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三精神病院(八)
淡淡的洗衣粉香气涌入鼻腔,冲淡了不久前压抑腐朽的氛围,白霜行眨眨眼,感受自己的心跳与呼吸。
似乎……结束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還要被那群幽灵一样的影子再缠上一会儿。
落在她后背的那只手动作很轻,称得上小心翼翼。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白霜行能感受到从掌心传来的热度。
脑子裡還是晕晕乎乎,她深吸一口气,忽地抬头。
季风临正垂眼观察她的神色,猝不及防四目相对,他很明显地怔忪了一下:“你——”
他问:“你好些了嗎?”
他置身于“躁”的世界,到了任务后期,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心中的各种念头止不住往外冒,种种情绪更是一拥而上出现在脑子裡,不断膨胀加深,仿佛随时都要炸开。
设身处地想想,白霜行所经历過的一切,只会比他更难。
“……嗯。”
等意识恢复稍许,生锈的大脑终于重新运转。
白霜行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也砸破那面透明的墙了?”
从小到大,她不习惯和别人保持太近的距离。
更不习惯的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脆弱的情绪——
如果可以的话,白霜行想過把自己装进一個密封的、坚固的壳。
季风临:“嗯。”
他說完顿了顿,目光落在白霜行脸上。
她面色很差,白得像纸,刚刚被一把拉過的时候,身体還在隐隐颤抖。
想到這裡,季风临抬头。
当他与白霜行彼此触碰,两個世界瞬间融合。
他的世界中色彩浓艳、饱和度远远超出正常水平,此刻色调褪去,像水一样流向那片黑白空间。
两個世界的交接点渐渐消散,随之化为灰烬的,還有那一道道狰狞扭曲的人影。
当时他见到白霜行,她正被团团人影围在中央,影子们张口說着什么,可季风临却听不见。
虽然不知道人影的身份,但从那個世界“抑郁”的特性判断,很可能是白霜行曾经认识的人。
——她究竟遭遇過怎样的事情,才会生出那么多压抑的情绪?
今天经历的一切都远远超乎想象,一旁的周越身心俱疲,脚下一软,狼狈瘫坐在地。
他有点想哭,于是眼泪哗啦啦地往下落,在朦胧的视线裡,居然见到更令他震惊的画面。
——是他自己。
在色彩斑斓的另一面,一個和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缓步走来,见到他,对方同样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相貌相同,如同来自镜中。
唯一的区别是,他灰头土脸、满目绝望,颓丧得像一棵快要枯死的野草;对方则双目猩红、显出无法遏制的暴躁,好似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两两对望,一时愕然。
“他是另一個世界中的你们自己。”
白霜行轻声解释:“躁和郁被分开,所以有两道属于你们的不同灵魂……不如去碰碰他吧。”
无论在哪個世界,周越都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也都在竭尽全力地,想要继续活下去。
他们都很辛苦。
两半灵魂无言对视,良久,不约而同释然一笑。
“……对了。”
季风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只对她說:“看這個。”
他說着右手一动,探向上衣口袋。
白霜行闻声看去,不由一愣。
被他拿在手裡的,是一片叶子,和一朵红色小花。
白霜行恍然:“高楼下的那簇花,和咖啡馆墙上的叶子?”
当初发现他们不可能抵达白色大门后,白霜行曾经被绝望感吞噬過。
季风临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向她說起身边种种事物的色彩,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花和叶。
他一直记得這件事。
毫无缘由地,白霜行扬起嘴角:“這朵花的颜色,真的很像草莓布丁。”
季风临也笑了笑:“叶子更像浅咖啡色吧——你的芒果千层颜色太淡了。”
白霜行伸手,从他手裡把它们接下。
花与叶摸起来都很软,色泽也是温温柔柔的,不浓不淡。
在黑白世界待了這么久,她几乎快要忘记万事万物原本的模样,如今仔细端详它们,只觉得身边的一切重新鲜活起来。
看了会儿,白霜行抬头,语气裡噙着点笑:“時間那么紧,你居然真把它们带来了。”
季风临低垂着漆黑的长睫,闻言眨了眨眼,摸摸耳垂。
他喉结微微一动,嗓音柔软:“……当时,很想让你看看它们。”
這回轮到白霜行徒劳张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被其他人這样记挂在心裡,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不对。
察觉到什么,她目光暗了暗,皱起眉头。
季风临的手掌,被他用布料包裹住了。
他包扎得粗糙,完全是用一层层纱布覆在皮肤上,刚才向白霜行伸手时,刻意藏住了手心,不让她发现。
白霜行:“你的手——”
她刚一开口,对方就下意识把手往回收。
然而沒来得及。
白霜行的动作快且果断,一把握住季风临手腕。
他的身体僵了一下。
少年人的右手修长白净,骨节突出,因为被纱布缠住,显不出血色。
“受伤了?”
