一位老师不慎引发火灾,办公室暂时关闭,請勿靠近”。
【共情】进行到這裡,真实世界中的前因后果终于得到了串连。
校长极有可能通過监控发现秦梦蝶的行踪,为除后患,找到一名同伙,把放了药物的水递给她。
等她喝完,困意上涌,一旦发生火灾……
秦梦蝶必死无疑。
点火之前,他们特意关掉电闸,营造出跳闸断电的假象,這样一来,之所以会发生火灾,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跳闸后,秦梦蝶点燃备用的蜡烛,打算继续完成班规,沒想到越写越困,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于是蜡烛点燃纸张,引发一场可怕的大火。
药物被火焚烧,校长本人拥有不在场证明,如果秦梦蝶沒有提前打那通报警电话,无论如何,這件事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身边的气温還在持续上涨。
白霜行仿佛置身于一個火炉,从皮肤上传来被烈焰灼烧的痛感,空气则是极致沉闷,每一次呼吸,似乎都会吸进一口焦臭的烟气。
绝对不能陷进去。
她手指用力,把指尖深深刺进肉裡。尖锐的刺痛唤醒了神经,再眨眼,白霜行心跳猛然加速。
办公室裡的景象无声褪去,在她身边沒有光,沒有空间,也沒有了火。
黑暗无边,浓烈的怨念快要凝为实体,在一片浩瀚无边的暗色裡,静静站着個女人。
是秦梦蝶。
准确来說……是厉鬼形态的她。
长发飘荡如蛇,一双血红的眸子满含死气,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分布有好几块被焚烧的痕迹,露出内裡焦黑的血肉。
在【共情】状态下,白霜行体会到了她的情绪。
混沌、憎恨、仇视、以及欲要把眼前一切吞噬殆尽的杀意。
這是一位比江绵更加强大的厉鬼。
与之对应地,在她身上,属于人类的理智也即将倾覆、岌岌可危。
当她注意到白霜行,自指尖生出一道幽蓝火焰。
一副即将展开攻击的架势。
“秦老师。”
在這种情况下,只要說错哪怕一句话,等待白霜行的下场,将会是万劫不复。
心脏暗暗揪紧,白霜行面上云淡风轻:“還记得我嗎?”
对方沒有回答,指尖的火焰悄然上窜,逐渐蔓延向她的手臂与前身。
【共情】沒有失效,代表在一定程度上,秦梦蝶能理解她的话。
“或者——”
白霜行看向厉鬼的双眼:“高二(1)班。”
听见這几個字,秦梦蝶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们一直在遵守由你定下的规则。”
奏效了。
白霜行压下躁动的心跳,缓缓向前:“即便在白夜裡……自始至终,他们都愿意相信你。”
有血丝在厉鬼的眼中迅速扩散,秦梦蝶的身体微微颤抖,幽蓝火焰更烈更汹。
但在她瞳孔深处,依旧是生人勿近的凶戾杀气。
“别過来。”
理智所剩无几,秦梦蝶难掩杀心:“……杀了你!”
白霜行脚步沒停。
“现在邪神的力量得到释放,学生们被困在這裡难以逃离。”
身边的气温渐渐升高,她视若无睹,继续說:“他们很可能,挺不過今天。”
不知不觉间,白霜行来到她身前。
腾涌的蓝色鬼火占据整個视野,要想签订契约,双方必须产生肢体接触。
“沒有第一時間发起攻击,你還记得我,对不对?”
片刻,白霜行扬了扬唇:“他们都在等你——我能带你离开。”
“走……”
身前的厉鬼长发剧颤,黑雾一般席卷大半视野,烈火汹汹,携来她的厉声冷斥:“走开……!”
然而猝不及防地,剩下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咙裡。
——白霜行伸出双手,迎着熊熊火焰,将她拥入怀中。
她声音很轻:“我……看到了你写下的第一條规则。你是個好老师,谢谢你。”
白霜行并非冷血无情的木头人,在這次【共情】裡,担忧有過,紧张有過,最后看见秦梦蝶的那张海报纸,她静静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時間。
她对了。
被她触碰的一瞬间,幽蓝火焰失去了温度,秦梦蝶沒有真正伤害她。
被毫无防备地拥抱住,厉鬼眼中出现一丝怔忪,与此同时,听见白霜行继续說:
“醒来后发现自己被大火包围,一定很害怕,对不对?”
张牙舞爪的火焰停下动作。
“只有你能救他们,陈妙佳、李知奕、苏瑾……很多同学在等你。”
白霜行抬手,轻轻拂過她的头:“别怕。来我的家……我为你复仇。”
温柔而笃定,在這片毫无亮色的炼狱裡,无论是谁,都无法拒绝這样的语气。
一片寂静裡,似曾相识的提示音在耳边响起。
白霜行沒說话,嘴角悄然弯起。
【叮咚!成功发动技能“神鬼之家”】
【契约达成,正在建立连接——】
“会沒事的。”
白霜行温声告诉她:“等一切结束后……让所有同学都亲眼看看,由你写下的第一條规则吧。”
第一條规则。
朦胧的意识渐渐拉远,厉鬼有了一刹那的恍惚。
隐约间,她想起十分遥远的、属于她生前的事情。
她负责的班级是高二(1)班。
她很喜歡這一届学生。
生意盎然、勤奋刻苦,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性格,见到她时,总会礼貌又乖巧地說上一声“老师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绝大多数同学,似乎并不喜歡他们自己。
班裡的纪律委员名叫李知奕,是個做事一丝不苟的男孩子。
在某個阴雨连绵的星期三,李知奕看着她,神色暗淡无光。
他說:“老师,我不会交朋友,不会打篮球踢足球,我真是糟透了,活该被人欺负。”
不会啊。
李知奕明明认真又仔细,脑子也聪明,好几次考试的数学压轴大题,只有他和季风临做出来。
总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叫陈妙佳,是個很有個性的女孩子。
可不止一次地,陈妙佳在她眼前落下眼泪。
“老师,我是不是很糟糕?什么都做不好,沒有人喜歡我。”
陈妙佳說:“我有时候会觉得,如果我打从一开始就沒出生在世界上,我爸妈只有弟弟一個孩子……他们是不是会变得开心许多?”
当然不是這样。
陈妙佳非常聪明,上课虽然总是睡觉,知识点却能掌握得七七八八,而且她性格外向总是在笑,像一個小太阳。
還有因为家境贫穷而倍感自卑的刘媛媛,因为身材微胖而怯怯不說话的张俊,因为成绩不好而闷闷不乐的宋雨珂……
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差,只是自己不知道。
于是在人生中的最后一個夜裡,高二(1)班的班主任,完成了她的班规海报。
她的心中满含憧憬,期待着明天早晨,又一次见到那群孩子朝气蓬勃的脸。
在班规第一條,最重要也最显眼的地方,被她一笔一划认真写道:
[同学们,請不要忘记。]
[未来是美好的。世界是美好的。初升的太阳是美好的。]
[无论何时何地,你们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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