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三)
沈婵坐在驾驶座上,神情复杂地把车往前开。
在這個故事接龙的支线任务裡,明明只過去很短的時間,她却莫名有种度過了一生的错觉。
……多亏了她的神仙队友们。
青梅竹马的男人引开丧尸群后,她所面临的紧张局势得到了缓解。
這会儿虽然還是有丧尸奔跑在路边疯狂追赶,但总算沒了不久前排山倒海般的阵仗,能让汽车艰难行驶。
她时时刻刻牢记在心,自己要护送薛明玥抵达江安大桥,于是忽略了左右两边的丧尸,径直向前开去。
“不知不觉,故事进行到最后一轮啦!”
熊猫玩偶举起话筒,两只豆豆一样的眼睛弯成小缝:“沈婵和薛明玥即将到达目的地,在這段路上,還有什么在等着她们呢?”
它說着拔高声调,舞台上的灯光随之剧烈颤动,变换出五光十色的亮彩,颇有种戏剧临近高潮、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下一刻,灯光聚拢,一股脑落在白影身上。
“到我了。”
白影清了清嗓子,语气比之前更加凝重。
“江安大桥近在咫尺,然而就在入口处,又出现了一堆群聚的丧尸,死死拦住去路。”
“青梅竹马死了,薛明玥身受重伤,只剩下沈婵一個战斗力。”
“她们,【无处可逃】。”
它亮出纸條,【无处可逃】。
“卑鄙!”
文楚楚一针见血:“把用過的套路重新用一遍,有意思嗎?”
“套路不在老,有用就行。”
白影颔首笑笑:“恐怖片裡,主人公不也是接二连三遇上恶鬼?剧情跌宕起伏,观众看一個刺激就好。”
“嗯……”
熊猫玩偶摸摸下巴:“說得有道理!”
屏幕裡,沈婵的脸色变了变。
正如白影所說,如今的她孤立无援,面对汹涌而来的丧尸潮,只有死路一條。
目光往前,江安大桥已经进入她的视野之中,奈何入口被密密麻麻的丧尸堵住,只能见到黑压压一片,让人心口发闷。
暮色四沉,掺杂出层层血雾,在這個末日大背景下,压抑感、绝望感与恐惧感浓烈得无以复加。
嘉宾席上的文楚楚深吸一口气。
最后一轮,他们都只剩下一张词條。
在她手上,是【迪奥999口红】。
……该死。
“又是一只丧尸从窗外探头而入,沈婵将它一刀毙命。”
“鲜血四溢,让她想起最爱的【迪奥999口红】。”
她本来想說,“鲜血溅在她嘴上,像抹了迪奥999口红”。
但转念一想,人家沈婵要把這些事情逐一体验一遍,怀揣着惺惺相惜队友情,文楚楚選擇了比较温和的描述。
沈婵:我谢谢你啊!
“到了关键时刻呢。”
黑色鬼影仰头望着屏幕,轻声笑笑。
它手裡的短句,是【死亡才是一切的终结】。
看见這几個字,文楚楚心口一跳。
“可沈婵一人,怎么敌得過這么多丧尸?”
“沒過多久,她渐渐失去力气,无法反抗。”
“更多丧尸破开窗户、摧毁车门,其中一只,向她伸出右手——”
一旦被丧尸咬到,就必死无疑。
秉承着“故事中不能出现死局”的规则,黑影沒让沈婵被咬。
不過,也快了。
它說完,好整以暇侧過脑袋,看向身边的白霜行。
“啊啊啊啊啊它它它過来了!”
屏幕裡,从头到尾努力保持冷静的笔仙终于忍不下去,粉色铅笔簌簌颤抖,紧紧贴在沈婵身上。
它真的不明白。
几個小时之前,它還舒舒服服躺在书桌抽屉裡,乐悠悠吃着绿豆糕和沙琪玛,偶尔和小女孩聊聊天,生活乐无边。
就因为做了一個错误的决定,在后来的几個小时裡,它连续遭遇了反社会杀人魔、厉鬼、怪物和丧尸的追击——
在被丧尸撕成碎片之前,它能去垃圾桶裡老老实实待着嗎?