白霜行蹙眉:“严不严重?我能看看嗎?”
“不用担心。”
季风临回得很快:“被蹭破点皮,等会儿离开這裡,在医院找点碘伏就行。”
他說完才意识到不对。
只是蹭破点皮,绝不会用這么多重重叠叠的纱布包扎——
为了不让白霜行看出血渍,他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果然,白霜行不傻,径直解开层层布料。
当掌心全部露出,她动作顿住。
纱布之下,一道道血痕如同婴儿咧开的嘴唇,翻出柔嫩血肉。
裡面的纱布早就被鲜血浸透,湿漉漉的,晕开大片刺眼的红。
在【第一條校规】裡,她曾用秦梦蝶的业火灼烧自己手心,从而抑制邪神的精神入侵,所以此时此刻见到這幅情景,立马明白了季风临的用意。
他想通過疼痛,让自己尽可能保持理智。
白霜行:“你——”
她的话沒来得及說完。
一個字刚刚出口,耳边就响起系统的提示音。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顺利通关,让两個世界成功融合!】
【即将离开躁郁症世界,請做好准备……】
话音落下,周身景象剧变。
团团簇簇的色彩流转凝聚,再眨眼,她和季风临回到了熟悉的第三病院。
“——霜霜!”
随之而来的,是沈婵满含担忧与惊喜的低呼:“你们终于出来了!”
她着急得快发疯,好不容易等到任务结束,一把环住白霜行脖子:
“受伤了嗎?哪裡不舒服嗎?任务內容是什么?這是個什么垃圾支线,居然只让两個人进去!”
說完了又扭過头,看向季风临:“你感觉怎么——”
然后就瞧见那只被白霜行紧紧握住的手。
“怎么受了這么严重的伤?”
文楚楚也凑上前来:“這是……被什么东西割破了?”
白霜行松开他的手腕:“医院裡,应该有止痛消炎的药吧。”
她說着,瞥见病床上的青年微微一动。
“欸?”
周越神情恍惚,摸着脑袋,满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做梦?我回来了?”
见到不远处的白霜行和季风临,男人悚然一惊:“你、你们……!”
和之前向夏婉解释的一样,文楚楚如法炮制,耐心告诉他,這是第三病院全新的治疗方式。
“我們已经采集到了样本。接下来,周先生好好休息吧。”
白霜行温声笑笑,看着他惨白的脸。
面无血色,眼下是两团明显的黑眼圈,由于食欲不振,骨瘦如柴。
她在躁郁症世界裡的经历,在他身上,或许每天都在上演。
凝视男人的双眼,白霜行說:“你表现得很好,辛苦了。”
第三病院裡,除了专业的心理医生,当然也有负责外伤的大夫——
患者们情绪不稳,经常会做出伤害自己或他人的事。
给季风临包扎伤口时,医生被吓了一跳:“這是怎么弄出来的?不会自己划的吧?”
等包扎结束,回到实习医生办公室,白霜行简要讲述了這次的挑战经過,然后拿出第二张主线线索。
這是他们通关躁郁症世界,系统发放的奖励。
文楚楚好奇:“還是日记嗎?”
白霜行扫一眼,点头。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会在酒吧写备忘录的人,应该只有我一個(笑)。
我不擅长喝酒,酒量差劲,对酒桌游戏也像個一窍不通的新手,已经快要跟不上其他人的潮流了。
如果能一直留在大学就好了,大学时候的日子,比现在轻松许多。
不過,還是努力活跃起来吧!不能让她担心。】
“這是梁玉去酒吧当天的事。”
沈婵說:“這個‘她’……不会就是幕后黑手吧?”
