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结局(下)
這件事反转了两次以后,又在網络上讨论了起来,但喻眠一次都沒去看過。
她只想過好自己的生活,处理好自己的工作。
只是,在他们发出澄清的第二天,纪深的妈妈又打电话来了。
他们之前說最近可能会江成,有机会就见個面,上次說后面联系,但沒想到他们的联系這么快。
胡婉打电话来的时候,喻眠刚好又在旁边。
“阿深啊,最近我跟你爸又在網上看到点东西…”胡婉說着,觉得有点不好开口的样子,“所以我們俩现在想马上见到你女朋友,明天我們就来江成,你们晚上一起出来吃個饭?”
纪深皱眉,“看到什么了?”
喻眠跟着,心跳猛地加速了一下,听阿姨着语气,她感觉好像不是什么好事。
估计是看到那些东西了。
“嗯,看到了一些關於你女朋友的事情,所以我和你爸爸想抓紧時間過来。”
纪深也以为是那個意思,跟胡婉說:“那些內容我們都澄清過了,我不希望你们也误会她。”
“不是误会那些,我們是看了內容,有点话想跟她說。”
喻眠听到這句,某個隐藏着的顾虑好像又冒了出来,就算她自己现在很少会想到,也很难不在這种时刻想起。
想起關於她的出身背景。
她的出身背景是不好看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好看,就算纪深不在意這個,估计做父母的也会在意。
老话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其母必有其女。
他们要是觉得她這样的原生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上有缺陷,觉得不适合纪深,那也是他们作为父母无可厚非的想法。
喻眠忽然起身,跟纪深小声說:“我去打個工作电话。”
她走到阳台那边,关了阳台的门。
偶尔在這样的时刻,她也想逃避一下,虽然喻眠也觉得,其实說她自己的话,已经足够优秀了,在别人眼中是佼佼者,但是在老一辈的人眼中,她這個出身应该還是很拿不出手的吧。
喻眠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忘记那段過往。
可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
這一生都无法改变自己是這样的出身背景。
她再回到客厅的时候,纪深已经跟他妈妈通完电话,他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异常,喻眠也装作无事。
“阿姨說明晚来嗎?”她顺势在纪深旁边坐下,伸手拿起他开了的那罐苏打水喝了一口气,感觉到舌尖都在冒气泡。
“嗯,我說问问你,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纪深說,“我爸妈也是,做什么事儿都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给人准备的時間。”
“哈哈哈,這一点倒是跟小浅很像呢。”
“是,毕竟爸妈什么样,养出来的小孩儿就什么样。”纪深顺口接了一句,“我妹的确跟他们差不多。”
他沒注意到,說這句话的时候,喻眠的手倏然收紧了点。
她只是說,“那你爸妈肯定也很可爱很好相处,沒关系,他们都来了就不要让他们白跑一趟。”
“嗯?明晚去么。”
“明晚去吧,我們提前定一下餐厅,今天早点睡!明天我早点去上班,处理完了就過来。”
“我去接你。”
“明天不用,你接一下叔叔阿姨就行,我下班自己過去。”
喻眠很坚持,纪深也不好再說什么,只能应下来。
第二天的工作,她偶尔闲下来的片刻会走神,越是临近要跟他的父母见面,那种情绪蔓延地更快,最后下班之前,喻眠觉得自己的状态不对劲,去洗手间洗了個冷水脸。
“喻眠,這一点都不像你啊。”她对自己說。
喻眠這一生会害怕什么呢,她不会害怕什么才对,在洗手池前站了许久,她看着水池裡的水沿着壁边缓缓下落。
在這一瞬间。
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爱既是盔甲也是软肋了。
因为她会在某些瞬间,会突然害怕失去,害怕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样爱她,她舍不得那样的分别。
所以在她意识到自己的家庭背景不好的时候,会开始担心他的父母会不会让他们分开。
如果他父母不同意,她也不希望纪深因为她和家裡闹得不愉快。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好好表现。
尽量…
尽量让他的父母觉得那些沒关系吧。
喻眠這才出发,她打了個车過去,還沒到的时候就收到了纪深的消息。
【我們到了。】
【我妈妈问你,想喝什么饮料?】
喻眠抬手,正打算回复他說他应该知道她喝什么,总不能在一起了這么久都不知道她喝什么吧,還沒发的时候,她的手停住。
认真看了好几遍,忽然意识到這句话的含义。
纪深会不知道嗎?他不会不知道的。
但是他還是发信息過来问了,因为是他妈妈问的,他是想让她安心一些,让她知道——
我妈妈在关心你,她是很好相处的人,你不用紧张。
喻眠刚才紧张的心情又平复了些,她嘴角一弯,回复他:【那我今天要雪碧吧。】
十分钟后,喻眠到了饭店。
她跟着服务员的引导去了早就预定好的包间,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裡面在說话。
“你们今天来,应该不至于给我和我女朋友找茬吧,也是奇怪,怎么会看了那些事情以后就急着要见她?”纪深說。
紧接着是胡婉的声音,比电话裡听着還要温柔年轻一点。
“我和你爸是那种人啊?”胡婉嗤笑了声,“我就是看了那女孩的事情,說她小时候沒爹养沒妈爱的…”
正在說這個的时候,服务员敲了一下门,裡面的对话突然止住。
喻眠脸上挂着笑,打了個招呼:“叔叔阿姨好…”
“欸?来啦,快坐快坐。”胡婉還起了身接她,替她抽开了自己身边的那個椅子,“你過来,挨着阿姨坐,可以嗎?”