副驾驶上,薛明玥低头瑟缩,眼眶通红。
不仅仅是丧尸带来的恐惧,乘着车前往那座大桥,本身就让她抵触不已。
车祸,模糊的血肉,父亲的尸体,母亲的哭嚎。
一切零碎的记忆涌入脑中,针扎一样疼。
在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影响下,她开始不断回忆那天的场景,浑身上下的每一处角落裡,又一次体会到钻心刺骨的剧痛。
忽然,猝不及防地,薛明玥与沈婵同时听见一声枪响。
——声音刺耳,伴随着一刹火光,在寂静夜色裡,直直划破半空,正中一只丧尸的头颅!
即将被丧尸吞沒的沈婵:……?
她一时半会儿沒反应過来,循声怔怔扭头,嘴角一抽。
在不远处的街道上,正快速驶来几辆消防车和警车。
“一颗子弹穿過丧尸大脑,紧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精品故事会》的舞台上,白霜行拿出她的最后一张词條。
【入党申請书】。
“原来是伟大的华国人民解放军!无论在任何时候,党和国家,都不会忘记群众。”
沈婵:……
沈婵:???
“那一刻,沈婵看着口袋裡自己的【入党申請书】,和鲜艳的国旗。”
“那道旗帜,是那么红。”
话音落下,屏幕裡屏幕外,同时陷入沉默。
身为故事主人公的沈婵已然风中凌乱,薛明玥茫茫然大受震撼。
舞台中央的熊猫玩偶呆立原地,小眼睛不时乱晃,看看默不作声的黑影,又望望欲言又止的白影。
终于,主持人迟疑开口:“這……合理嗎?”
“非常合理。”
季风临面不改色:“准确来說,這才是丧尸片的正常展开方式——重大灾难发生后,国家一定会第一時間出动军力警力,确保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
得到他的助力,白霜行挑眉扬起嘴角:“像电影裡那样单打独斗,反而是不现实的——至少,在灾难爆发的初期是這样。”
沈婵:……
眼睁睁看着一只只丧尸被连续爆头,血腥味充满鼻腔。
她看见红艳艳的旗帜,和上面鲜黄色的星星。
“你们沒事吧!”
丧尸群被狠狠击退,一個身穿军装的男人迈步而来,脊背挺拔、声如洪钟:“国家第三军区,为你们护航!”
沈婵面无表情,双目空洞。
說实话,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觉得惊讶了。
“我可以继续說了嗎?”
季风临抬起眼睫,手指修长,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张纸條。
白霜行侧头看了一眼。
好家伙。
【玫瑰花】。
文楚楚若有所思摸摸下巴。
玫瑰花的话……难道沈婵会和這位军官发生点儿什么?
宇宙的尽头,原来是爱情故事啊。
季风临迟疑片刻,喉结动了动。
像這样胡编乱造,让他下意识感到拘谨和不适应,但很快,季风临還是轻声道:
“沈婵与薛明玥成功通過江安大桥,并被安置到安全区。”
“半個月后,丧尸危机解除,沈婵订购了一束【玫瑰花】,送往第三军区。”
他微微一顿,胡扯时,不自觉偏移目光。
“……這束花,并非送给某一個人,而是献给她热爱的党与国家。”
文楚楚,愕然石化。
沈婵:……
所以宇宙的尽头居然是热爱祖国热爱党嗎!怎么想的啊你们两個!!!
還有,整個故事的风格从灵异片到丧尸片到爱情片,最后摇身一变成了场爱国大电影……
果然很不对劲吧!主持人呢?把剧情救一救啊!
“季风临。”
白霜行由衷感慨:“出乎意料地,很有胡扯的天赋啊。”
“我真的,大受震撼。”
文楚楚双手合十,向他们两人表示敬意:“局限于变态杀人魔,是我格局小了。”
她刚說完,就听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热闹的音乐,灯光倏忽流转,五颜六色。
“锵锵!”
熊猫玩偶原地转了個圈,语气兴奋:“到這裡,我們的故事接龙就告一段落啦!不知道這一期的《精品故事会》,观众们能打几分呢?”
