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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尘埃之舞

作者:终白
是的,說到底,他不過是漂浮在天与地、生与死之间的一粒尘埃罢了。

  自始至终,他都清楚地明白這一点。即使成为了游戏世界的神明,能够随心随意地呼风唤雨,他也未曾真正逃脱這個桎梏。

  那动弹不得、冰冷而窒息的三年,早已在他脑海之中,留下至深的刻痕。

  那是一种在他恢复自由之后,每当偶尔想起,都会恐惧到忍不住颤抖的经历。

  所以,他从来刻意不去想起它罢了。

  宁泽川屈起双腿,靠坐在床上,双手环抱着膝盖,下巴轻轻搭在手臂上。

  月白的长发,映着暖橘色灯光,乖顺地垂在他身侧,像是漂亮柔滑的丝缎,引人目光流连。

  此时,埃德蒙正看着他。

  宁泽川便也像埃德蒙看他时那样,远远地,静静地,专注地凝视着对方。

  埃德蒙眸色一点点变得柔和,“在我遇见真正的神明之前,也曾以生死作为自己的信仰。”

  “生死,是万物最天然的信仰,其次,也许是母亲。”宁泽川笑了笑,片刻后,疑惑地轻声问,“你所信仰的神明……莫非真的是我?你当初为何会产生這样的信念?是……信些什么呢?”

  他還是难以想象,埃德蒙竟是他的信徒。

  這個人,怎么可能是他的信徒?

  他能信他什么呢?

  莫不是,在骗他?可他又为什么要骗他?

  埃德蒙似是忍不住低笑:“信仰你,竟需要理由嗎?”

  宁泽川顿时语塞,片刻后,同样轻笑一声。

  信仰些什么,确实不需要理由。

  可是,万事总会有一個原因。

  只是,看埃德蒙显然不愿多說的样子,今天似乎是问不出来了。

  他觉得有点可惜。

  “你不困嗎?明天是否需要早起?”宁泽川率先结束了话题。

  埃德蒙刚刚结束远行,回到宫裡,他猜,他還有许多事情堆积着沒有处理。必不可能一直陪着他,和他彻夜长谈。

  這样恐怕会耽误正事。

  埃德蒙暗蓝眼中并沒有什么困意,口中却懒懒地說:“我么,困倦得很,只是寝宫离此地太远了,還要走好久。”說着,他竟然长长叹了一口气。

  相处這些时日以来,宁泽川是第一次瞧见這個男人叹气的样子,不由得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他竟也会为這种小事叹气么?

  埃德蒙只眨了眨眼,无辜地回望他。

  “呃,你难道想留在這裡歇一会么?”宁泽川犹豫着提议,“這寝殿很大,隔壁屋好像也被宫人们收拾好了,你可以……”

  “自己一個人,实在是睡不着。”埃德蒙打断了他的话,疲惫地撑着脑袋,半合双眼。

  宁泽川本欲出口的下文,被他一下子堵住,不知道该說些什么好。

  他愣愣地說:“难道,你想要……在這屋裡睡?”

  埃德蒙嗯了一声,反问道:“不可以嗎?”

  “這是你的地盘,当然你想睡哪,就睡哪。”宁泽川說。

  只是他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虽然他们曾经同宿過不止一次,但那是因为,夏利的家中沒有多余的客房,才住在一起。

  现在,他的王宫這么宽敞,为何偏偏要挤在一個屋?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问的是,你同意嗎?”埃德蒙說。

  “……”宁泽川說,“沒有什么好拒绝的吧。”

  对他而言,身边多躺几個人,根本就无所谓。

  只是此时,见对方如此执意要求,宁泽川心中一动,隐隐多了一份猜测——

  埃德蒙作为七境的君王,站在权力顶峰,也拥有了无边的寿命。然而,在這漫长的岁月之中,他极有可能,并沒有多少個真正的朋友。

  所以,才会這样依赖同行過的他吧。

  宁泽川为他感到遗憾。

  他轻拍了拍身侧丝质的床单:“来,睡吧。”

  埃德蒙喉间低低地滚出一点笑声。

  熄了灯,两人并肩而眠的时候,宁泽川感觉到埃德蒙的呼吸逐渐变得轻缓而规律,似乎马上要睡着了。

  他忽然想起些什么,轻声念出两個字:“沙埃。”

  “什么?”身侧立刻有低沉的男声传来,其中,似乎并沒有夹杂着任何睡意。

  “我是說,既然你不排斥那個词语,那么,也许可以叫做‘沙埃’,姓沙,名埃。”

