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 第52节 作者:未知 “在你跟盛夏恋爱前,我以为你肯定是走這條路的。” 程凉比一般人的追求還要少,他甚至不在乎钱。 “但你跑去要了援边的资料,還因为盛夏家裡的事特意請了五天假,我就觉得……” 周弦沒說完后面的话,程凉也沒问。 他去要援边的资料,就是失控的开始。 或者更早一点,他在林主任拿他做借口开始搞科室斗争的时候沒有躲在家裡装死,就是失控的开始。 他开始醒了。 也开始痛了。 “你真的要去?”周弦又问了一次。 “我再考虑一周。”程凉回答。 周弦說的那种医生生活,本来是他一直以来确定自己会走的路,对過去沒有想法对未来也沒有希冀。 但是這样的状态,不适合盛夏。 他无法想象让盛夏跟着他一起走這條路,盛夏会离开,她太独立,一旦发现不适合,一定会离开。 而他,最爱的就是她的独立坚强。 程凉嗤得一声。 他刚才居然想到了爱這個字。 真是栽得彻头彻尾。 *** 接下来的那一個星期,程凉都异常沉默。 盛夏仍然有空就给他发邮件,但是他一封沒回,所以盛夏的邮件从一开始密密麻麻需要鼠标滚轮滚两下才能看完,到第六天,就只变成了一行字,她问他,你還好嗎? 他很不好。 他刚爱上,就失恋了。 他甚至想要穿越回台风天的那個晚上,捂住自己的嘴,让盛夏真的按照她的计划,把恋爱排在计划五年后。 给他五年時間,他可能就不会是现在這种样子,這种,连给盛夏回個邮件都不敢的样子。 他开不出口,他不能跟盛夏說,我想锻炼自己去新疆五年,這五年,我做不了你的男朋友,但是等五年后,或许我真的找到了我的胡萝卜,那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那时候如果你有计划恋爱,我会好好爱你。 這话发出去他就应该直接被打死。 所以他什么都沒說。 唐采西在他休假的时候在家门口等過他,问他怎么打算的。 他說,不知道。 最渣的回答。 所以唐采西呵了一声也走了。 他這几天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医院裡,之前夜班救的那個急诊病人转到了他们科,住院了两天,又胰漏了,但是病人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动刀,只能先插管,推到icu。 病危通知单下了,家属哭着赶来,一個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 病人是家裡的顶梁柱,唯一收入来源。 手术后的第一天,還有他所在货运公司的老板過来看他,拿了果篮,一群人過来還有人带着摄像机。 手术后的第二天,保险公司確認這個病人开的货车出事的时候是超载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状态,拒绝赔付,于是病人公司的人,就再也沒有来過。 第三天胰漏,血压直线下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林主任和程凉一通抢救,人救下来了,身上插着四根管子进了icu。 那天之后,除了病人的妻子和孩子,就再也沒有人来看過他。 程凉进出icu给病人换管子换药的时候,都能看到病人妻子坐在icu门口发呆,偶尔会听到她打电话,应该是在到处筹钱。 這些事情,程凉以前根本不愿意去看。医院就是人间疾苦的地方,看多了人会走不出去。 但是這一次,程凉自虐一般,甚至知道了病人家属的名字。 躺在床上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在专业角度看来存活概率很小的病人,有一個十一岁的女儿,叫平安。 为了祈求做货车司机的丈夫平安,所以孩子出生的时候,夫妻俩起了這样的名字。 程凉从医以来,从来沒有对一個病人那么用心過。 不是医术上方案上有多不一样,而是把這個连续下了几天病危通知的病人当成了一個有妻子有孩子的人。 他甚至会在病人清醒的时候跟他說:“你再努力一点,撑過去就会好起来的。” 第八天,他把這個病人再次送入介入科,发现他腹腔内的最大出血点已经有了愈合迹象。 程凉那天晚上在食堂裡,给自己加了一块大排。 一边吃一边再次打开了一直不敢再看的邮箱。 