她可沒忘,陷害了梁玉的,是她一個关系要好的女性朋友。
“所以,幕后那人也去了酒局。”
文楚楚把纸條翻来覆去地看,有些失望:“好像……沒别的重要线索。”
白霜行安慰她:“一共有六個病人,也就是六张线索卡,重要的消息,肯定不会集中在同一份线索裡。”
“也对。”
文楚楚乖乖点头,重新充满干劲:“只剩四個关卡了!”
她很好哄。
“梁玉酒量很差。”
季风临轻声分析:“她喝多了酒,之后又被人下药,所以对于自己被拍照的事情,沒有留下印象。”
“能做出這种事,真凶一定蓄谋已久,亏梁玉那么信任她。”
沈婵露出嫌恶的神色:“這种人,糟透了。”
她說完,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停顿两秒,沈婵轻咳:“請进。”
推门而入的,是個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医生。
白霜行记得他的名字,郑言河。
他们刚来第三病院时,這位医生非常友好地向他们打了招呼,后来从其他护士口中得知,他和梁玉关系不错。
“我听說季医生受了伤,顺路来看看。”
青年笑得礼貌:“感觉怎么样?沒事吧?”
季风临回以微笑:“嗯,多谢。”
“還有——”
郑言河轻轻关上房门,像是叹了口气:“你们在调查梁玉的事情?”
他应该是从某個护士口中知道了這個消息。
文楚楚沒刻意回避,诚实回答:“我是她远房亲戚。”
郑言河看她一眼:“所以,你也觉得梁玉遭了陷害。”
白霜行敏锐捕捉到关键字眼:“也?”
“仅凭几张照片,就能引出很多风言风语。”
郑言河扶了扶眼镜:“一旦個体融入群体,会受群体之中绝大多数人的影响,变得异常激进——他们不在意真相,能被任何的风吹草动点燃情绪。”
他停顿一秒,低声感慨:“網络就更是這样。”
這段话倒是沒错。
白霜行想,大部分人不会去深究真相,梁玉的遭遇对于他们来說,更像一個情绪的发泄桶。
而当身边许许多多的人都开始谴责她时,哪怕是对這件事持有怀疑态度的医生护士,也会一天天产生动摇,加入声讨梁玉的行列。
其他人的遭遇,在他们眼裡,只是一场八卦的狂欢。
季风临颔首:“我們听說,你和梁医生是朋友。”
“关系還算不错,毕竟我們是同期。”
郑言河笑笑:“我也在调查這件事,如果有什么問題,都可以来问我。”
這是传說中的……情报npc?
文楚楚试探性开口:“当天酒局,你在场嗎?”
“我沒去。”
郑言河摇头:“他们邀請過我,但不巧,我被其他朋友约走了。当天的情况,你们可以问问陆嘉嘉,她在酒吧裡。”
陆嘉嘉是和梁玉同期的另一個实习医生。
“那梁玉的男朋友呢?”
沈婵想了想:“梁玉出了這种事,他什么也沒做?”
“他?”
郑言河挑眉,语气裡有不屑的意思。
“照片传开之后,他就立马分手了,根本不听解释。”
他說得直白:“他看重自己的声誉,远远大于看重梁玉。”
不愧是心理医生,分析得一针见血。
那男人和梁玉既然是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就不可能不了解她的性格。
之所以火速分手,大概率是觉得,這件事让他很沒面子。
“郑医生和梁医生,”白霜行說,“看起来关系真的很不错。”
戴金丝眼镜的青年笑了笑,目光趋于柔和。
“实不相瞒,在实习期,梁医生帮過我很多。”
郑言河耸肩:“就当是回报她吧。”
白霜行点头。
根据他的說法,接下来,他们只需要找到陆嘉嘉,也许就能问出重要的情报。
“小季医生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郑言河說着,扫视一眼办公室裡的其他人,笑意更深:“友情提示,如果一直待在办公室裡不去工作,很可能被其他医生发现。”
白霜行:……
上班時間,他们一群人聚在這裡,确实不太說得過去。
尤其還是几個正处在实习期的新人。
【叮咚!】
系统提示音出现得非常及时。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作为实习生,无故旷工可不好哦。
不如做好充足的准备,迎接下一位患者吧!】
“新的一天新的工作。”
沈婵小声吐槽:“這個發佈任务的系统,只会這一句开场白嗎?”
