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2节 作者:未知 程凉也是個好医生,才29岁就已经很务实,不骄不躁稳扎稳打,一路走来顺顺畅畅沒有波折。 几乎挑不出缺点。 但就是,不得劲。 程凉這個人,沒有理想。 考上临床医学八年制是因为高考考得好,做医生沒转行是因为实习规培成绩出挑。他往前走是因为被推着往前走,和他的意念无关。 程凉也不缺钱。 家裡鹿城本地人,拆迁户,离医院很近的那幢八层楼的楼房就是他的,他自己就是房东,不做医生天天在家裡躺着也不会饿死。 理想被推着走,又不用为了生计发愁,性格還有些不着调地不痛不痒。 林主任叹气,悲从中来,他现在不是教不好学生,是不会教学生了!他连能牵着程凉往前走的胡萝卜都找不到! “你這個季度的杰出青年医生申报是打算放弃了?”越想越气的林主任也懒得跟程凉绕圈子了。 程凉一怔:“我沒提交表格么?今天周几?” “你明天就休息你觉得今天周几?!”林主任的血压又上来了。 就是這样!就是這样!找不到胡萝卜的驴就容易這样沒头沒脑。 程凉虚心接受,又一次打开门诊电脑:“我现在就发!” 他都准备好了,就是最近事情多一来二去地给忘了。 林主任喷了一半的火呼啦啦地悬着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烧。 “谢谢主任!”发完邮件的程凉松了口气,今天是截止日,幸好啊,不然得被林主任念叨一個季度。 林主任另一半沒有喷出来的火在肚子裡转了一圈,烧到了别的地方:“今天医务科的老张给我打电话,說有人投诉你在更衣室裡脱人衣服。” 程凉好看的五官全都成了圆形,张着嘴,半天:“……女更衣室?” “……”林主任差点把手裡的水杯丢過去,气到破音,“這要是女更衣室你還能好好坐在這裡?!” 早进局子了好么! 在男更衣室脱衣服……有什么不对么? 程凉的五官继续圆着,但倒是想起来了:“刚来的实习生忘记脱白大褂了吧……” 新来的实习生手术时晕血,出去之后一整天晕乎乎地心不在焉穿着白大褂就想下班,他就顺手帮他拽掉了。 “你帮实习生脱了白大褂。”林主任重复,“到了医务科那裡,他们听到的就变成了你在更衣室强迫人脱衣服。” 程凉:“……” “别的导师带实习生,下了班就让他们回宿舍学习。”林主任的火气下了不少,语重心长,“你带实习生,下了班带他们去隔壁操场跑圈。” 程凉:“……” 沉默不代表他认错。 外科医生,一整天站手术台前是常态,跟他的那個孩子瘦得跟绿豆芽似的,他盯着练了几個月体能才稍微有点肌肉,他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也不觉得你有错。”林主任知道程凉为什么沉默,放下杯子,“但是你要知道,对实习生那么掏心掏肺,也得要别人觉得你好才行。” 别让人投诉到医务科,让医务科的老张迂迂回回地给他打电话才行。 他当然知道程凉不藏私,這人不愁吃穿不想升职,手裡有点东西只要有人问就全教了,全医院最佛系的就是他了。 可院裡每年科研项目能批下来的就那么几個,年轻医生的上升通道也就那么窄,别人明裡暗裡拼能力拼资历拼背景,明明是個有教学任务的附属医院,可对分到手裡的实习生基本都在放养,本身资质好一点的還有机会学,资质不好的混着混着人就不见了。 就程凉,每次尽心尽力還费力不讨好,人家都举报到医务处去了。 “程凉啊……”林主任想了很久的胡萝卜,只能抛出一個他自己有兴趣的胡萝卜聊胜于无,“第一季度都快過去了啊,今年晋升名额就那么几個,我們院還有两個肝胆科……” 因为他和二科的那位不对付,吵凶了就被上面一气之下给拆了,這几年就越发地不对付。 程凉点头,表示收到。 他懂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林主任总是那么痛心疾首。 “你扭什么?”痛心疾首的林主任血压再次上去了。 “……尿急。”程凉扭得龇牙咧嘴。 …… ………… 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门诊的小护士悄咪咪地跟好友八卦:“昨天程医生差点被林主任丢出去……” “他又怎么了?”好友瞪大眼。 “不知道。”小护士比了比手表,“十分钟不到,林主任就怒吼了。” 好友:“……为什么程医生长那么帅性格会那么一言难尽。” “人无完人么……”小护士想到程凉捂着肚子冲出来的样子。 那么优越五官都撑不住這一身一言难尽的气质…… 第二章 盛夏 “你今天晚上還打算开直播呐?”室友兼闺蜜唐采西一边噼裡啪啦地打着蛋,一边扒拉盛夏的手,“你敢放生姜我真的会跟你绝交。” “让我吃不加生姜的鱼,我宁可跟你绝交。”盛夏答得飞快,一把把切成丝的生姜丢到平底锅裡,用壮士断腕的姿态,锅裡的油噼裡啪啦一阵兵荒马乱。 “叔叔阿姨最近不是沒空上網么,你考研也上岸了,直播平台又沒跟你签约沒有时长限制,你坚持开直播是为了什么?”