屏幕裡,正手捧一束玫瑰花的沈婵:
她和薛明玥能活,就是满分;她俩死了,她必打零分,啊不,是负分。
“选手们的故事真是跌宕起伏、很有戏剧性呢!尤其是结尾处的情感升华,感谢白霜行选手和季风临选手,让我十分感动。”
熊猫假惺惺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下一秒,它恢复了大大咧咧笑着的模样:“沈婵与薛明玥在重重围剿之中活了下来,我宣布,今天是人类阵营获胜!”
空空如也的观众席上,响起连绵掌声。
在“观众们”欢快的呼声裡,一黑一白两道鬼影,明显露出几分恐惧。
“人类阵营的选手们,将得到一篇日记作为奖励。”
熊猫咧嘴一笑,幽幽望向不远处的两道鬼影:“至于厉鬼阵营的选手们——”
天真的童音清脆悦耳,白霜行却敏锐听出了杀意。
果不其然,当它的最后一個字落下,黑白鬼影双双发出哀嚎——
两簇烈火自它们身下腾起,迅速蔓延全身!
“今天的《精品故事会》到此结束,感谢大家收看。”
熊猫笑得前仰后合:“期待与观众们下次再见!”
它說完挥了挥手,一副满心欢喜的模样,舞台另一边,却是火焰汹汹,无情灼烤。
听着鬼影们撕心裂肺的惨叫,文楚楚头皮发麻。
如果输的是人类阵营……
不仅沈婵与薛明玥,连屏幕外的他们三人也将性命不保。
等两道鬼影被烈火焚烧殆尽,系统的提示音适时响起。
【叮咚!】
【恭喜挑战者们成功通关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世界!】
【即将发放最后一块日记碎片……】
【請挑战者们借助日记,努力還原事情的真相,找出幕后凶手吧!】
系统音沉沉落地,当白霜行抬头,眼前的画面瞬息一变。
只不過這一次,他们并沒有像之前那样回到医院,而是滞留在《精品故事会》的节目现场。
闪烁着的刺眼光效暗淡下去,四面八方,笼罩起温和明亮的白炽灯光。
音乐骤停,主持人也消失不见,在原本熊猫玩偶站立的地方,是终于逃出生天的沈婵。
突然被传送出屏幕、来到這個陌生的舞台,沈婵茫然一愣。
白霜行松了口气,当即跳下嘉宾席,快步走向她身边:“受伤严不严重?我在白夜商城裡买些药——”
话沒說完,白霜行顿住。
白夜還算有良心,修复了沈婵身上的伤口。
不然费时费心又费力,出来還满身是伤,沈婵就真成了個史诗级倒霉蛋。
“咦。”
文楚楚环顾四周:“薛明玥也不见了。”
“她应该被传送回了医院。”
季风临分析:“我們接下来的任务,就是通過日记查明真相,那些日记,系统不可能让她看到。”
更何况,薛明玥是那件事的直接亲历者,一旦他们逼问,說不定就全盘招供了。
“……啊。”
从一时的恍惚中回過神来,沈婵抬起右手:“最后一份日记,在我這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手心裡握了张单薄的纸页。
文楚楚心中好奇,凑近来看:“上面写了什么?”
沈婵低头,把纸页展开。
看完纸上的內容,她眉头一皱。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专业书,头很疼。
中午的时候,薛明玥来了。
我向她问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我斥责她、质问她,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只幽幽看着我,对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就是想毁了我!世上为什么会有這样的人?我对她一直不错,她怎么能……
怎么能這样对我?】
白霜行默不作声,从口袋裡拿出前一天的日记。
在日记裡,梁玉明确写過:
她已经找到了怀疑的对象,只等第二天去当面询问。
“所以,幕后凶手果然就是薛明玥吧。”
文楚楚揉揉太阳穴:“绕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兜兜转转還是她。”
自始至终,薛明玥嫌疑最大,也唯独她有嫌疑。
“梁玉女性好友”的身份,当天恰好身在酒吧,以及作案动机。
“白夜裡,凶手一定是我們见過的人。”
文楚楚說:“自从来到第三病院,我們见到了郑言河医生、几個护士、陆嘉嘉医生,還有她。”
沈婵摸摸下巴,接着她的思路:“郑言河当天被朋友约了出去,拥有不在场证明;陆嘉嘉也一直坐在酒局裡——至少她是這么說的。”
只有薛明玥一人早早离开,声称要陪在梁玉身边,独自去了卫生间。
在那以后,她的時間线变成一片空白。
季风临无言看着最后一张日记,忽地抬眼。
“提问系统。”
他說:“這些日记都是真实的嗎?”