白霜行:“毕竟不是人类,应该沒读過书吧,多多体谅。”
【……】
破天荒地,系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是由它播报出的任务信息。
【正在生成患者信息……】
【恐怖症:405号房(未治疗)】
系统發佈任务后,四人与郑言河告别,一同前往四楼。
“是恐惧症欸。”
文楚楚若有所思:“這個患者害怕什么?”
季风临:“阳光。”
他的办公桌裡,摆着一份關於病人们的档案记录表。
多亏有它,四人能提前了解到相关信息。
“啊?阳光?”
文楚楚一惊:“那他岂不是从来不出门?”
“应该是的。”
沈婵說:“我听說過這种病症,名叫‘阳光恐惧症’。患者对阳光怀有十分浓烈的恐惧感和抵触情绪,只有在阴雨天和夜裡才会出门,如果遇到不得不晒太阳的情况,会用衣服、防晒霜和墨镜把自己死死裹住。”
白霜行好奇:“为什么会产生這种恐惧症?”
“原因未知。”
沈婵摇头:“可能源自于幼年的阴影,或是一场巨大的变故,又或许压根找不出缘由。”
她组织一番措辞,继续解释:“比如恐高、密集恐惧症、深海恐惧症,這些病症,大多是人们潜意识裡自发产生的。”
“啊……”
文楚楚皱眉:“這個病,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很大吧。”
如果一辈子都不能见到阳光,一定是非常麻烦且难受的体验。
他们一路上低声交谈,来到405号病房前,季风临敲了敲门。
房中传来一個男人的声音:“請进。”
季风临走在最前,刚把门推开,就听男人急促道:“快、快进来!不要让走廊上的阳光透過来!”
于是所有人飞快进屋,由文楚楚把房门关紧。
【叮咚!】
系统提示音响起。
【检测到挑战者们已靠近患者,請触碰患者手背,开启支线挑战!】
房门合上,白霜行不动声色地四下打量,听见文楚楚吸了口冷气。
现在是正午时分,病房裡却开着灯。
白炽灯的光线柔和干净,是這裡唯一的光源。
至于窗户,早就被黑色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阳光一丝也进不来。
电视机裡响起古装剧的打斗音效,男人坐在床上,手裡捧着個手机。
看年龄,他大概在二十五岁左右。
平心而论,白霜行還是第一次遇见這么白的人——
并非是毫无血色死气沉沉的惨白,而是很久沒见過太阳、皮肤自然而然褪成的冷白。
像一块玉。
“你好。”
沈婵說:“我們来做每天的例行检查。”
“你们好。”
男人笑得和和气气:“我今天感觉很正常,听說后天就要下雨了。”
下雨后,他能久违地离开房间,打着伞,去花园裡逛一逛。
這让他觉得开心。
“是嗎?太好了。”
沈婵扬起嘴角:“在那之前,好好准备一下吧。你有什么打算嗎?”
“我准备去看看院子裡的桂花。”
男人說:“听說今年花开得很好。”
這是一個几乎看不出异常的患者。
除了不愿接触到阳光,他的行为举止热情而礼貌,对外面的世界充满期待。
“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季风临走上前,靠近病床:“我看看。”
他动作熟稔,說话时伸出右手,触碰到患者的手背。
這一次,当空间扭曲时,白霜行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能力,沒再觉得头晕目眩。
病房裡纯白的色彩融化消散,在她身前,出现一根红色的起跑线。
……为什么会有這种东西?
白霜行心中疑惑,看向四周,略有惊讶地眨了眨眼。
這次是四人的挑战模式,他们并排站在起跑线后,四面八方,则是类似于森林的景致。
之所以說是“类似于”——
“這啥?”
身边的沈婵目瞪口呆:“像素游戏?”