“好。”喻眠這才走過去。
她刚坐下,服务员微微鞠躬,就关上门出去了。
“对了,你是叫喻眠吧?”胡婉问。
“嗯。”
“那我叫你眠眠可以嗎?”
“可以的阿姨。”
包间裡仅是剩下他们几個人,胡婉也大概猜到刚才喻眠在门口听到了什么,喻眠沒說什么,觉得這会儿有点心照不宣,她总不能直接问阿姨刚才說的话是什么意思。
但喻眠沒想到,她沒提,倒是胡婉自己提了起来:“不好意思啊,你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喻眠也只能嗯一声。
纪深看着胡婉,說:“别为难我对象。”
“這用得着你說?”胡婉轻哼,“你這孩子也真是,到底是不是我們亲儿子啊,怎么一点都不了解自己爸妈。”
纪深:“反正也的确沒太多相处。”
胡婉:…………
纪升荣:…………
他们俩忙于工作,的确很少和孩子在一起,這倒是沒错。
纪升荣咳了一声,拉了一下纪深,說:“她们女人交流的时候,我們最好别插嘴。”
“那要是你女人欺负我女人怎么办?”纪深跟自己爸爸說话也挺不客气的。
纪升荣:“什么叫我女人?那不是你妈嗎?”
“但我說的,倒也沒错,你能反驳么。”
“……不太能。”
两父子在旁边聊起来了,胡婉伸手拍了纪深一下,“好了,我跟眠眠說话呢!”
纪深也只能做出一個“請讲”的手势,闭了嘴。
他们的氛围很好很轻松,喻眠刚才僵硬着的肩膀都忽地放松了一下,随后胡婉转過来,继续跟她說。
“刚才突然敲门,话都沒說完。”胡婉看着她,“你别误会,阿姨的意思不是說你出身不好或者怎么样,也跟你道個歉,刚才說那些话,你听着估计也不舒服。”
喻眠愣了一下,随后說:“沒有,這的确是事实,沒关系。”
她說完這句话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拉了起来。
胡婉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几下,眼神和语气都很是担忧:“看你這么平静地說出這种话,我觉得很难過。”
“嗯…?”她看着胡婉,沒反应過来。
其实倒沒什么突然的,只是跟她自己预想的情况差了很多。
胡婉继续說着。
“我們俩這次想早点過来,是因为看了網上那些东西,就觉得這小姑娘真的很不容易,這都是遇到的什么人什么事啊。”
“本来想晚一些再跟你见面的。”
“但在看到那些人說你是沒爹沒妈的孩子的时候,我觉得我們必须早点来一趟了。”
她說话的间隙裡,喻眠的眼神跟纪深对上了片刻。
他在笑。
仿佛在跟她說:你看,我說了不用担心。
“一定会很难過吧,不管過了多少年,在被人這样說的时候,還是会难過吧。”胡婉轻声道,更是心疼了。
喻眠沒有否认。
她沒想到,竟然有一個人,会這么轻易地看穿她的脆弱。
而這個人,是她男朋友的妈妈。
“但是阿姨想說的是,你无法選擇你的出身,所以不要因此觉得是耻辱,当你降生在這個世界上以后,你就是一個独立的個体了。”
“他们对你沒有养育之恩,跟你沒有任何关系。”
“你应该为自己觉得骄傲,因为就算是出生在這样的环境裡,你依旧成为了很优秀的大人。”
胡婉說完,喻眠很长時間沒缓過来。
倒是纪深在旁边笑了一声,說他妈妈:“怎么对着我女朋友煽情啊,要是给人弄哭了,我還得哄的。”
胡婉转過去瞪了他一眼:“那是你女朋友,你哄哄怎么了?”
喻眠的确是觉得自己的喉间有些酸涩,但她沒有在這個时候哭出来,听胡婉和纪深在說笑,最后嗓音压着几分,跟她說。
“谢谢阿姨。”
胡婉听到,又转回来,突然问她:“我能抱抱你嗎?”