监察系统099探出小小的圆脑袋:
【绝对真实,不含任何后期修改,挑战者们可以完全信任日记裡的內容。】
“那,就和我們最初推理的结论一模一样嗎?”
文楚楚思忖說:“薛明玥本来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天之骄子,结果意外出了车祸,不仅休学在家,還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与此同时,她最好的朋友梁玉過得一帆风顺、越来越好……在這种极端的落差之下,薛明玥决定报复。”
她說完,有些不确定地抬头:“是這样嗎?”
白霜行张了张口,但沒来得及回答。
——在文楚楚话音落下的瞬间,四人身边的景象又是一变。
极具综艺风格的舞台消散无踪,视野裡先是一片漆黑,紧接着,出现一间陌生的卧室。
卧室被布置得非常温馨,只可惜十分凌乱,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窗帘被死死拉上,透不进太多亮光,一道人影蜷缩在床边的角落,是薛明玥。
见到她,白霜行立马想到一個词语:骨瘦如柴。
床上的年轻女人瘦得只剩下骨架,双眼深深凹陷,脸色呈现出病态的蜡黄。
如同被剥夺了神采,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定定看着前方,沒有焦距。
在她手裡,正拿着一個手机。
手机开了免提,从中传出另一名女人的声音。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沒有好一些?”
“你已经很久沒出门了吧?要不要找個時間,我陪你出去走走?”
文楚楚小声說:“是梁玉姐姐。”
沈婵四下打量:“我們這是……进入了薛明玥的记忆裡面?”
“或许吧。”
白霜行若有所思:“我們不是一直在探索病人们的精神世界嗎?既然是精神世界,应该也能和记忆挂钩。”
床头边,薛明玥有气无力地低低应答,与她相比,梁玉的嗓音清亮悦耳许多。
“今天遇到一個有点难办的病人家属……不過顺利解决啦。”
“我和几個朋友打算去喝酒,新开的酒吧,你想要一起嗎?”
白霜行默不作声,凝视着那道伶仃消瘦的人影。
不用想也能知道,梁玉那边一定是阳光灿烂、风和日丽,不像她,孤零零待在房间裡,沒有朋友,也看不到未来。
“看来出事以后,梁玉一直有和她保持联系。”
沈婵說:“虽然梁玉的本意是帮助她走出阴霾,但……”
但显而易见地,薛明玥生出了更多的情绪。
两人明明一起长大,凭什么梁玉节节高升,被好友和家人们围绕,拥有幸福的未来……
她却不得不被困在阴暗的角落,日日夜夜受到折磨?
人性永远是复杂的。
比起遥遥仰望一個人,不如把那人拉入泥潭,与她一起堕落。
暗色调的窗帘密不透风,在一片浓郁阴影下,床上的薛明玥微微动了动嘴唇。
她說:“好。”
紧随其后,画面来到酒吧。
這是一家安静的清吧,沒有喧闹的音乐与灯光,几桌男男女女相谈甚欢,偶尔响起酒杯的碰撞声。
薛明玥穿了件蓬松的毛衣,更衬得她脸颊瘦削、近乎于营养不良。
梁玉离席后,她很快跟在前者身后,脚步很轻。
路過拐角,来到一個偏僻无人的角落,薛明玥抬起右手。
在她手中,是混入了拥有迷幻作用药物的糖果。
她和梁玉很熟,梁玉沒做多想,欣然吃下。
“……真是這样啊。”
文楚楚心下发寒,打了個哆嗦:“知人知面不知心,梁玉对她那么好,薛明玥怎么下得去手?”