  名字這种东西么,只要自己喜歡,沒什么不能取的。

  不知怎么的,困意渐次袭来。宁泽川轻轻打了個哈欠,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一点星光,从云间漏了出来,透過窗户,洒落在室内,在羊毛地毯上留下一道银色的亮痕。

  就在宁泽川說完這句话的那一瞬间,便有几只星萤自他身上腾起,晃晃悠悠地浮到半空,四散飘飞。

  “沙埃。”黑夜之中,他身侧的男人低声重复着,猫眼石般的暗蓝眼眸闪烁了片刻,“很适合我。”

  埃德蒙只是轻声陈述着事实,并未期待听到身边人的回应。

  因为,自那人身侧升起的点点星萤,倒映在他暗蓝瞳孔深处。它们正昭示着,那位来自异世的白发神明,已沉入安恬的睡眠之中。

  于是,他只低低地一笑,便合上了双眼。

  宁泽川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微醺而飘渺的,快乐飞翔的感觉。

  潮汐涨落,星光渐盛。他的意识化成星萤,从身上逸散出来,点点荧蓝,飞向空中,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看到身侧的埃德蒙合上了眼,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看到,只是无意识地继续向外飞。

  他振翅飞出了窗户,又晃晃悠悠地,飞到寝殿外。

  他看到那個迎接他的侍从,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屋裡,熄灯入睡。

  十几名黑甲骑,好像不知疲倦的机器人,一直纹丝不动地站立着,守在他寝殿的各处。

  這时,他隐约听到,餐厅之中,传来一阵模糊的、奇异的私语。于是,便好奇地晃了過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其实,飞到门口的时候,他便看清了,餐厅之中空无一人。可是他仍是一直听到那种仿佛正低声呼唤着什么人似的声音。

  這声音,不知为何,有些触动他的心弦。

  于是,那只星萤继续好奇地向前飞去。

  直到进入餐厅的一瞬间——

  宁泽川的整個视野,完全暗了下来。

  下一秒,从无尽的深浓黑暗之中,他看到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只漂浮在半空中的,美丽的,晶莹剔透的,紫罗兰色的眼睛。

  “你是谁?”宁泽川疑惑地问。

  成为神明的日子裡,他已经很久沒有感到過何为恐惧,更何况,這眼睛颜色实在好看。如果可以,能成为跨种族的朋友,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然而,对方并沒有回答。

  宁泽川耐心地等了片刻,状况依旧,他终于决定飞近一点。這才看到,那只美丽无暇的眼睛裡,只有沉闷呆滞之色,似乎并沒有清醒的神识。

  他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去打扰它,還是静悄悄地离开這裡。

  沒想到,才退了一点,那眼睛忽然用力眨了眨,居然凝起焦距,锁定住他,射出一道耀眼的精光。

  然后,一下子将他的星萤,吸了进去——

  吸溜——

  宁泽川心裡惊了一下,想往后退。

  完蛋了,他怎么還沒有回到自己的本体裡?

  他记得,上一次在黑死镇之中,出去探测的星萤,在被那只堕落花藤一口吞噬的瞬间,他明明立刻就恢复了意识呀?

  這只星萤,是迷路了么……他怎么会退不回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紫色眼睛,将自己整個吸了进去,视野再度变得一片漆黑。

  本以为,他要被永远地困在這裡,困在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沒想到,下一秒,周围又亮了起来……

  轰——

  五花八门的嘈杂声音一齐撞进他的耳中,刺目的光线猛然涌进他的眼睛裡。

  宁泽川难受地上下晃了晃,稳住身形,艰难地适应了這突如其来的变化。

  此时,他所化身的星萤,正悬在半空中。只听得无数呐喊声,兵器碰撞声,皮甲撕裂声,血肉穿刺声,脚步声,马蹄声,惨叫声……自他下方喧嚣传来。

  他這是……在哪裡?

  宁泽川迷惑地垂下眼眸,自上而下,俯瞰大地。

  只见湛蓝天空之下,一轮烈日高挂,黄沙漫无边际。

  戴着红色与蓝色头巾的两方人马,正激烈地交战厮杀在一起。

  尘土飞扬,血雾弥漫。

  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挣扎着站起,随便拿起身旁掉落的断剑,继续厮杀。

  黄沙……战争……

  难道,這是现在正在发生的,飞沙境的叛乱么?

