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雇工风波 作者:Loeva 秋耕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连菜籽和瓜籽都送到了,立刻就可以下种。可偏偏在這個时候,出了一点小麻烦。 文怡站在祖母身边,听着张叔的回报,便觉得有些头痛。 這时已经過了秋分,眼看着沒两天就是中秋节了。中秋佳节,正是家人团圆的时候。因本地农户都有自家田地要看顾,农忙时节找不到人手,因此顾聂两家的地都是雇佣太平山周边其他村庄的闲散人员来耕作的,最远的甚至是从太平山东面過来。如今要過节了,他们都纷纷要求回家過节去,一来一回,至少要两三天功夫,万一他们回家后有事耽搁了,或是跑去忙活自家村子的农活,迟上十来天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瓜菜种子都已送到,如果不及早种下,就怕会误了农时。 当初在此地买田时,文怡想着可以雇佣本村人手,就算遇上年节,也不過是歇上一天半天的,問題不大,因此沒料到会出现這种情况,偏偏又沒有拦着不让人回家团圆的道理。 她为难地望向祖母,有些惭愧:“孙女儿想得不够周到,以致出了這种纰漏……” 卢老夫人摆摆手,问张叔:“聂家的人怎么說?人手都是他家雇来的,当初也沒想到么?”其实她也沒预料到会发生這种事,毕竟她原先管的两個陪嫁庄子都有足够的佃农,用不着从外头雇人。只是孙女儿不只一次在她面前提起聂珩聪明,几乎算无遗策,如今出了這种事,她便忍不住质疑一声。 张叔小声道:“小的问過聂家的叶管事了,他說這些人因为家无田产,一向是惯了替人帮工的,每年中秋前后,因是农忙,也不是沒试過在外头過节。早在雇人的时候,聂家少爷就提醒過他,因此他早就让负责引介的中人跟那些雇工說好了,中秋那天多发三成工钱,让他们尽早将活赶完。沒成想事到临头,那些人又变卦了。叶管家正寻中人說话,听他的口风,大概再加点工钱……就沒事了……” 卢老夫人一听,脸色便沉了下来。文怡知道祖母最恨這种不讲信用的事,忙道:“大表哥想必也沒料到那些人会這么做。如今我們家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又沒時間再去找人,因此那些雇工才会有恃无恐了。我去跟大表哥商量一下吧?他一定会有法子的。” 卢老夫人冷哼道:“就算他有法子,我也不能再留這样的雇工了!這回让他们如了意,過两天又闹起来,我竟不是雇人手,却是雇了一帮祖宗呢!”顿了顿,她语气放缓了些,转向孙女道:“你年纪小,经历得少,不知道這世上人心险恶!那些人是见我們从外地来,又是女眷,打定主意想讹我們呢!休要姑息!” 文怡低头应了是,但心裡又在发愁。不留下這些雇工,又哪裡来的人手种菜?种子都买来的,总不能丢着不管吧? 张叔還在等候主人下令,卢老夫人便吩咐他道:“你去跟聂家人說,随他们留多少人下来,我們這边是一個也不要了,给他们结工钱!算好了帐就来报我,我立时给银子!” 老太太明令发话,无论文怡有多为难,也只能闭嘴了。张叔立时便领了命令下去,传到聂家人耳朵裡时,聂珩侧头想了想,便淡淡地道:“就照老人家的吩咐吧,再换一個有口碑的中人,不拘多少工钱,尽快在三天内找够二三十個人来,务必要把顾家的菜田都种上。” 叶管事犹豫了一下,问:“少爷,那咱们家的活怎么办?咱们只需要清理干净树枝子杂草,挖好树洞,再趁雨雪天气到来前将房子盖起来,就行了,用不着赶农时。就算让人回去几天,也不要紧的。” 聂珩笑了笑:“咱们家既然不用赶农时,哪裡找不到人来?留着這些人,就怕到了要紧的时候,他们又要闹着讲條件。顾老夫人的话有道理,不是我們两家小气,而是不能纵容這种贪心小人!”眼珠子一转,微微翘了嘴角:“我想闹事的雇工中,必定有带头的人,而且很有可能是新来不久的。不然他们做了這一行這么多年,为何从未听說過有這种事?你悄悄打听一下,若是真有這么個人,别惊动了他,尽管来告诉我,我会想法子对付。” 叶管事心中一凛,忙领命下去了,找到雇工们,他就留了個心眼,一边传达主人的吩咐,一边仔细打量为首的几個汉子。 有几個人听了叶管事的话,一下就慌了,为首一個三四十岁皮肤黝黑的男子忙上前拉着叶管事道:“叶大爷,這是怎么回事?!