紧接着,就是拍照。
药物发作极快,梁玉浑浑噩噩、意识不清,而薛明玥脱下宽大的毛衣,露出内裡的男性衣物。
混淆视听、制造假象,這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先是拍下两人举止亲密的照片,再用梁玉的手指解开手机的指纹锁。
薛明玥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把照片发送到医院大群后,再迅速撤回。
如此一来,在其他人眼裡,就形成了“梁玉手误,发送错对象”的假象。
毕竟,喝酒之后,所有人都会恍惚一阵,发错消息并不罕见。
一切都是如此顺理成章。
做完這一切,等穿上毛衣外套、留梁玉在角落裡慢慢醒来,薛明玥的计划就大功告成。
转身离去的刹那,白霜行见到她嘴角的一抹微笑。
文楚楚已是气得咬牙切齿:“這個混蛋……”
难怪梁玉知道真相后,会患上抑郁症。
被自己最信任最亲近的朋友背叛,任谁都会感到迷茫和痛苦。
【剧情进行到這裡,看来,大家已经完全了解事件的经過了。】
监察系统444還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
【如果确定好了凶手,可以随时向我提交——你们有答案了嗎?】
白霜行答非所问:“提交答案后,這场白夜就结束了嗎?”
脑海中的煤球小人耸肩:【当然。】
沈婵和文楚楚都沒說话。
虽然证据的指向再明显不過,但……這场白夜的解谜,是不是過分简单了?
“系统說過,日记裡的內容全是真的。”
沈婵挠头:“日记不能造假,按照上面的描述……确实只能锁定薛明玥這一個真凶。”
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文楚楚试探性开口:“我們,要试试嗎?”
白霜行与她对视,沉默半晌,忽而摇了摇头。
“提问系统。”
白霜行說:“我們刚才见到的一切,是真实发生過的嗎?”
444不耐烦:
【怎么這么多問題……我又不是你们的问答机器!】
“那——”
它语气不善,白霜行却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黑眸深深:“我們得到的日记,是梁玉亲手写下的嗎?”
【规则裡說過,当你们完成支线任务,会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记。】
在前辈的威慑力下,监察系统099小声說。
【规则也不会骗人。】
“‘日记是梁玉亲手写下’……”
沈婵心下一动:“這是什么意思?你想到什么了嗎?”
白霜行垂眸,从口袋裡拿出更多的日记纸。
“系统给了我們六篇日记,乍一看来,日记裡的內容能彼此连通,构成一條完整的故事线——”
白霜行将纸條逐一展开:“但是,如果把它们看作同一個人在六天裡分别写下的內容,其实有些细节无法对应。”
她顿了顿,语速放慢:“首先,你们可以看看每篇日记开头的日期。”
沈婵聚精会神,目光逐一扫過。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九月三日】
【怎么会這样?那些照片……】
……啊。
沈婵一怔,快速看向后面的三张纸页。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9月5日】
【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還有最新得到的——
【9月6日】。
“九月三日……”
文楚楚也意识到這一点:“是全部用汉字写下的!”
一句话說完,她心底无端生出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每次任务完成,他们都会得到一张崭新的日记,看完以后,就把纸页放回口袋。
像這样放在一起对比,還是第一次。
“当时看见這個日期,我就觉得有点奇怪。”
白霜行說:“如果是同一個人,为什么会中途改变写作习惯?而且這种汉字只持续過一天,接下来,日期又变回了数字。”
季风临点头:“所以,九月三日的日记,和其它日记不是同一個作者。”
白霜行朝他笑笑:“宾果!答对了。”
她想了想,继续說:“系统告诉我們,完成支线任务,能得到‘一些梁玉的日记’……一张两张三张,都能算是‘一些’。”
沈婵恍然大悟:“所以這些看似全是梁玉的日记,其实是她和别人的日记內容混在了一起!”
