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攻心为上
双手捧着托盘,高举過头顶。
文氏十分受用。
先前的时候,芳华苑的丫头对她怀有深深的敌意。
即使不說,那眼睛裡也能透出来。
可是此时跪在自己面前的芸香,恭恭敬敬,沒有一丝越矩。
文氏端起架子,只低垂着头,装模作样地欣赏自己指甲上的寇丹。
她知道,芸香手中的布料,她势在必得。
既然有事求到這裡,不管事情能不能办,這礼总得留下的。
何况,上次三殿下送的布料,卫府裡就几位小姐得了。虽然文氏不缺衣裳,但宫裡时新的花样她還真有些眼红。
芸香跪得膝盖生疼,也不见文氏叫她起来。
她倒也不急,跪得甚是直溜。
且那举着托盘的手,一刻都未曾松懈。
文氏偷偷瞧了一眼,心中大快。
不知道過了多久,锦儿为文氏奉上茶来。
“夫人請用茶!”锦儿轻声道。
文氏却头也不抬,装作沒听见一般。
芸香心中暗笑,面不却不露分毫。
直到文氏把十個手指甲上的寇丹看了又看,锦儿的茶水都开始转凉了。
文氏终于抬起头来,接過锦儿手中的茶碗。
“大正月的,你想冻死我啊!”文氏沒個好脸色,“去,换一盏来。”
锦儿忙不迭地从文氏手中接過茶碗,然后急匆匆退了下去。
此进芸香稍稍垂下了头,文氏细细打量。
就见這丫头面上有些胆怯。
文氏不发话,那高举的托盘,芸香也不敢放下。
她只觉得手臂都要僵硬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锦儿换了一盏茶来。
锦儿把茶碗递到文氏手裡,然后讨好地說:“夫人,七分烫的,刚刚好。”
文氏方才漫不经心地接過,然后拿盖子撇去浮沫,却也不急着去尝。
锦儿此时在文氏身侧,给了芸香一個讥笑的眼神。
芸香却装作沒看见,一心一意等着文氏說话。
文氏把一盏茶品完,仿佛方才想起前面還跪了個丫头。
“锦儿也是,芸香在這儿跪了這么久,你也不提醒我一下。”文氏阴阳怪气的,不明白的倒還真以为她是慈悲心肠。
锦儿连连赔罪:“夫人,是锦儿疏忽了。甘愿受罚。”
文氏轻轻一笑:“罢了,受罚就不必了。快把芸香扶起来。”
锦儿答应一声走上前去虚扶一把,芸香从地上站起来。
“什么料子,可别是你们挑剩下的,巴巴地送到我這儿来。”文氏别過头,轻蔑地說。
芸香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上次我家小姐得了三殿下的布料,便先留下了几块。剩下的,府裡的几位小姐们分了。
“這块布料,便是我家小姐当时特意为夫人留下的。”
如果卫容若在這儿,也不得不佩服芸香的演技。
這几句话若是换从别人嘴裡說出来,文氏断然不信。
可此时从芸香嘴中說出来,文氏竟然觉出一片赤诚,再挑不出刺来。
虽然文氏心裡清楚,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可此时利令智昏,文氏不由地信了几分。
“我家小姐本想着,寻個合适的机会,给夫人送過来。”芸香接着說,“可是近来事忙,又出了那档子事儿。哎……
“我家小姐說,這块湖绿的料子,既不显轻挑,也不显老气。
“夫人穿上,少說也要年轻十岁。”
文氏此时微眯着眼点头。
听這话,倒真不像是从一個丫头嘴裡說的出来的。
当然芸香心裡明白。
她之所以說出如此有信服力的话,還得归功于卫容若昨晚给的手帕。
“锦儿,既然芸香姑娘說的這么好,那你便替我收下吧。”文氏脸上露出一個比较自然的微笑。
在芸香看来,就连她的脸,也沒有平时看上去那么阴险了。
芸香把托盘双手递给锦儿,锦儿接過托盘,放在桌子上。
“锦儿,搬個小凳子来,請芸香姑娘坐。上茶。”
文氏和颜悦色地說。
锦儿答应一声,给芸香搬了個小凳子,放在文氏床前。
芸香再三推辞,文氏便让锦儿按着芸香。
她沒法,只得侧着身子坐了,堪堪挨着凳子的边儿。
锦儿急急出去,为芸香奉上茶来。
芸香拗不過。
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去接锦儿手中的茶碗。
锦儿却突然把手一松,滚烫的茶水全都洒在芸香的胳膊上。
正月裡衣裳穿得厚,胳膊处有衣裳挡着,未见烫着。只那手腕上立即便成了红红的一片,起了几個大水泡。
芸香连连摆手,文氏开始骂锦儿:“作死的丫头!连碗茶都端不稳,要你何用?”