文楚楚也满脸惊奇:“好像,是的。”
沒错,像素游戏。
两边的景色像是从《超级马裡奥》游戏背景裡抠出来的一样,由一团团像素色块拼接而成。
仔细分辨,能看出绿色的山,一條悬挂着的瀑布,蓝天白云,還有一轮天边的太阳。
白霜行:……
下意识地,她低头看了眼自己。
万幸,他们仍然保持着三维世界人类的模样,沒变成像素小人。
奇怪的是,這一次的关卡裡,居然沒有患者本人。
【各位挑战者,欢迎来到恐怖症的世界!】
系统的播报声清脆响亮,尾音上扬。
【恐怖症,也被称作恐惧症。
恐惧是人类的本能。在每個人的心裡,或多或少,都有害怕和想要逃离的东西。】
【试想一下,如果在某天,你所惧怕的事物突然出现,悄无声息来到你身边——】
【到那时,你会怎么做?】
沈婵:“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楚楚:“救命,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白霜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应该就是那样了。”
季风临:“……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机械般一成不变的提示音裡,多出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恐怖症患者的世界,被设计成了一场妙趣横生的闯关游戏。
在這裡,每位挑战者都是游戏主人公。】
【請看——!】
這两個字重重落下,在起跑线前的半空上,出现一個巨大的转盘。
转盘被平均分成四個板块,每個板块上,分别写着他们四人的名字。
【這是为各位量身定制的幸运转盘。】
【闯关游戏一共分为四個关卡,在每個关卡开始之前,它都会随机转动,然后——】
如同得到了指令,当系统开始說话,圆盘随之运转。
指针晃晃悠悠,最终定格在[沈婵]的板块上。
【然后选中你们其中的一名挑战者,将那人心中的恐惧具象化!】
果然是這样。
沈婵和文楚楚同时露出苦巴巴的表情。
“也就是說,我們一共要闯過四個关卡,每一关的障碍,都是我們恐惧的事物。”
白霜行說:“提问,转盘有可能选中重复的对象嗎?”
【這是可能的。】
脑海之中,监察系统099乖乖回答:【转盘完全随机,沒有固定的概率。】
白霜行挑眉。
上一個和她玩大转盘的物理老师,偷偷摸摸做過不知道多少手脚,她可一点沒忘。
“如果一個人恐惧的事物有很多。”
季风临接着她的問題:“当转盘选中他,那些事物都会出现嗎?”
【不会。】
099:【每個关卡只出现一种恐惧对象。】
——要不然,這场闯关游戏的玩家们不可能有活路。
规则大概听明白了。
白霜行瞟一眼空中的大转盘,与此同时,又听见一道提示音。
【游戏背景简介】
【在遥远的森林国度裡,生活着一位美丽善良、深受人民爱戴的公主。有一天,残忍的恶龙突然闯入森林,掳走了公主殿下!】
【为了救出公主,四名勇者主动請缨,决定穿過重重险阻,前往森林尽头的恶龙城堡。】
【每一位挑战者,都是被赋予了神圣使命的勇者。
诸位,還請坚守信念,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
文楚楚直接把它戳穿:“最后一句话,是照搬的西游记主题曲吧!”
這系统,难道因为之前被嘲笑沒上過学,所以想努力让自己显得有文化嗎?
“嗯……”
白霜行由衷感慨:“還真是非常典型的背景呢。”
沈婵若有所思:“话說回来,這位公主殿下,不会就是我們要治疗的患者吧?”
季风临:“……很可能。”
【剧情介绍完毕,闯关游戏即将开始。】
【第一关的幸运儿是——】
巨大的转盘上,属于沈婵的一栏散发出刺眼白光。
【让我們恭喜沈婵!】
沈婵:……
“等等,還沒开始转吧!为什么是我?”
忽然想起什么,沈婵眼皮一跳:“因为刚才演示转盘的时候,指针落在我的格子裡?”
【那不是演示,而是货真价实的操作哦。】
【每段关卡的距离是三百米,請勇者们努力向前冲刺,找到被恶龙囚禁的公主吧!】
【第一关倒计时:十分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景设定的缘故,比起平日裡,系统的播报音居然有点儿活泼热血。
它话音方落,起跑线前的空间倏地一变。
原本空无一物的大路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足足有半人多高的草地。
草丛茂盛,碧绿如翡翠,偶尔有风拂過,吹得野草悠悠摇摆。
乍一看去风平浪静,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在草丛之中,一定藏匿着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
眼前的景象越是平静,文楚楚就越觉得心裡发毛。
她看向沈婵:“你知道這一关裡有什么嗎?”
