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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余火

作者:终白
“他怎么可以這样!”

  “這样也沒有什么不好,只要按他說的做,我們至少可以保全自己……”

  当宁泽川走近那道红色屋檐,疏懒的阳光透過层层叠叠的树影打了下来,落在他的脸上,瞬间好似活了。萦绕的金色丝线,织缀成主神的辉光,追随着,不愿离去。

  宁泽川对此并无所觉。他朝着那扇被漆成绛红色的木窗走了几步,便将屋内的景象完全揽入眼中。

  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禾薇丝的半身灵体,沒想到,透過窗户,他看到了一個完整的丰收女神——及肩的金色卷发丰饶而浓密,麦穗织就的短甲包裹着蜂蜜色肌肤,禾薇丝原本安宁柔和的五官紧拧在一起,透着隐隐的怒火。

  她正与人争执,态度是他从未见過的激烈——

  “不,阿尔弗烈德,你听我說,在過去,沒有人比我更接近那至高的存在。主神绝不是這样的,绝不可能诱骗人们将粮食投入到无止境的战争中去……那個虚伪的主教,他在欺骗你们!不要相信他……”

  “……你所信仰的存在已经离开了!现在沒有人记得那個远去的古神。禾薇丝,你得接受這一点,时代已经变了!”阿尔弗烈德說。

  “什么叫‘我所信仰的’?你难道不曾因他而得到富足和安宁嗎?你不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之一嗎?”禾薇丝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尔弗烈德。

  “禾薇丝,人间会改朝换代,你的父神,也不会永远是世界的主神。看清现实有這么难嗎?新的神明,给我們带来了多少好处?如今大主教向我們承诺,只要把余粮献给起义军,光明神与黑暗神将会保护我們免受恶魔和战争的波及,一旦起义军进入王城,我們不会受到任何牵连,還能安稳地過日子……”

  禾薇丝:“千年来,谁在庇护這個村庄?谁让這裡水草丰美?是我,是我!……不是什么光明神与黑暗神!那個主教,他才是個虚伪的入侵者!”

  “你现在和我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起义军马上就要攻占王城了!他们就是新的王军,光明神与黑暗神也将成为新的主神!现在,对所有人而言,最好的做法,就是交出粮食,听从新神的旨意。如果……如果旧神真的爱我們,也会赞成我們的做法!”阿尔弗烈德說。

  在不想面对指责的时候,人们总倾向于用“我們”来代替“我”;想要邀功的时候,则会反過来,用“我”来代替“我們”。

  宁泽川看向禾薇丝,只见她低头不语,手指捏成拳头,用力得微微颤抖,指尖泛白。

  ——禾薇丝无法反驳阿尔弗烈德。因为她知道,他的话,是对的。

  最好的做法,永远是最残酷的。

  真神也永远不会憎恨他的子民。

  阿尔弗烈德說完,就要像往常那样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施以虔诚的一吻,請求她对自己方才言论的宽恕。

  然而禾薇丝暴喝了一声“滚开”。

  阿尔弗烈德刚靠近她,便被无形的屏障弹开,撞上满满当当的陈列柜。柜子上的干果杂物震落下来,砸在他身上,又滚落在地面。

  那些都是禾薇丝间接赠予他的礼物。

  “从今往后,你和我再沒有任何关系。”禾薇丝冷冷地說。

  解除神眷誓约的话语一旦出口,即刻生效。

  阿尔弗烈德只觉得比头顶更高一点的地方轻轻地空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那裡被剥夺了。往日裡,他能听到一些遥远的私语,告诉他哪处的土壤最为肥沃,蠢蠢欲动的生命力正酝酿着等待进入种子;哪個方向的潮气最为厚重,即将迎来丰沛甘爽的雨水;哪种鸟儿鸣啼的时候播种,能够得到最结实的幼苗……他曾经用這些声音,获得享用不尽的余粮,让远近的村民羡慕不已,都明白他是最特殊的人,神所眷宠的人。如今,這些全部沒有了,他再也听不到了。阿尔弗烈德只是愣了一瞬间,立刻反应過来,从此以后,自己不再属于丰收女神,丰收女神也不再属于自己。

