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恶鬼将映(七)
文楚楚還记得昨天夜裡的吊死鬼,心中不安:“今天会不会也出事啊?”
“說不准。”
徐清川迟疑道:“不過……你们应该也发现了吧,‘墓地供奉’的试炼虽然已经完成,但任务进度并沒有提高,仍然停留在2/4。”
解决笔仙和吊死鬼后,系统都曾播报過进度,并让他们挑选分段电影的小标题。
這次却沒有。
“墓地供奉這個试炼,要說难度,的确是最低的。”
白霜行颔首:“我們只剩下最后一项‘追月”的试炼,主线任务却還有两個沒做……”
“多出来的那個,会是和吊死鬼一样的怨灵嗎?或者——”
文楚楚思忖片刻,双眼一亮:“对了,收尾!之前不是讨论過嗎?這三個试炼太過零散,拼凑不出主线剧情,而按照电影的模式,像這种单元故事,最后一幕很大概率是总结篇章,把之前的所有角色串在一起,解开谜题。”
徐清川:“什么谜题?”
“不清楚。”
文楚楚挠头:“也许……我們要先完成试炼,等见到百裡大师,才能推进剧情?”
他们住在三楼,闲谈之际,已经来到客房门前。
正說着,走廊裡突然响起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白霜行循声看去,是房东。
“你们回来了。”
微胖的中年男人慢悠悠从梯间走出,瞥见他们,憨厚一笑:“這么晚了,還不睡觉嗎?”
“在商量试炼的事情。”
白霜行神色如常,回以微笑:“百裡大师怎么样了?我們专程来拜她为师,得知大师身体不好后,整天都在担惊受怕,很想去见见她。”
好一個担惊受怕。
徐清川默默瞧她,只见這人眉头紧锁,抿着嘴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就很奥斯卡影后。
她都這么說了,房东也不太好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大师身体不适,需要静养,等试炼结束,你们会见到她的。”
他一顿,像是为了转移话题,看向另一边的文楚楚,笑容憨厚:“你们這两天被吓坏了吧?這小姑娘的脸,我看着惨白惨白的。”
文楚楚对這個古怪的男人沒有好感,只简单回了句:“還好。”
“夜裡最容易胡思乱想,如果害怕,今晚不如让你朋友陪你一起睡。”
房东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我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叫我。”
他說完就走,剩下的三人只能互道晚安。
关门前,白霜行不忘问文楚楚一声:“今晚要来我房裡睡嗎?”
文楚楚红着脸摇头:“不用不用,我胆子沒那么小。那人也真是的,明明徐清川脸色最差,他为什么非說我很害怕?”
她說完停顿一会儿,看一眼窗外空茫的夜色,轻轻咳了咳:“要不……還是一起吧。”
根据前人们总结的经验,白夜有個不成文的规定,一般情况下,鬼怪不会趁着睡梦杀人。
確認屋子裡再无异常,白霜行把文楚楚带进了房间。很幸运,這是個平安夜。
第二天起床汇合,三人毫发无损。
“昨晚沒事。”
徐清川松了口气:“鬼怪沒有突袭,而我們又剩下两個任务……一個是“追月”试炼,另一個,很可能就是主线故事的结局。”
“整部电影的主线,一定和百裡大师有关。”
白霜行点头:“完成试炼,我們就能见到她。不過在那之前——”
她顿了顿:“你们不饿嗎?”
一小时后。
“好撑——!”
走出拉面馆,文楚楚摸摸肚子:“有种从恐怖片回到现实世界的感觉,活過来了!”
“我也觉得。”
徐清川說:“你们觉不觉得,待在444号楼裡的时候,身边气压比外面低很多,還凉飕飕的?那儿是不是风水不好啊。”
文楚楚摇头:“百裡大师就是干這一行的,不至于住凶宅吧。”
這倒也是。
徐清川被她說服,若有所思。
白霜行听着他俩說话,目光不经意间掠過街道,落在某一处时,动作停下。
文楚楚和徐清川也听见声响,好奇看去,同时吸了口冷气。
不远处的一栋房屋大门敞开,从裡面跑出一個小女孩。
小孩穿着单薄衣物,哭得双眼红肿,而在她身后,是個怒气冲冲、不断叫骂的男人。
“還敢跑!老子今天非要好好收拾你!”
男人口中蹦出几個粗俗的字句,毫不费力抓住女孩衣领,挥动右手。
在巴掌落下之前,一個瘦小的男孩迅速跑来,把女孩护在身后,硬生生接下這個耳光。
男人更气:“小兔崽子,滚!”
眼看他又要抬手,白霜行皱眉上前,沒想到刚刚迈步,身边竟掠過一道风一样的影子。
迅捷,干净利落,动作一气呵成。
那人小跑靠近,熟稔握住男人右手,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短短一瞬间,将对方的手臂反扭到身后。
骨骼错位,剧痛之下,男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哇哦。”
徐清川呆呆看着那人的动作:“文楚楚,這、這么厉害嗎?”