喻眠沒有拒绝。
随后她感觉到了一阵很温暖的拥抱。
那是跟纪深抱她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的温度和感觉,甚至跟姑妈抱她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感觉。
胡婉抱着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
“我想早一点来,想早一点抱抱你。”胡婉轻声說,“希望以后,你缺失的那部分,我們可以补给你,虽然我們這個做父母的,也不是很称职。”
但他们也一定会把她当成亲女儿来对待的。
就只是這么一個拥抱,喻眠仿佛看到了那個母亲的角色,在拿着针线一针一针地缝补某個缺口。
她以为那是個不可弥补的缺口。
现在却忽然觉得,或许再過几年,她也能补好。
喻眠也突然知道,为什么這個家裡,会有纪深和纪浅這样温柔又勇敢的人存在了,這样的家庭环境下培养出来的孩子,不会是坏人。
這顿晚饭,虽然是在外面的饭店吃的,但喻眠从未哪一刻觉得這么完整的,是跟家人一起吃饭的感觉。
她吃着,還笑着說;“要是小浅也在就好了。”
“眠眠跟小浅也认识?”胡婉问道。
“何止是认识。”纪深轻嘁,“纪浅是她的狂热粉丝,喜歡得不得了。”
胡婉听了笑,說:“不愧是我女儿,很有眼光。”
谈笑间吃完了這顿饭。
他们這次来,其实也就是這一個目的,专程過来见喻眠,担心她受到網络舆论影响,想给這小姑娘一個安慰和定心。
连行程都是临时加的,老两口明天一大早還要走,喻眠和纪深把他们送到酒店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纪深见喻眠有点不舍,還笑她:“你這么快就被我妈收买了?”
“嗯…”喻眠直接承认,“阿姨人很好啊,還很温柔。”
“我就不行?”
“你自己說的啊,我可沒說你不行。”
纪深睨着她,說:“行啊,别人家是婆媳关系不好处理,我家以后是不是会你跟我妈,還有纪浅,三個女人一台戏,联手搞我?”
“那倒不会。”喻眠說。
“嗯?”
“我肯定护着你的。”
纪深听闻,闷哼了几声,說:“還算是知道谁最重要。”
回家停车的时候,喻眠又說:“我們不坐电梯,从這边上去吧。”
上去是小区的中庭花园。
“怎么,想逛逛?”纪深晃着车钥匙,已经做好了跟喻眠出去压马路的打算。
“不是,想带你去個地方。”
“嗯?”
“看個东西。”喻眠說。
纪深应着,“行。”
他们這才从旁边的楼梯上去,本以为喻眠要带着他出去,沒想到她最后只是站在小区的某栋楼楼下,是刚好跟他们住的单元相对的那一栋楼。
“這儿?”纪深確認了一遍。
“是啊。”喻眠抬头,看着那边某处亮着的光,“十五楼那户,住着一家三口,孩子還很小,爸爸会帮忙带孩子。”
“嗯?”
“我之前经常在窗台看到,觉得他们一家人真的很幸福。”喻眠叹了口气,“就是,很简单的幸福。”
是睁开眼可以看到自己的家人,是无时无刻被爱着,是无数次的早安和晚安。
“别說了啊——”纪深尾音拖着,“再說我要羡慕了。”
喻眠低头,又看着他。
纪深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說:“既然你都来带我看了,那我也要一個那样的家。”
“不讲道理?”喻眠一时语塞。
他很是有理:“我什么时候要讲了?”
怎么挺骄傲的。
喻眠正欲說他,却忽然被人抱在怀裡,他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容抗拒的语气。
“眠。”
“你得给我個家。”
她轻笑,知道纪深又在說反话,他怎么会沒有家呢,他一直都在爱裡长大,是很幸福很完整的家庭。
一直沒有那样温馨的三口之家的,本来是她。
他总是這样,用命令的语气让她去做什么,其实每次都是为她而做的。
喻眠也不戳穿,只是笑笑:“知道了,给你就是了。”
“就只看看這個?”纪深问她,“還有嗎?”
喻眠摇头,“沒有了,就只是想给你看看這個。”
“行,那现在可以上楼了?”他提醒着,伸手准备牵她一起回去。
外面的天這会儿還挺冷,夜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吹了风容易感冒。
“你先上去,我想等等。”
“怎么?”
喻眠呼了一口气,“我想站在這裡,看到家裡的那盏灯亮起来。”
“又折腾什么花样呢。”纪深說她。
喻眠也只得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說:“好啦,你别管那么多,快去。”
這招对纪深永远适用,随后他就应着——
“好的,喻娇娇。”
而喻眠就独自站在這裡,纪深转身上楼以后,小区裡也沒有别的人经過,唯一的声响就是景观溪流窸窣的水声。
她一直仰着头,看着十八楼,是他们住在一起的地方。
一個人站在安静的环境裡,她听到单元门关上的声响,喻眠自言自语轻声呢喃着。
“我原本啊,其实也沒有想過会被拯救。”
她本也从未奢望過在别人身上得到救赎,她就是自己的救世主,可有個人,猝不及防地执意要闯入她的世界,他蛮不讲理,甚至有些臭屁。
但他是她的爱人。
喻眠站了沒太久,只是一分钟不到,也能猜到纪深飞奔上楼给她开灯的样子,等到那盏灯亮起,她像是在漆黑的夜裡突然捕捉到了一颗最明亮的星星。
她一直觉得…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有无数亮起来的灯,可那都是别人的。
温馨的、幸福的家庭都是别人的。
会在家裡等待爱人归来的,也是别人的。
但是在纪深打开家裡那盏灯的那一瞬间,她会无比清晰地感觉到——
那是她的爱人,那是等待她回家的光。
這個世界上,终于有一盏灯。
是为她而亮的。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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