  “禾薇丝!别放弃我……禾薇丝!”阿尔弗烈德顾不得收拾满地的杂物,爬起来追向禾薇丝,“不要走……”

  不過,禾薇丝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阿尔弗烈德冲出门外,左右张望,只见旷野茫茫,空无一人。

  黄叶落下,那棵整個村庄最为高大苍翠的百年悬铃木,枯萎凋零,厚铺了一地。他的屋子成为萧瑟落叶中的一抹旧红,不再有神问津。

  宁泽川是一直站在屋外的那個人。

  他看到禾薇丝神力遭到重创,隐匿了身形,黯然离去。随着她神力大退,阿尔弗雷德家门口的悬铃木瞬间枯萎。附近原本茂盛美丽的坡地失去了丰沛的生命能量,蓬勃欲滴的林木变得稀疏了些,平凡了些,露出大片黄泥——就像其他无数個看起来有点荒凉的小山坡一样。

  宁泽川還看到禾薇丝身上打了对折的神力。她的灵魂火焰瞬间矮了一半,不再旺盛。

  “神力折损了一半。禾薇丝,這很危险。”宁泽川說。

  禾薇丝說:“父神,那时的我沒有办法把自己继续牵系在阿尔弗雷德身上,一個背叛了信仰的人……哪怕神力会折损,我也不愿与他一心。”

  神明選擇眷者的风险就在于此。两人齐心,各自都能获益,然而一旦神明選擇斩断联系,反而会像被剜去血肉一样,失去部分已给出的神力。因此,大多数神明在選擇眷者這件事情上都会十分慎重。也有神明因为過去与眷者决裂的疼痛,選擇不再信任人类,隐居避世。

  当时,现实中的宁泽川已昏迷许久,禾薇丝的神力本就衰减過,却仍是選擇了承受這种痛苦。

  宁泽川說:“如果下次又遇到這种情况,先保护好自己。”

  禾薇丝沉默片刻,轻轻地說:“不。”

  宁泽川叹气:“我总是会回来的。”

  禾薇丝微笑点头:“正因为這样坚信着,从您离去,直到现在,我未曾向任何存在低過头。”

  宁泽川心下一震,终是不再与她争辩。

  宁泽川向着這一时空的禾薇丝消失的方向跟去,只见她离去之时伤心欲绝,沒走几步,却变得气势汹汹,坚定朝着某個方向走去。

  她的速度极快,身影绕過几座民居,消失在宁泽川的视线之中。他于是加快脚步追上去,沒走两步,却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

  “哎?是你?等等!”

  這裡是卡厄斯之眼中的過去,怎么会有人叫他?

  宁泽川诧异地回头,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一边朝他用力招手,一边小跑而来。

  是在觉醒神教祭典旁,将他从湖裡拉上地面的热心男子。

  “你叫什么来着?刚才我沒听清,你怎么就走远了?還沒来得及和你說說话……怎么样呢,刚才捞到鱼了嗎?”热心男子问。

  宁泽川失笑,诚实地摇了摇头:“沒有。”

  热心男子嘿嘿一笑:“我捞到了。”

  宁泽川:“你沒回去参加祭典?”

  热心男子闻言一惊,抬手示意他噤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无人,這才长舒一口气:“小声点,這种事情怎么能声张呢?”他伸手从身后取出一只蓝色布袋子,递给宁泽川:“喏,给你的。”

  宁泽川:“给我?”他接過袋子,往裡看了一眼,裡面居然是一條喷香肥美的烤鱼:“好手艺。”

  热心男子憨笑:“好說,托了你和丰收女神的福。”

  宁泽川与禾薇丝都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热心男子。

  只见他自然而然地道:“如果不是你站在那裡,我怎么会发现這样一個好地方呢?這下好了,三天的晚餐都有了。”他拍了拍后腰沉甸甸的口袋,笑得合不拢嘴。

  宁泽川也笑,晃了晃手中的那袋烤鱼:“多谢。”

  此时,禾薇丝化出的透明灵体出现在宁泽川身旁,看着热心男子,眼裡似乎隐隐有泪花。

  热心男子似乎還想說话,不远处,两個身着软甲的士兵走了過来,皱眉紧盯着他看。

  其中一個士兵一拍男子的肩膀,大声說:

  “一個人在這干什么呢?”