沈婵脸色微白,表情不怎么好看。
白霜行替她回答:“应该是蛇虫。”
小时候春游时,沈婵差点被一只长蛇咬到,从此对蛇虫避而远之。
白霜行停顿几秒,低声补充:“以白夜的手段,草丛裡肯定不止一條蛇,而且很可能是毒蛇。”
起跑线之外荒草连天,遮掩大部分视线,行走在其中,不可能看清地上的情景。
這裡是蛇虫的天堂,一旦它们靠近,人类很难躲开。
“我有個办法。”
季风临說:“如果把這些草全部毁掉,会不会安全许多?”
他說完伸手,试图摘下一片草叶,沒過一会儿,皱了皱眉。
“摘不下来。”
尝试无果,季风临收回右手:“系统应该設置過,草丛不能被销毁。”
让人头疼。
白霜行揉了揉眉心。
在季风临提出這個想法之前,她就已经暗暗思考,能不能用业火把這地方全烧光了。
沈婵咬牙切齿:“這系统,简直鸡贼!”
虚空裡,监察系统099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摸了摸脑袋。
“倒计时只有十分钟。”
白霜行說:“既然沒有捷径,就只能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终点。”
三百米的距离并不算长,如果一口气跑過去,或许不会遇见太多虫蛇。
她說着拍拍沈婵后背,目光柔和:“你走在我們中间,可以嗎?”
“当然沒問題。”
沈婵扬扬下巴,撸起袖子:“我怕蛇是小时候的事儿了,沒那么矫情。”
她一边說,一边低头,远远眺望海浪一样的汹汹野草:
“不過……蛇本身就很危险,如果我們真遇到了,那该怎么办?”
“我我我!我学過野外求生技能!”
文楚楚举起右手,想了想,有些苦恼:“但现在最大的問題是,草丛太深,就算我知道怎么对付蛇,也很难发现它们。”
敌人在暗,难度起码翻了两倍不止。
“或许,”白霜行眨了眨眼,“沈婵可以试试【言出法随】。”
在每场白夜裡,這個技能可以使用两次。
沈婵在被害妄想症的世界中用過一回,到现在,還剩下一次机会。
因为太紧张,沈婵险些忘了自己還有個技能,闻言眼前一亮:“我试试!”
她行动力很强,沒有丝毫犹豫,不太熟练地打开技能面板。
脑海裡飞快跳出一道提示:
【是否使用技能,言出法随?】
沈婵選擇【是】。
“我希望——”
她說:“這個关卡裡的障碍物全部消失。”
理所当然地失败了。
倒计时還在继续,沈婵加快语速:
“我希望,這個关卡裡的野草全部消失。”
還是失败。
看来野草是系统的固有设定,不能更改。
那她還能怎么說?
沈婵思考几秒,加重语气:
“我希望,我們能看到這個关卡裡的虫与蛇。”
一句话說完,她感到意识有了刹那的恍惚。
紧随其后,是系统的提示音:
【“言出法随”使用成功!】
身旁的文楚楚“哇”了一声。
——密集汹涌的草丛本身沒有变化,但在他们的视野裡,却变成了半透明。
目光穿過野草,能看清地面上的景象,不出所料,果然有一條條深红色的长蛇在穿梭。
【啧。】
监察系统444心中不爽:【這也行?】
【理论上……那個……他们只改变了自身的视觉,沒破坏白夜的设定。】
099挠头:【不過,就算能观察到草下的动静,他们也不可能完全避开蛇的攻击。到那时候,必然是一场恶战。】
它搓搓手,挺直身板:【放心吧前辈,我的白夜,不会有問題!】
“這些蛇,数量也太多了吧。”
文楚楚头皮发麻:“如果看不见,我們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季风临点头:“十六條。”
“好了,快走吧。”
反倒是沈婵催促起来,小心翼翼,最先踏出起跑线:“倒计时還在呢。”
虫蛇的分布较为密集,白霜行走在她身边,压低声音:
“尽量避开它们,不要发出太大动静。”
只要保持安静就好。
白霜行不再說话,目光扫過四周。
荒烟蔓草,诡静幽谧。
一旦置身其中,野草像水浪一样拂過腹部,淹沒半具身体。
耳边极静,任何风吹草动都显得格外清晰,脚步声窸窸窣窣,让人莫名生出心慌的错觉。
季风临走在最前,白霜行紧随其后,沈婵是第三個,文楚楚则位于殿后的位置,从系统商城裡兑换了一根粗壮的长木棒。
起初风平浪静。
蓦地,寂静空气裡,响起沈婵急促的吸气音——
一條蛇原本静静卧在原地,直到四人经過,猛然仰头乍起,扑向距离最近的沈婵!