這是個非常隐晦的语言陷阱。
如果系统坦坦荡荡,会直接告诉他们:
完成支线任务,将得到六张梁玉的日记。
白霜行說:“确定這一点,我們再来看看九月三日的日记內容。”
沈婵认真点头,垂眼看去。
【九月三日】
【怎么会這样?……和我抱在一起的人是谁?我根本不记得啊!】
【這件事在医院裡传开以后,李巡居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要出轨……】
【我尝试在医院的大群裡解释……】
【……我必须找出照片裡的那個人。】
沈婵:……
沈婵:“草。”
她明白了。
季风临沉声:“這是梁玉本人的日记。”
被人拍下照片、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被李巡提出分手。
遭遇了這一切的,只可能是梁玉。
“所以說——”
文楚楚在心裡骂了一万遍系统:“這六篇日记裡,只有一篇是真正属于梁玉的?!”
——太!狗!了!
如果不是白霜行察觉猫腻,他们百分百会被耍得团团转。
不過……如果梁玉的日记只有一份,另外的五篇,究竟是谁写的?
“沒错。”
白霜行笑笑:“目前锁定的嫌疑人一共有三個,薛明玥,郑言河,陆嘉嘉……或许還可以加上一個李巡。既然系统一直在误导我們,真凶就是薛明玥,不如先把她的嫌疑排除。”
她伸出手,指向第二张日记。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
不過,還是努力活跃起来吧!不能让她担心。】
季风临:“這是薛明玥的日记。”
文楚楚错愕看他一眼。
需要动脑子的事情,她一向沒办法掺和。
“嗯。”
白霜行点头:“日记裡写,[不能让她担心]。”
沈婵悟了:“梁玉把薛明玥带来酒吧,就是害怕她一直一個人,心理問題更加严重——所以,虽然很紧张,但薛明玥還是在努力安慰自己,要活跃起来,不让梁玉担心。”
日记裡,[紧张]、[跟不上潮流]、[怀念大学]之类的描述,也恰好能与薛明玥契合。
自从车祸发生,薛明玥就从大学休学,独自待在家裡。
白霜行說:“再来看第四篇和第五篇。”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今天走在医院的长廊上,不知不觉间,那道视线变得特别明显……】
【那是谁?……难道……是因为酒吧裡的那件事?
是我太疑神疑鬼了嗎?】
【9月5日】
【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昨天花了很久時間,在第三病院裡,把身边认识的人全部筛查一遍。
……
可仔细想想,那天的我們,的确都在酒吧裡。
……
明天恰好可以见面,不如当面去问问吧。
希望是我猜错了。】
“9月4日的日记主人,声称自己被窥视,并且提到了[酒吧裡的那件事]。”
白霜行轻声道:“已知這人不是梁玉,有谁還会对酒吧的事情耿耿于怀疑神疑鬼?”
沈婵心口震了震:“……真凶!”
白霜行点头:“然后再看9月5号。”
她抬手,指向其中一個段落:“9月5号的日记主人,說自己昨天在第三病院调查了一天,并且发现疑似真凶的家伙——”
季风临颔首:“在4号窥视真凶的人,就是5号日记的主人。”
這居然是一個顺承关系。
接下来,就到了最后一天。
【9月6日】
【昨晚看了一整夜的专业书,头很疼。
中午的时候,薛明玥来了。
我向她问起那件事,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承认下来。
我斥责她、质问她,她却始终一言不发,只幽幽看着我,对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就是想毁了我!世上为什么会有這样的人?我对她一直不错,她怎么能……
怎么能這样对我?】
“原来如此。”
沈婵拍拍心口:“当时看到第一句话,我還觉得很奇怪——梁玉明明都休学在家了,为什么還会熬夜看专业书。”
這是白夜给予的一個明显提示,让他们怀疑日记的真实性。
“薛明玥……”
季风临思忖一瞬:“就是那個窥视到真凶的人。”
文楚楚:“啊?”
“這篇日记,有很强的迷惑性。”
白霜行笑了笑:“日记主人說,自己质问薛明玥——‘质问’的究竟是什么內容,却沒說清楚。”
季风临紧跟她的思路:“既然能排除薛明玥是真凶的嫌疑,5号日记的主人又說過,自己当天和凶手都在酒吧裡——”
“愿意为梁玉彻底调查這件事的,应该只有薛明玥了。”
“是的。”
白霜行:“你们看,日记后来又写,薛明玥对日记主人[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沈婵恍然:“薛明玥是来找這人当面对质、揭穿陷害梁玉的凶手!”