白霜行:……
白霜行:“差点忘了,她是警校的学生。”
被文楚楚死死制住的男人怒不可遏:“操,你干什么!”
文楚楚咬牙:“你刚才又在干什么?!”
“老子教训小孩,你個臭娘们凑什么热闹!”
男人破口大骂,奈何身手不佳,被压制得动弹不得,想要反抗,差点挨上一记拳头。
之所以“差点”,是因为在文楚楚的拳头砸下之前,白霜行握住她胳膊,看了看两個小孩。
文楚楚马上明白她的意思。
两個孩子是男人的出气筒,她如果将男人狠狠教训一顿,对方肯定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人渣。
文楚楚抿唇,松开手上的力道。
“怎么,還想打老子?老子告诉你——”
男人气焰更甚,脸红脖子粗,正在大喊大叫的间隙,几個戴着红袖章的中年阿姨匆匆赶到。
看样子是居委会。
“怎么又和人吵起来了?”
为首的女人上前几步:“好了好了,你不是還要上班嗎?”
她对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话术和动作都极为熟稔。
男人仍旧骂骂咧咧,看看手机上的時間,临走时不忘瞪文楚楚一眼:“要不是上班……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晦气!”
白霜行听着发出一声低低嗤笑,被徐清川困惑地看了一眼。
“他在给自己挽回面子。”
她语气很淡:“這人打不過文楚楚,只能通過放狠话的方式,给自己增点气焰;至于上班,不過是他逃跑的借口而已。”
打那两個孩子的时候,他可沒急着上班。
男人走后,为首的中年妇女如释重负,望向男孩红肿的侧脸:“他又动手了?”
文楚楚皱着眉:“那人经常打他们嗎?”
她话刚說完,身边的白霜行忽然抬手,递来一张干净的卫生纸。
文楚楚怔愣一刹,反应過来后,用纸巾擦了擦自己掌心上碰過男人的地方。
妇女叹气:“嗯,他脾气不好,你们尽量别和他起冲突。”
徐清川道:“不能处理嗎?”
“怎么处理?”
妇女苦笑:“每次我們调解以后,他只会把孩子打得更凶。”
“和那种人讲不通道理。”
一個旁观的老太太摇了摇头:“他受的气,只会变本加厉发泄在孩子身上。”
伤脑筋。
白霜行转身,看向身后的两個小孩。
她還记得,這对兄妹是叫……江逾和江绵。
妹妹江绵似乎被吓到了,眼泪止不住往下落,用力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江逾作为哥哥,正在轻声安慰,觉察到白霜行的注视,小心翼翼投来一道探寻的目光。
像充满戒备的兔子。
长期生活在家庭暴力之下,這样的小孩,往往比同龄人更谨慎更早熟,也更懂得察言观色。
“他已经走了。”
白霜行上前几步,在两個孩子身前蹲下,拿出一张纸巾,擦拭江绵眼底:“哭出声也沒事的。”
這对兄妹很瘦。
江逾和江绵都生有十分精致的五官,柳叶眼,高鼻梁,放在寻常家庭裡,一定是全家人疼爱的对象。
然而靠得近了,仔细看去,小孩面颊凹陷,沒有一丝婴儿肥,本该白皙如瓷器的侧脸上,残留着不少旧日的小疤。
她动作轻柔,五指莹白纤细,捏着纸巾缓缓拂過女孩脸庞。
江绵安静抬眼,对上她视线。
比起哥哥,女孩的双眼更圆也更清澈,被泪水浸湿后,泛着湖泊般清亮的光。
怯怯的,很可爱。
白霜行不擅长与闹腾的熊孩子相处,万幸,這两個孩子看上去很乖。
她语气很轻:“還记得我嗎?”
江绵抿着唇沒出声,安静垂下视线,扫過她脚踝。
“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创可贴。”
白霜行扬唇笑笑,沉默须臾,忽然开口:“看過变魔术嗎?”
女孩茫然摇头,一旁的江逾悄悄投来视线。
“這只手上什么也沒有。”
白霜行摊开左手,示意手裡空无一物,旋即左手握成拳头,伸出张开的右手,在空气裡抓握几下。
当右手掌心贴上左手的拳头,她展颜一笑:“看。”
右手抬起,左手张开。
——在左手掌心裡,静静躺着两個创可贴。
想不通道理,看不清来路,就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手上。
如同一個异想天开的奇迹。
女孩一時間忘了哭泣,惊讶睁圆双眼。
下一刻,白霜行撕开一张创可贴,轻轻贴上她侧脸的小疤。
动作柔和得像水一样。
江绵怔怔看着她。
“去看過医生嗎?”
白霜行起身,看向另一個小孩。
江逾是個戒备心很强的男孩子,与她四目相对时,浑身紧紧绷起。
他替妹妹挨了一個耳光,脸上的嫩肉被指甲划破,露出狰狞红痕。
白霜行撕开剩下的那张创可贴,俯身低头,贴在他红肿的右脸上。
不知道出于别扭還是难为情,小孩始终沒看她的眼睛,好一会儿,突然小声开口:“那是……怎么变出来的?”