不能发出太大声音,也不能闹出太大动静,否则他们四個都得完蛋。
蛇牙尖而白,蛇身猩红如血,向她扑来时,带出一股粘腻腥臭的风。
前所未有的惊惧感直冲脑门,沈婵竭力压下喉咙裡的尖叫,還沒等她狼狈后退,意料之外地,眼前有道人影闪過。
白霜行愣住。
正要上前的季风临也愣住。
但见文楚楚骤然俯身,速度迅捷得像阵冷风,毫不犹豫抬起手臂——
落下时,木棒直攻红蛇七寸!
沈婵:……
444:……
099:……
沉默半晌。
监察系统444号看向身旁的099,模仿它的语气,把每個字都拉得很长:
【一、场、恶、战——?】
恶战它连影子都沒看到,只见到一個堪称恐怖的女人。
——动作快狠准到這种程度,合理嗎???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也整個僵住。
在文楚楚行动的瞬间,它的心裡,涌现出许许多多的小问号。
這是哪裡?這群人在干什么?這個拿着木棍的挑战者,她难道不应该大呼小叫、对蛇虫退避三舍嗎?
她看上去就是個瘦弱又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啊!
场面一度非常惊人,444深呼吸,面带微笑:
【原来這就是你精心挑选的队伍,一群卧龙凤雏,很好,很不错,很有眼光。】
099蹲在角落,实在无颜面对它,把自己缩成一個白团。
“应该解决了。”
另一边,文楚楚长出一口气,起身时,咧嘴笑笑:“我說過,我学過野外求生的。”
白霜行的感慨发自内心:“佩服,佩服。”
季风临点头:“厉害。”
沈婵无声鼓掌:“有如神助。闰土刺猹的时候,都沒這么流畅。”
他们不开口還好,突然這样齐齐盯着她說话,让文楚楚有些脸红。
“快走吧!”
文楚楚摸摸发热的耳朵:“時間不多了。”
接下来還算一路通畅。
文楚楚的反应能力和出手速度都不错,季风临虽然在技巧上不如她,但也能解决虫与蛇。
两人一個开路一個负责全面保护,沒過多久,顺利到达终点。
当队伍末尾的文楚楚踏进三百米终点线,系统脆生生地一响。
【叮咚!】
【恭喜勇者们成功闯過第一关!可喜可贺,距离公主又近了一步!】
【接下来,将为各位开启幸运大转盘!】
幸运大转盘。
听见這五個字,沈婵還沒来得及欢欣庆祝,心口又沉沉吊起来。
這個该死的转盘,有可能两次选中同一個人。
這种不但自己遭殃,還要祸害整個队伍的事儿,她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圆盘再度开始转动,白霜行心底一揪。
她当然不想自己被选中,但心裡又有一丝隐晦的期待——
如果是她,闯关內容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指针在每個选项之间来回变换,速度渐慢。
当它停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白霜行的名字上。
季风临眼睫轻颤。
沈婵心中担忧,皱眉看她一眼。
——太好了,是白霜行!
与他们的反应不同,监察系统444乐得笑出声来。
它沒有读心术,不知道白霜行心裡的所思所想,但很明显能看出来,白霜行的经历与常人不同。
這样的她,心底裡恐惧着的事物,一定也是独特的、难以逾越的。
毫无疑问,白霜行的恐惧将把他们一行人推进死路。
关卡中的场景瞬息变幻,444好心情地闭上眼睛。
【让我猜猜看。】
它充满期待地笑道:【是一片血腥地狱?】
身边的099沉默了很久。
【……不是。】
它迟疑回答:【比地狱更……那個,匪夷所思一点。】
444:?
444:【那就是一群哭嚎的亡灵?】
【……也不是。】
099的语气越发古怪:【虽然比较接近了,但比亡灵更……嗯,出乎意料一点。】
還能怎么出乎意料?
444茫然:【一群怪物?厉鬼?不会是神吧?】
【前辈。】
099带了点哭腔:【你還是自己看吧。】
它很久沒觉得這么好奇過。
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监察系统444号睁开双眼。
于是漆黑的小人整個愣住。
谁能告诉它,在白霜行的内心深处,暗暗惧怕着的事物……
为什么会是一对老头老太太?