  ——不对,好像更古早一些。

  宁泽川飞低了一些,仔细辨认着,只见那些人身上穿着的衣甲,粗糙而简陋,似乎并不是如今会有的款式。

  這场战斗并沒有持续太久。红方不论在人数、武器上都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很快,战场上還站着的,就只剩下红方的人。

  死去的人,躺了一地,大多数是那些系着蓝色头巾的人。

  他为何在這裡,被强制观看一场厮杀?宁泽川仍沒有弄清楚原因。

  既然无法离开,便也只能静静地继续观看。

  只见胜利過后,红方忽然围在了一起。

  有個看起来是旗手的人,把军旗朝地上随手一插,自地上狠狠地揪起一具系着蓝色头巾的血淋淋的尸体,只手提着它,在半空中挥舞,哈哈大笑。

  周围的人,凡是沒有残肢断腿的,都同他一并欢呼起来。

  似是终于将胜利的喜悦发泄完毕,那人把那具尸体扔在地上,然后,单脚踩住它的头,把它的整個脑袋,都狠狠踩进了沙子裡。

  做完這一切后,他们大笑着离开。

  宁泽川原本以为,這只是一段漫无目的地影像,一切终于结束了。

  可是,就在這冰冷死寂的遍地残骸之中,有什么东西,忽然动了起来。

  啊,是刚才那具被狠狠踩下沙裡的,血淋淋的尸体……

  不对,它不是尸体。

  ——他是一個活人。

  那人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脸上是血,沙,泥。狰狞而混杂着秽物的伤口,仍汨汨流着温热的血液。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那是晶莹剔透的蓝,似乎正是飞沙境原有的种族。

  那眼睛清澈美丽,纯洁无比——

  可是,他正在大叫。

  他捡起一截断剑,肌肉浮起一條條青筋,四处挥砍,奋力厮杀着,好似正在战场的中心,還沒有从方才的战争中出来。

  可是,周围只剩下他自己,還有同伴们的尸体。

  只有他一人,正奋力嚎叫着,砍杀着空气。

  宁泽川于心不忍地飞近,想要提醒他,一切已经结束了,而他活了下来。

  那人的眼睛在动,他分明看到了這只星萤,却仍在尖叫。

  尖叫声,穿透天际,也几乎要刺穿宁泽川的耳膜。

  這個人,還很年轻,不過十几岁的样子,可是却已经疯了。

  而且,他還沒有办法帮助他。

  宁泽川遗憾极了,只能暂且悬在他身侧。

  他飞到他耳边,想要对他說些什么,却发现,离得近了,那人开始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宁泽川心裡一惊,仔细辨认他被血和沙子糊住的稚嫩五官。

  ——埃德蒙?

  這居然是,年轻时的埃德蒙。

  他真的很小,看起来,不過十几岁罢了。

  他居然在這么小的时候,经历過這样的事。

  宁泽川的心揪紧了,還隐隐浮起一丝愧疚。

  可是,即使会愧疚,他却永远不会后悔。

  其实早在最初,在一砖一瓦建立起這個虚拟沙盒世界之前,他就明确地知道,一切并不会如他所想的那般,轻易地、顺利地运转起来。

  在他的第一個试验版本之中,人们会在過剩的、触手可得的资源之中代代繁衍,并逐渐退化,成为一种会自愿放弃生命的奇异种族。

  他曾经疯狂地嫉妒着,那些可以不珍惜生命的人。

  所以,在第二個版本之中,他亲手,做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在创世之初,人们心中除了爱和希望,還有仇恨、欲望、纷争等等,那些人性深处的、天然的、难以弥合的沟壑。

  他用一道寿命之律,将那道沟壑无限制地扩大了,只为了让這個虚拟世界能够残忍地、持续地、永恒地向下运转。

  瘫痪在病床的他知道,当“活着”成为了珍贵的东西,那便是世间最强大的驱动力,能让人们做出无数超越极限的事。

  ——哪怕有的时候,某些事,其实有些残忍。

  厮杀,争夺,践踏,摧毁——

  然后,才有可能在這片废墟残骸之中,建立起值得被珍惜的爱与希望。

  否则,整個世界只会是一具虚幻的、快乐的、颓靡的、逐渐退化的空壳罢了。

  如果說,失去行动能力的宁泽川自己,也不過是一粒迷茫漂浮于生死之间的尘埃,那么将這個虚拟世界建立起来,并用最残忍的手段,让它能够持续地运转,便是属于他的尘埃之舞。

  所以,看到這样的埃德蒙,他会心疼和愧疚——

  却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說:宁泽川:呃,好像不小心暴露了残暴的一面……

  埃德蒙:你怎样,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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