我們不過是想要回家過节罢了,怎的就忽然辞了我們?!” 叶管事不紧不慢地道:“若你们只是讨假回家過节,不论是顾家老太太,還是咱们家大少爷,都是仁慈心软的主儿,断沒有不肯的。可你们明明不是真心想回家過节,只不過是以此为借口,多要工钱!這就坏了规矩!当初明明說好了,契约也跟你们定過了,咱们家出手一向大方,每日的饭菜、住宿也不曾亏待了你们,你们问问自個儿,可对得起我們?!大爷们,你们架子太大了,咱们两家侍候不起,請你们這就跟账房结工钱,另谋高就去吧!”說罢甩甩袖子,便转身走了。 那黝黑汉子焦急地望向同伴们,其中一個年纪最大的便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早就說過了,不能做這种背信的事,如今丢了差事不說,连名声都坏了!聂家是什么来头,乡裡乡亲的,谁不知道?!赶明儿他们家的人回城一說,還有谁会再雇咱们去干活?!” 有人小声嘀咕着:“您不就抱怨了两句,也沒怎么劝嘛……” 那老汉当面狠啐他一口,道:“臭小子,当初是谁唆使陈老大来着?!其中就有你的份!如今吃了亏,你小子還要怪到我头上不成?!” 黝黑汉子忙上前道:“张爷爷,是我一时糊涂,连累了乡亲们。我這就去找聂家的大爷们,向他们赔罪。這個节就不回去過了,好歹把差事保住才好!” 那张爷爷沒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当人家是什么人?!随你糊弄几句就应了?人家早就看穿了你们的打算,无论你们說什么好话,都不会再留人了!我要是你,就立刻把祸根儿捆了,押着去见聂家人,把实话說明白,再好生赔罪不迟!若是他家肯松口,哪怕是减些工钱,也要保住差事,若是人家怎么也不肯松口,你也别跟人歪缠,趁早结了工钱,再给那個管家送点礼,别舍不得,好歹叫人家别把事儿到处嚷嚷,保住咱们的名声。往后无论到谁家去,都不许再提加钱的话了!” 黝黑汉子犹豫了,偷偷看了边上的一個男子一眼:“张爷爷,刘兄弟……毕竟是咱们亲戚,就跟自家人沒两样了……” “放屁!”张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他算你哪门子的亲戚?!不過是你纳了人家干妹子当小妾罢了,真当我們张家女儿是死的?!你丈人不管,张爷爷可不是吃干饭的!赶明儿就把你那小妾卖了,什么阿儿物!骚狐狸一個!” 当了這么多人的面,被妻子族中的长辈骂成這样,黝黑汉子不由得一阵尴尬,偷偷瞧了周围人一眼,见众人虽沒說话,但瞧神情都是赞同的,只好无奈地暗暗叹息一声。 自家小妾模样好不說,還温柔体贴至极,更兼有内秀,又一心扑在他身上,时不时烧個好菜,缝件衣裳什么的,极得他欢心,哪象他那老婆,五大三粗的,不但长得难看,還不会生养。可惜了,小妾再好,也耐不住有個惹事的大舅子,原先還以为他真是個能干人呢,沒想到几天功夫就闯了祸。還好小妾刚进门不久,還未怀孕,日后還是另找一個知根知底又好生养的姑娘纳进门吧。 他這边正要答应,那边厢,正主儿不乐意了:“大家要捆我,我沒二话,只是为乡亲们可惜!多好的机会,被人家吓几句,就自個儿先当了缩头乌龟!怪不得乡亲们做牛做马一辈子,也发不了达!就是因为有人胆子小,处处拦在头裡!” 张爷爷睨他一眼:“刘老八,你是什么货色,自個儿心裡清楚!你不過来了個把月,做活时躲得老远,分钱时却跑在头裡,大家伙都有眼睛,沒那么容易被你糊弄住!你休想在這裡挑拨离间!” 那“刘老八”哂道:“张大爷,您老了,连最简单的道理都沒弄明白。如今就算那聂家不忙着盖房子,顾家的菜地却是不等人的!前后才几天功夫?他们上哪儿找人去?到头来還不是要求咱们?!谁家過中秋不回家团圆?!他们家刻薄才不肯放人!還威胁着要是咱们回家過节,就要辞了我們!要我說,大家就该一起去找他家讨個說法才是!他家只有老寡妇和小孙女两個,只要吓她们一吓,她们就再不敢說话了,兴许還会多给咱们算银子……” 不等他把话說完,张爷爷一抡锄头就要砸向他,他慌忙躲开,众人吓了一跳,忙上前阻拦。张爷爷被人拦着,嘴裡還不忘骂道:“不得好死的黑心王八羔子!真要照你說的做了,明儿這方圆五百裡,就沒了我們老少爷们儿的活路了!难道叫我們上山当土匪去?!连家裡女人孩子都要遭殃!谁家养出你這么個断子绝孙的王八崽子?!” 