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50节 作者:未知 程凉也不再多话,這是他第一次对病人家属产生了一些除了对立以外的情绪,多嘴說了两句话,是他多管闲事的极限了。 再后来又看到這個男人偷偷摸摸往医生办公室看,他就只是皱皱眉,再也沒有上去劝過。 直到晚上十点多,他在林主任的手术室看林主任做完最后一台手术,那台手术收尾复杂,他踮着脚看了半天,最后是和林主任一起走的。 两人互相不对付,所以林主任走在前面,他晃晃荡荡的跟在几步远的后头。 他看到,林主任在办公室门口停下,然后面不改色的收了男人递過去的红包。 程凉:“……” 就算要收,能不能避着他一点,大门口人来人往的,直接就收了。 程凉真的惊了。 更惊的是林主任回头看到他也站着,還冲他招招手,把两個红包往他手裡一塞。 程凉:“…………” 什么玩意儿這是?! “你帮我收着,我怕我晚上一睡着就不知道把這钱丢哪了,明天早上得上交上去。”林主任进了办公室关了门才說,“我還得打报告。” 听声音還挺懊恼。 “……我們医院,可以收红包?”程凉沒反应過来,觉得這医院挺牛逼,深藏不露的。 “……”林主任眼睛一瞪,“你脑子有屎?” 程凉:“…………” 操。 “這钱不收,他们两個人今天晚上都睡不好。”林主任說,“腹腔镜全尾叶切除术不是小手术,现在国内能做的也就那么几個人,让病人术前安心休息,也算是治疗方案的一部分。” 程凉拿着红包,沒听懂。 “這钱,明天做完手术就得還给人家!”林主任觉得這個年轻人当真朽木不可雕,“你以为真收啊!你不是有钱人嗎?這么贪?” 程凉:“……這是,治疗方案?” “我們医院特有的?”他持续惊讶,都忘记自己和林主任水火不容。 這也太容易出现医疗纠纷了,万一手术出什么問題病人說我是给了红包的,這有嘴都說不清了。 “特有個屁。”林主任仍然喜歡有辱斯文的骂脏话,“打了报告肯定還得写检查。” 弄不好還得扣奖金。 “那你還……”程凉无法理解。 “病人第一,医生是治病的,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干什么?”林主任反问他。 “我写個收据给你,你贴在红包外面,一会再拍個照,存個证。”林主任一通交代,還顺带威胁,“明天你要是想进我手术室看那场手术,就老实点把這事办妥。” 林主任說一句话就能顶一句嘴的程凉這次就真的沒說话,老老实实保管着红包,等第二天手术成功结束亲手還给了那個男人。 红包封口都沒拆。 男人拿着红包蹲在地上哭了大半個小时。 那是程凉第一次觉得,做医生,也還不赖。 也是那一次之后,他对這個动不动就爆粗口的主任有了一点其他的感情,回嘴還是回嘴,气他還是气他,但是该做的,该学的,也慢慢的都上了心。 可现在,主任老了。 并且,因为他的朽木不可雕,终于想要放弃他了。 程凉在那间办公室裡慢慢的低下头。 程凉对這种感觉很敏感,這也并不是他第一次遇到這样的事。 他逢人就爱提的那個算是改变過他命运的男同桌,他从来沒說過他们之间的结局。 高考分数出来之后,他第一個通知的不是父母,而是他那個男同桌,他问对方想考什么专业,他說,他這次牛逼大发了,弄不好可以做一回同学。 男同桌当时沉默了一会,跟他說:“程凉,你需要一個人努力试试。” “不然你的主观能动性永远沒办法调动起来。” “我不能拉你跑一辈子。” …… 他有些想盛夏,他在想,如果盛夏在他身边,抱一抱,让她揉揉他的头,是不是就能把他现在心底的那些不安给抹平。 她会不会,最终也会像林主任和男同桌這样,只给他留一個背影。 第四十三章 程凉 盛夏在也门一直到程凉恢复正常上班的第三天, 才能打通第一個国际电话,之前都是她那边有網的时候断断续续发几句话微信,最多报個平安就沒有后续了。 這会终于能通话了, 程凉觉得自己那声喂的语调都有些余音绕梁。 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谈個恋爱能那么酸。 但這两天他的闲暇時間他确实就是靠着手机裡那几张盛夏的照片過的。 林主任說了让他考虑之后就不管他了, 工作照做,但是不骂他了, 他现在全身上下都写着個丧字,只有看到盛夏的来电显示, 整個人才恢复了点活气。 只是這也门的电话信号真的太差了, 盛夏的声音像是被蒙在一個空旷的玻璃壳裡,嗡嗡嗡的,還有時間差,他這边說完那边要缓几秒钟才能有回应。 他只知道盛夏爸爸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因为是头部受伤還做了开颅手术,需要观察一段時間才能确定有沒有神经受损。 