盛夏在两個小时之前给他发了一封邮件,程凉算了算时差,也门当地時間中午十二点。 她說過網络接收器那边都是工作的人,白天人最多,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晚上发的邮件,這次的发件時間,让程凉在点开邮件前,犹豫了很久。 大排都凉了,油腻腻的泛着白色油脂的光芒。 盛夏這次沒有展信悦。 她說,其实周弦真的挺爱說八卦的,所以她很早就知道他可能会去新疆。 她說,她一直在等他主动告诉她。恋爱以来,她最困惑的事情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提医院的事,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表现负能量。 她說,本来她沒有把他准备去新疆当回事,她觉得异地恋之所以会煎熬,大部分還是因为患得患失,她并不患得患失。 【但是我现在,懂你的意思了。 周弦說,林主任常常骂你是一只找不到胡萝卜的驴,蒙着眼睛磨磨得打一下才转一圈。 我不太赞成。 你的問題一直都不是找不到胡萝卜,你的問題是你一直不愿意把蒙着眼睛的那块布摘下来。 摘下来看看你磨的是什么样的磨,才能知道你愿不愿意继续磨下去。 我是那块你不愿意磨下去的磨。 所以,程医生,去新疆吧。 我祝你,前程似锦。 盛夏于也门】 第四十五章 “您哪位?” 2021年, 夏。 盛夏拉着两個巨大的黑色设备箱,肩膀扛着一個设备包,另一個肩膀背着随身的证件包, 蓝牙耳机裡都是唐采西的声音。 這人最近真的特别啰嗦, 当了律师以后每一天都比前一天啰嗦。 鹿城夏天很热,盛夏戴着口罩闷得头晕, 回答得越来越敷衍。 “不是,你好歹回家一趟再飞啊!你這都走了快半年了!”唐采西十分不满, “你房间都快长蘑菇了!我跟你說我一次都沒进去打扫過, 所以现在桌子上面的灰应该可以写字了,還是3d效果的。” 盛夏:“……” “真不回来了啊?”唐采西可怜兮兮,“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我們几乎每天都视频。”盛夏翻了個白眼,终于在机场入口处找到了推车。 “真的来不及了。”盛夏弯腰把大箱子扛进推车,旁边一個上了年纪的阿姨拉空推车拉了两次沒拉动,盛夏又把东西放下帮阿姨把空推车拽出来,冲阿姨摆摆手,才继续,“刚下飞机就被隔离了十四天, 教授那边已经开拍一周了,再不赶過去這個片子就沒我的份了。” “你少来。”唐采西嗤之以鼻, “你家教授恨不得把得意门生四個字写在你脑门上,這么重要的片子怎么可能不让你参与,拼着隔离十四天也要把你从马来西亚捞回来。” 因为疫情原因, 东南亚那几個以旅游为重要收入的国家都经历了一场人间浩劫,盛夏去那边取材已经取了快半年了——其实三個月就够了,无奈到哪裡都得先隔离十四天。 她现在真的对关在酒店這件事有阴影了。 东西都搬上推车,盛夏松了口气直起腰, 换了個手拿手机:“我到机场了,先挂了。” “等下!”唐采西大吼一声。 盛夏木着脸把蓝牙耳机拿出耳朵,掏了掏耳朵才重新塞进去,宣布:“我聋了。” 唐采西嘿嘿笑得一点都不愧疚,笑完又停顿了半秒,說:“我昨天问過周弦了,程凉就在阿克苏那边,你们這次拍的纪录片弄不好真的会遇到他。” 盛夏已经进了机场大厅。 门口是自动体温监测器,只要有人经過,它就会尽心尽责的报出体温,盛夏突然听到那個人的名字,在原地站了一会,那個体温监测器就一直在不停的重复“体温36.6c”。 盛夏往后退了一步,又出了机场大厅。 “阿克苏地区很大,不会碰到的。”盛夏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谁。 “而且援边的不仅仅只有医疗,還有其他的,如果真的躲不掉,我就去拍其他的。”盛夏又补充,“反正我也不太想拍医生。” 电话挂了。 曾经最想要拍医生生活的的盛夏,因为那個人,现在再也不想去碰了。 她這辈子最生气的一次,连祝他前程似锦都是咬着牙說出来的。 其实事后回想,真的早有预兆。 那個人在告白的时候就說了算了,开始就這样,结束還是這样。 彻头彻尾的渣男。 *** 那次分手,盛夏断得非常干脆。 她在那個战乱的地方,在人潮拥挤的大厅裡拿着手机对着網络接收器,每天起码刷三次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