黝黑汉子冲那“刘老八”喝道:“你還不快滚?!看在你妹子份上,我不捆你见官,你快回去带了你妹子走吧,往后再不要让我們见到你!” “刘老八”恨恨地呸了一声,转身迅速溜了。其他人想去拦着,都沒拦住,便有人回头向黝黑汉子抱怨:“陈老大,你怎么放他跑了?!张爷爷說了,让我們捆了他去见聂家人的!” 陈老大自知理亏,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张爷爷是不是扭伤了腰?我扶您到边上坐下歇一歇吧?回头我就去领工钱,再跟管家說些好话,請他不要把事传出去……” 张爷爷啐他一口,骂道:“你当你张爷爷是纸糊的?!哪個扭伤了?!工钱用不着你去领!小二子,你去!你一向最会說话,给管家赔個礼,就說我已经教训過你大哥了,往后再不会有這样的事,請他大人有大量,往后再有活,咱们立时赶到,就算不吃不睡,也会帮他做好!” 陈老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周围众人的脸色,心裡說不出的后悔。 雇工们纷纷攘攘的,一时沒留意到,离他们不远的田垅处,有個少年正扒在土堆后偷听他们的话。那少年见“刘老八”逃了,暗暗记下了他逃走的方向,便悄悄退后,迅速蹿进了山林中,一路攀爬上高坡,跳下山石,沿着崎岖的山间小路拐了几個弯,便来到一处小山谷中。柳东行与罗明敏各背着一只竹篓,已经在那裡等候多时了。 听完少年的回报,罗明敏冷笑道:“当初剿灭山匪时,我就发觉少了他,原想着他一個人成不了气候,沒想到他志气不小,官兵剿灭了他的同伙,他就打算自個儿再拉一帮来!” 柳东行哼了一声:“谁叫你不谨慎,叫他寻得破绽逃走了?!”又瞥向少年:“你如今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看你日后還当不当他是好人!” 少年惭愧得面红耳赤:“寻文再不会被他哄骗了!”顿了顿,“柳少爷,這事儿怎么办呢?雇工们都走了,聂家……還有顾家,就沒人使唤了呀?!” 罗明敏摸摸头,看向友人:“說得也是,不管怎样,聂珩跟我也算是朋友。”柳东行默了默,嘴角弯了弯:“可不是么?咱们可不能放着不管,若不是当初不慎放走了刘重八,如今他家就沒這事儿了……” 文怡为雇工的事烦了两天,又遇上了另一個麻烦。张叔悄悄告诉她,先前聂珩命人去买红薯苗,却只买到很少,還是花了高价的。因为红薯一向是春耕秋收,除了卖掉一些,大多数人家都会将红薯留着做种,或是预备明年青黄不接时当粮食吃,市面上几乎沒什么薯苗出售。 文怡心中惶恐,忙再去向老农請教。那老农以为她不相信自己,一时激动:“真的!能种!西南坡,沒风!暖和!随便种就能长!” 文怡沒听明白,旁边一個汉子笑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聂家的土坡是西南面,冷风吹不到,那裡又靠近温泉,秋天不结霜,冬天裡也比别处暖和,可以种红薯。虽比不得春天种的出产多,但也能收不少。家裡沒粮的时候,那個能顶好久呢!如果长不好,就拿去喂猪。” 文怡這才明白了,不由得一阵为难。如果红薯真能长起来還罢了,要是长不起来,聂家哪裡有许多猪去喂?! 她垂头丧气地返回庄中,正打算去向大表哥赔罪,反正只买到一部分薯苗,趁着沒亏太多钱,還是另找能种的庄稼吧。 才走到聂家赁的农家院子门外,她就看到一個少年人正跟聂家的叶管事說话,叶管事脸上满是喜色。那少年无意中一回头,她就认出来了,那正是上回劫自己的三個山民之一,记得還当過大表哥的书童。 她一走近,那少年就发现了,忙向她行礼问安。她点点头,叫了他起来,又望向叶管事,以目相询。叶管事乐呵呵地道:“表小姐,寻文家裡就住山上,他全村足有三四十個闲人,可以過来帮工呢!工钱只要先前的七成!” 文怡吃了一惊,心下先是一喜,继而开始犹豫。這個寻文,說是山民,到底是当過劫匪的,不知他村子裡的人可靠不可靠…… 她脸上一露出犹豫之色,寻文就急了,忙道:“顾小姐,我們真的能做好的!您不是正发愁沒处寻红薯苗么?我們村裡就有!好些叔叔伯伯都会侍弄這個呢!” 文怡听了,不但沒觉得欢喜,反而警惕起来:“你怎么知道?!” (祝大家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