其他的,都消失在嗡嗡嗡的真空裡,程凉在最后說了句我挺想你的,但是盛夏那边信号很快就断了, 他也不知道這几個字盛夏有沒有听到。 于是又過了一天,等盛夏那個时灵时不灵的網络通畅的时候程凉和她快速交换了邮箱地址, 两個人开始了最原始的书信交流。 *** 第一封邮件是盛夏发的,她說這是她沒事的时候先把內容打在备忘录上,有網络了复制粘贴一次性发出来。 程凉打开邮件, 看到抬头就笑了。 板板正正的盛夏,二十一岁的小姑娘,抬头居然是八九十年代最流行的展信悦。 【程凉,展信悦: 我在也门一切都好。 我爸爸手术后苏醒過一次, 但是還不能开口說话,医生說手术很成功,只是受伤的地方靠近语言区,需要很长一段時間去恢复。 這裡的重症监护室只能一個個进,時間有限,我把分给我的時間让给我妈妈了,他们两個也快半年沒有见過面了。 和我爸爸一起受伤的人有十四個,维和部队的人为了保护平民和一起去的记者摄影师,大多都受了比较严重的伤,有一個特别重,這边医院处理不好,只能坐直升飞机去條件比较好的医院。這几天,有很多人在为那位军人祈祷,我虽然不信教,但是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坐下来为那位军人祈福,我想,总是心诚则灵的。 除了這两件事外,我在也门遇到的就都是好事。 我已经很久沒有和我爸爸妈妈那么长時間的待在一起了,我和我妈妈就睡在一间房裡,一张大床,晚上睡不着的时候聊了很多,我還和她聊到了你,给她看了你的照片。 我妈妈說,你长得過于好看了。微笑.jpg 她說等我爸爸醒了,得回国一趟和你吃顿饭。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我妈妈好像不喜歡长得太好看的男人,难怪我爸爸…… 微笑.jpg 也门亚丁這裡其实是有網络信号的,但是必须得靠近酒店大厅的那個接收器。 可来這個地方工作的人太多了,都是很重要的正事,他们比较靠近接收器,像我這样沒什么事的,总觉得在接收器旁边占位太久会妨碍了其他人的工作。 但是发邮件就沒有這样的烦恼了,所有內容复制粘贴好,一分钟時間我可以给你還有西西每個人发一封邮件。快乐.jpg 除了網络之外,亚丁還不错。 這是我第一次那么靠近战争区域,经常会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炮火声,不是电视裡的那种声效,更像是闷在缸裡面的炮仗突然炸开,有时候地都能震几下。 靠近战争,我才真的理解什么叫做人命如蝼蚁,战争中的人民其实也和我們一样都是有家人有感情的人,但是這些人,都不会去想将来。 我也终于更加理解我父母的工作,也理解了你那天在網约车上教我“最好的方法就是实践”這句话的意义。 我父母的工作,就是把地球上最残忍的人类自相残杀转换成画面和文字,他们的努力是为了让和平时代的人们能够理解感知战争的残酷,为了减少悲剧发生。 我由衷尊重這样的理想。】 程凉的13寸笔记本电脑屏幕看到這裡就到底了。 程凉沒有马上滚动鼠标,只是看着那密密麻麻的一页邮件,低头笑了。 盛夏一如既往,也门亚丁那样的环境,只是去了六天就找到了她觉得好的地方,积极正能量的,只是看着邮件就能想到她写這些时候的表情。 一定一本正经,写到开心的时候,两眼会亮晶晶。 其实程凉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歡什么样的女孩子,以前看电视瞥到电视裡的女明星,偶尔会看到觉得惊艳的,可等对方换了衣服换了发型再出来,他马上就认不出来了。 但是现在,他很清楚自己喜歡什么样的了。 像盛夏這样的,具象的,非她不可的。 他之前沒概念,是因为身边真的沒有這样的人。 估计穷其一生,他的所有运气也只够他遇到一次盛夏。 程凉滚动鼠标,盛夏的邮件慢慢进入尾声,在一系列一本正经的正能量之后,盛夏写了几行情话。 【你那天挂电话之前說的话我听见了,只是我回复的时候已经信号断了(你還记得的吧,你說了你挺想我的。)】 程凉看到這裡一怔,伸手抹了一把脸,脸上的笑意却怎么都抹不掉了。 這丫头,可爱到犯规了。 【上飞机前你给我买的东西我都在用,书已经看完了。 那個会微笑的擎天柱的手机链,会掉色,就是车头那块,会掉色。】 盛夏于也门亚丁】 沒了。 程凉滑动鼠标滚轮上上下下的把最后两句话看了好多遍,才突然懂了他女朋友迂回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