唐采西身手敏捷地躲着四溅的油星,看着锅裡的生姜,加了一句,“而且你马上就要把胆囊摘掉了,为什么還会有心情开直播?” “……”同样狼狈地躲着飞溅油星的盛夏觉得自己胆囊抽了一下,“還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空床位呢。” 医大附属医院住院部满员,她下午去办手续的时候护士說可能得排到下個月。 “你跟叔叔阿姨提過這件事沒?”唐采西见盛夏准备开始煎鱼,蹭地一下跑出厨房,探出半個头继续聊天,“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切掉的是身上的器官。” “……這手术他们早就知道了,解决我胆结石的問題本来就在今年的计划裡。”盛夏拿着开膛破肚的鱼,要被切掉的那個器官又抽了一下,“我跟他们提過了。” 只是他们俩现在远在地球另一端,肯定赶不回来。 想了想,盛夏回头:“你记得把年假留给我,医生說术后需要护理,說不定你得给我端屎端尿。” 唐采西对盛夏的计划强迫症翻了個白眼,那條鱼在白眼中下了锅。 两個女孩都十分默契地跑到厨房外面,关上门,企图用意念把那條鱼煎得金黄酥脆。 “那医生真的很帅?”唐采西又有了新問題。 “帅。”盛夏大部分心思都在踮着脚隔着厨房门观察那條鱼,剩下的一点点注意力留给了唐采西,還特别真诚地形容了一下,“高,瘦,眼神不飘。厌世脸,有泪痣,嘴唇很薄,皮肤是冷白皮,声音還很低沉。” 非常符合她们俩的审美。 闺蜜的审美唐采西是很认可的,剩下的就是問題了:“那么帅为什么要去做医生?” “不知道。”盛夏耸肩。 不但是医生,還是挺厉害的医生。 她从门诊出来以后看過他们医院的官網,程凉在他们医院肝胆外科的医生列表裡排第六個,主治医生头衔列表裡他排第一個,临床博士,连续三年杰出青年医生,還参加了几個看起来就很有含金量的项目。 和他那张脸很不搭配的正经医生简历。 厨房裡看起来就要爆炸的油炸声终于小了,平底锅开始冒烟,盛夏打开门冲进去,用铲子把那條鱼翻了個面。 “怎么样?”躲在外面的唐采西问得十分谨慎。 盛夏弯腰研究了半天,抬头,比了個ok的手势:“虽然沒有金黄酥脆,鱼皮也不见了,但是应该熟了。” 她们每周一次的下厨房任务,算是成功一半了。 “下周别试难度那么高的菜了。”晚饭的时候,盛夏咽下酱油鱼肉,“万一厨房真炸了,房东会把我們炸了的。” 她们俩刚住进来两個月,這地方交通便利,屋子裡装修也良心,鹿城這個地段能平价租到這样的房子,她们应该心存感激。 “我听楼上402說,他们在這裡住了两三年了都沒有见到過房东本人。”唐采西分享自己刚刚打听到的新八卦,“只是听說好像是個年轻人,比我們大不了多少。” “不是說房东就住一楼么?”一楼二楼打通的那种一楼,她们从阳台往下看還能看到一楼的阳光房,裡面常年晾着衣服。 “但就是沒遇到過,白天晚上都沒。”唐采西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会不会是什么隐形富豪?” 隐形富豪這四個字太适合展开。 于是這顿味道不怎么样的晚饭裡,她们俩就着隐形富豪這個话题,把楼下素未谋面的房东幻想成了童话故事裡的蓝胡子,画风从浪漫霸总言情风一路歪到杀人掠货悬疑风。 聊天的乐趣在于沒有主题天马行空,所以一直晚上八点,盛夏按时打开直播,她们俩都再也沒有聊過盛夏为什么還要坚持直播這個话题。 盛夏为什么要直播? 最开始是因为父母远在海外,平时工作的地方兵荒马乱,而她也为了考研忙得昏天黑地,一家人想要打個电话都得各自计算时差凑到三人都有空的时候,操作难度太高。所以盛夏索性找個平台开了直播,每天白天晚上固定時間开着,父母有空了上直播平台看一眼就能确定她是否安好,省时省力。 這個月她考研上岸了,但是就像她当年高考结束后学了一整個暑假的大学专业课一样,考研上岸对她来說只是一個阶段结束,书還是得看,学還是得上,固定時間的直播,只要沒有别的大事,就還是得按时。 她有计划强迫症,烧晚饭时唐采西提直播也就是想嘲她的计划强迫症,按时完成既定路线的事情,会让她有安全感。 所以她像往常一样,打开笔记本,调出常用歌单,打开摄像头,打开直播平台。 直播平台的学习区通常沒什么人,盛夏直播间裡的人来来去去,巅峰时期也就十几個观众,留下来常在的也就四五個,基本都是因为喜歡她学习时外放歌单的。 盛夏惯例在八点零五分看了一眼直播后台的观众名单,父母都不在,剩下的都是熟面孔。 “晚上好。”她冲着镜头笑笑,翻开书本。 一切如常。 就是她最安宁的事情。 *** 程凉最终被林主任拎着去医院食堂吃了顿晚饭,整顿饭都在被教育,吃完晚饭又回了一趟住院部,全部弄完回到家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 他闭着眼睛开门,闭着眼睛脱鞋,然后就顺势躺在门口地板上,盯着天花板发了几分钟呆。 他在思考就這样睡了明天会不会直不起腰。 黑漆漆的天花板沒有给他答案,而他自己则从身下挖出了一坨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