再看白霜行,似乎也沒料想到這個局面,惊讶之余,后退了一步。
444:?
它满心疑惑,听那老头开口:“小霜,有沒有交男朋友?”
然后是老太太:“孩子還小,问這個干什么!小霜,最近成绩怎么样?”
444:???
這、這是什么情况?
“啊。”
沈婵睁大双眼:“居然是霜霜的外公外婆!”
白霜行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怦怦直跳。
母亲去世后,她被交给外公外婆那边抚养。
虽然准确来說,這种“抚养”是把她丢进一座大房子裡,让保姆阿姨来照料,但出于礼貌,白霜行有时会参加他们的家庭聚餐。
……非常恐怖的体验。
她敢打赌,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年轻人,会喜歡一大帮亲戚围着的家庭聚餐。
而且是和自己完全不熟的亲戚。
既然外公外婆现身出来,那接下来——
想到這裡,她把目光悄悄挪开。
果然,当两位老人把话說完,不远处,又浮现出几道人影。
“霜行啊,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
這是個中年阿姨,每次吃饭时,都要說一說自己那個出国留学的儿子。
“霜行,什么时候带男朋友来看看啊!”
這是個哈哈大笑的伯伯,正在喝酒,讲话带着点儿微醺的醉意。
“霜行以后打算找什么工作?预计工资多少?在這裡還是在别的城市?”
這是個嗓音尖锐的婶婶——
大概是婶婶吧,亲戚太多,白霜行分不清。
原本为她提心吊胆的沈婵:……
“怎么說呢。”
沈婵嘴角一抽:“欧亨利式结尾,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我已经有代入感了。”
回想每次和亲戚们吃饭,她从来都笑得尴尬又不失礼貌,只想自己一個人待在角落。
然而事与愿违,等待她的,永远是亲戚们一個接着一個的問題,问得她发慌。
“我懂。”
文楚楚由衷道:“应该沒人不害怕這种场合吧?”
季风临沒出声。
他沒有真正意义上的亲人,身边只剩下一個不爱出门、孤零零的养父,不太能体会這种感受。
自从第二关开始,他的表情始终沒什么变化。
但很快,不远处的人影中,出现一個戴着黑框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性。
“白霜行。”
他說:“明天就是截止日期,你作品完成了嗎?什么?——還沒动笔?!”
文楚楚:……
沈婵:……
季风临:……
“忽然想起来。”
沈婵打了個哆嗦,眼底溢出止不住的骇然与恐惧:“我的论文,真的還沒写完。”
导师說過,两天后上交。
季风临沉默一秒:“我的程序也是。”
“這比蛇,”文楚楚搓搓手臂,瑟瑟发抖,“恐怖多了。”
白霜行表情复杂:“要不,我們赶快走吧。”
這绝对是有史以来最离谱的一條白夜支线。
监察系统444小脸黝黑,紧紧盯着眼前的场景,脑瓜子嗡嗡。
它想象中的第二关:
血流成河,厉鬼横行,一切宛如炼狱,幽冥的烈火让他们无路可躲。
事实上的第二关:
一群老头老太太叔叔阿姨叽叽喳喳跟在白霜行身边,接连便是难懂的话。
什么“打算几岁结婚,要不要小孩”,什么“论文期末考试小组会议”。
但如果要說這個关卡過于离谱、毫无难度,四名挑战者又确确实实表现出了抵触的情绪,皱起眉头,急匆匆向前走。
而且,這也的确是白霜行所恐惧的事物——
某些无法回避的对话与社交。
耳边人声不休,热闹非常,与白夜裡的紧张氛围格格不入。
七大姑八大姨的加入,让关卡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444沉默无言,仰头望天。
099缩紧身体,把自己变成白色的小小一团。
【‘放心吧前辈,我的白夜,不会有問題’。】
把099說過的话重复一遍,444呵呵冷笑:
【很好,很对。你的关卡,你的幸运大转盘,都很棒,很妙,很沒有問題啊。】
感受到前辈阴恻恻的视线,099瑟缩一下,又一次委屈巴巴抱住脑袋:
【白夜会把每個人恐惧的事物随机具象化,无论那個东西是什么……這也是早就设定好的內容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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