  热心男子慌忙摆手:“沒有沒有,我們就是說会话……哎,人呢?”他回头,发现不知何时,身旁空空如也,刚才站在這裡的白衣青年,又凭空消失了。

  還带着他的烤鱼。

  热心男子挠了挠头,迷惑极了。

  其实,宁泽川仍然在這裡,只是自从這些士兵走来开始,那名男子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们,是将会影响歷史的人。

  禾薇丝低声說:“這就是……当时的起义军,他们自称觉醒神教的剑,因此也叫觉醒剑军。”

  宁泽川看向觉醒剑军的士兵,只见這两名士兵身后,還有更多的士兵,他们押送着一小批衣衫褴褛的人。

  是战俘。

  他们似乎来到了觉醒神教密集活动的地盘。

  有士兵在交头接耳:

  “這就是些杂牌军,抓来做什么?杀了不好嗎?”

  “杀什么杀?万一有什么重要信息呢?”

  “還得用粮食养着他们……”

  “主教說了,吃的,喝的,都不许给,饿上七八天,保准什么都招了。等招完了,再让他们饿死。”

  “這……好手段!”

  “不過……小心点,那個,是條疯狗,得单独关着。”

  “听說咬死了好几個人呢。”

  “那怎么不直接杀了?”

  “不知道主教是怎么想的,非要把這些人饿死不可……”

  宁泽川耳边听着士兵们的私语,依然跟随着禾薇丝的指引,穿過這些士兵,向着這一时空的禾薇丝离去的方向走去。

  只是,在经過一间不起眼的灰色小房子时,不知为何,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嗅到了過于强烈的血腥味。

  禾薇丝察觉到异常,轻声问:“父神,怎么了?”

  宁泽川沒有說话。

  鬼使神差地,他走近那扇灰黑的,不起眼的破旧木门——推不开它,便穿過墙壁,走了进去。

  屋内很暗。但狭小的天窗,透进来一束细细的光。

  小屋裡锁着一個人。

  那是一條手臂粗的铁链,绕着那人的左脚踝缠了一圈,又缠住他血肉模糊的右脚踝,牢牢固定在墙裡。

  被捆缚的俘虏,闭着眼,似乎是在昏迷。打结盘绕的头发,脏污的面容和衣物,都被血块糊在一起。

  宁泽川站在他身前,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见的,不是一名濒死的俘虏,而是一场接一场的,血腥杀戮的战争,以及在每一场杀戮之中倒下的每個人。

  那是在他昏迷离去之后,加速死去的人们。

  ——很快,這名战俘,也会成为這些死去的人中的一個。

  “過去是不可改变的,父神。”禾薇丝在他耳边提醒着。

  “我知道。”宁泽川叹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自己身后,那裡挂着一個蓝布袋子,装着热心男子送给他的烤鱼。

  宁泽川便将烤鱼放在俘虏的不远处,穿回墙壁离开,继续寻找禾薇丝的踪迹。

  ————

  在宁泽川离去之后许久。

  那名俘虏仍然静静地趴在原地,好似已经死去。忽然,鼻尖翕动了一下。

  ——烤鱼的香味。

  不一会儿,那双眼睛睁开,竟是神秘而幽邃的暗蓝色。

  他怔怔地看着一條在黑屋裡凭空出现的烤鱼。

  困惑。

  逐渐变成了狂喜。

  但他仍沒有动。

  因为动不了。

  過了好久,那人终于拖着重伤的右腿,极其缓慢地爬上前去,双手颤抖地捧住烤鱼,将它往嘴裡塞,用力地咀嚼,仿佛连同刺也能嚼碎,缓慢咽下。

  是的,這一條烤鱼,既不能让一個重伤的人多活几天,也无法改变歷史……

  冥冥之中,只是有什么东西,悄悄复燃了。

  譬如,男人意识之中,某种来自远古的,濒临熄灭的信仰。

  作者有话要說:感谢在2021-05-0800:03:49~2021-10-1304:1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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