而凶手“质问”薛明玥,是因为发现了她一直在监视跟踪自己。
至此,故事线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
文楚楚咽了口唾沫:“這個人,到底是谁?当天在酒吧裡的……难道是陆嘉嘉?”
白霜行摇摇头。
她沒說话,指尖一动,落在第一张日记上。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
不過說实话,喝酒不如喝咖啡。
开玩笑的。】
“喝酒不如喝咖啡。”
白霜行笑笑:“觉不觉得,這句话有点耳熟?”
沈婵和文楚楚同时一愣。
“是——”
心脏怦怦直跳,猛烈撞击胸口,文楚楚睁大双眼:“我們当时见到郑言河,他說酒和饮料,都赶不上咖啡。”
沈婵下意识出声:“但郑言河有不在场证明——”
下一刻,她悚然一惊。
郑言河說過,他之所以拒绝了同事们的酒吧邀請,是因为被朋友约走了。
而這篇日记裡,在开头就写着——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一切都串起来了。
白霜行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也就是說,打从一开始,郑言河就和朋友们在酒吧裡。他有充分的作案時間。”
她停顿一秒,伸手指向第六张日记:
“不怀疑陆嘉嘉而怀疑郑言河,還可以看這句话——真凶在日记裡写,自己对薛明玥一直不错。郑言河亲口說過,他见過很多次薛明玥,两人关系還行。”
至于陆嘉嘉,提到薛明玥时,态度就冷淡许多,甚至把她看作头号嫌疑人。
這种态度,和凶手对不上。
剧情被彻底颠覆,看着眼前的一张张日记,沈婵有些懵。
【9月1日】
【和朋友约好了,明天去那家新开的酒吧喝酒……】
這是郑言河的日记,为他出现在酒吧、让梁玉服下迷幻类型药物做了铺垫。
【9月2日】
【在酒吧。
太紧张了,所以中途来到卫生间……】
這是薛明玥的日记,她一直牢牢记着梁玉的嘱托,努力让自己融入集体。
【九月三日】
【怎么会這样?那些照片……】
這是梁玉。
照片传开后,她的生活轨迹一落千丈,几欲崩溃。
【9月4日】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我……】
這是郑言河。
他在当天可能做了什么事情,也许是和去過酒吧的朋友打电话,也许是无意中暴露了行程。
总而言之,他被薛明玥察觉到了不对劲。
【9月5日】
【這是决定调查真相的第二天……】
這是薛明玥。
经過整整一天的调查后,她发现了郑言河很可能是真凶的事实。
以及最后的【9月6日】,薛明玥与郑言河当面对质。
在《精品故事会》开始时,白霜行一直想不明白。
薛明玥身为一名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在她的潜意识世界裡,为什么会让他们进行如此古怪的挑战?
现在,她隐约懂了。
就像熊猫玩偶在开场时所說的那样——
故事由一個個汉字和词语组成,只要把词语拆开分解,再重新组合,变成完全不同的新句子。
从头到尾,当第一张日记发放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置身于一场完完全全的骗局之中、一個贯穿始终的叙述性诡计裡。
“听過那句话嗎?”
身前的日记纸页无风自动,被扬起小小一角。
白霜行看着它们,声音很轻:“‘要断章取义’,這五個字出自《不要断章取义》。”
在虚构出的文字裡,调查真相的人成为了万恶不赦的真凶,而真正的始作俑者,则表现得人畜无害、温和体贴,沒露出丝毫嫌疑。
就连他们,也险些被日记裡的文字蒙蔽。
人是视觉动物。
在绝大多数时候,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舆论一点即燃,背地裡,却极易被操纵。
一個零散的片段,一些拼凑的文字,甚至是一段段空穴来风的流言,都能让人深信不疑。
而剥开被刻意包装過的流言蜚语,真正发生過的事实,或许与之大相径庭——
那是真相。
被掩埋、被操控、被粉饰得面无全非的真相。
由它引发的,是自以为是的谴责,是高高在上的责骂,是纷至沓来的羞辱,也是一场属于旁观者们的狂欢。
“拍下照片的人——”
指尖轻轻拂過其中一张日记,白霜行眸色微沉:“是郑言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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