他在问魔术的原理。
其实只是很简单的小把戏。
创可贴是她今早买的,用来保护脚踝的伤口;魔术则是入门级别,利用了视觉的偏差错位。
白霜行眨眨眼。
“嗯——”
她沉默着笑了笑,出其不意伸出右手,摸上他脑袋:“就当是世界送给你们的好运气吧。”
手下的身体似乎瞬间僵住,可惜低着头,白霜行看不见他的表情。
“唉……”
一直站在旁边围观的老太太面露不忍:“還是送去医院,看看医生吧。”
文楚楚是個热心肠,闻言立即响应:“附近有什么医院嗎?”
老太太還沒出声,戴红袖章的女人便接了话:“离這儿两千米不到。你想送他们去医院?這事不用麻烦你们,我們居委会能行。”
“那就多谢了。”
白霜行想到什么,话锋一转:“我們刚搬进444号楼,以后有机会,或许還能再见面。”
她语气如常,一句话說完,认真观察女人脸上的神色。
如果那栋楼真有問題,对方一定会露出异样的表情。
可惜,女人只是略显惊讶地回答:“是嗎?我還以为那栋房子不对外招租呢。”
她也不了解444号。
白霜行有些失望,不经意间扭头看去,竟发现身边的老太太变了脸色。
“444号?”
她面露警惕:“你们住在那裡干什么?”
徐清川心知有戏:“怎么了?”
红袖章女人瞥他一眼:“不吉利呗,那门牌号,也算是千裡挑一了——你们应该不迷信吧?”
“不止這個。”
老太太說:“那裡面住了個姓百裡的女人,整天不出门,谁知道在暗中捣鼓什么?在我老家,這种见不得光的术士,全都在研究——”
她正色,语气认真:“邪术。”
文楚楚:“邪、邪术?”
“你们一定要当心,能搬出去就搬出去。”
老太太沉声:“有天晚上我路過那裡,眼睁睁看到她的窗户往外冒黑气,邪森森的,古怪得很。”
邪术。
白霜行想,這還真有可能。
百裡大师始终闭门不见人,对待他们三個的态度不像师徒,倒像很想让他们赶快去死。
正派道士,估计干不出這种事。
居委会的人带着两個孩子去了医院,三人谢過老太太,转身回444号楼。
从见到江逾江绵,到一切结束,只用了一個小时不到的時間。
回去的路上,徐清川一直有些恍惚。
白霜行见他不說话,好奇道:“怎么了?”
“就是有点儿不适应。”
徐清川不好意思地笑:“我看過很多白夜经历者的自述,自己也进過白夜,不管是谁、不管在哪一场,目标都只有活下去——毕竟白夜裡到处是妖魔鬼怪,很难顾及其他人。”
对于几乎所有人来說,白夜裡的人物,等同于游戏裡的虚拟npc。
沒有意义,沒有价值,只不過是一场挑战裡的附属物,唯一的用处,是给挑战者们提供有利的线索。
更有甚者,干脆把白夜中的人们当作肉盾,从而保证自己能够通关。
像白霜行和文楚楚這样,会在“npc”身上花心思的人,不太常见。
文楚楚想也沒想:“总不能看着小孩在自己面前受欺负吧。”
她顿了顿:“……就算他们不是真的。”
白霜行笑了,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徐清川:“你不觉得,我們眼前见到的一切,都和现实差不多嗎?”
“關於白夜形成的原因,最被大众接受的,是脑电波。”
她說:“一個人的意识,肯定沒办法形成這么庞大的场景,說不定,這裡是许许多多人脑电波的叠加。”
确实有這种說法。
“虽然只是一缕意识——”
白霜行沉默片刻,轻声道:“但他们也会思考、也有情绪、也能感受到疼痛,从某种意义上来說,和人类沒什么不同。”
意识不是活生生的人,沒有实体,沒有未来,也沒有改变命运的希望。
這十年裡,那两個孩子的意识只能一遍遍循环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每天活在殴打与辱骂之中。
十年后的今天,如果他们能温柔地对待它们哪怕一点点,那一份意识,电波,或是魂魄……
无论它是什么,总能得到短暂的安慰。
白霜行說着笑笑:“再說了,這种举手之劳不费時間,你看,我們也沒耽误调查嘛。”
徐清川扭头看她。
最初见面时,他以为這是個文静温和的富家小姐,被娇宠着长大,沒有任何复杂的心思。
后来经历了一次次的试炼,他对白霜行渐渐改观,要說的话,就像一把用柔软花瓣包裹起来的刀,温雅柔弱,却锋芒毕露。
但现在……徐清川又有些看不懂她了。
朝阳正盛,日光像水一样落在她脸上,依次掠過睫毛,鼻尖与绯红色的嘴角。
路過树下,光影明灭交叠,白霜行无声抬起视线。
她头一回露出腼腆的神色,长睫轻颤,在眼底洒落几道细碎金光:
“就算只是小小的一缕魂魄……应该也希望能得到保护和慰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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