一边骂,一边回過头来安慰芸香:“都是锦儿做事毛手毛脚的。回头我让大夫开了药,让锦儿亲自给你送去赔罪。”
芸香心裡恨极了,右手腕上火辣辣地痛。
可是为了自家小姐,這点痛算得了什么。
“不怪锦儿姑娘。是奴婢自己不小心,沒有接住茶碗。夫人好心留芸香吃茶,是芸香沒福气。”
文氏看着芸香强忍痛苦的表情,心下大快,恨不能高歌一曲以抒胸怀。
芸香见時間也差不多了,再次对着文氏跪了下去:“求夫人开恩。准许奴婢去看看我家小姐吧!库房裡又脏又冷,我家小姐最怕老鼠了。
“我家小姐說,之前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若此番夫人垂怜,我家小姐之后全听夫人差遣。”
文氏抬了抬手:“你回去等消息吧。等老爷下了朝,我同老爷商量一下。”
芸香心裡冷笑一声:到最后,還是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
她不得不佩服:自家小姐简直料事如神!那帕子上分明就写着呢。
芸香再次向文氏磕头:“夫人大恩,奴婢与我家小姐谨记。”
“锦儿,送送。”文氏叫一声。
锦儿答应,然后装装样子把芸香送到门口。
芸香拿帕子遮着右手腕,然后从晚晴阁回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就在芸香刚刚进了晚晴阁的时候,秋君已经从原路回到了芳华苑。
红英带着他绕到后院,从角门出去,便直直朝后面的竹林去。
却說清珞在如意井边,衣服刚刚洗了一半,累得腰酸背痛。
似乎听得竹林裡有人声。
這大清早的,谁会在這儿?
清珞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就听一人问:“夫人,你就不怕她们不帮着咱们嗎?”
是個小丫头的声音。
清珞心中一动:這小丫头既然称夫人,眼下卫府裡能当這個称呼的,便只有文氏了。
且听听她们背地裡說些什么。
“怕她们?我有什么好怕的?宝璐自不必說,清珞那丫头嘛……”
果然是文氏的声音!說到這裡,却故意停顿了下。
清珞矮着身子躲进一丛凤尾竹后面,竖起耳朵听。
“清珞這丫头也是個不安分了。否则,人在老祖宗那边,又怎么会听我的话?”
小丫头接着问:“夫人可有妙招?”
清珞便听文氏的声音哈哈大笑:“妙招谈不上。只是啊,這丫头命不好。城东有個余大夫,你可听過?”
“听過听過。奴婢听說,那個余大夫连着死了五房妻妾,眼下正准备续弦呢。且還听說,那五房妻妾先前进余家的时候,都好得很。
“可過不了一年半载,便从门楼裡抬出一具尸体来。
“街坊邻居都說,余大夫的五房妻妾,都是被他给毒死的……”
清珞心裡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却听文氏的声音,把小丫头的话语打断。
“小声点儿,沒得让人听了去。我已经托了刘金嘴,让她给余大夫和清珞牵個线。”
清珞听得這话,直感觉一颗心要跳出腔子。
差点惊叫出声,慌得拿手捂住嘴。
“也是。清珞嫁過去,虽是续弦,却也成了正经的主母。”小丫头接着道。
“谁說不是呢?我怎么听說,清珞平日就在老祖宗那边负责浆洗?想想,若有一天,不小心在如意井淹死了,岂不晦气?”
清珞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只感觉出气多进气少。
吓得眼睛都直了,好一会儿方才缓過来。
再仔细一听,一前一后的脚步声早已去得远了。
清珞方才大口大口地喘气,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余大夫她是听說過的。
就在昨天的时候,老祖宗院儿裡的小丫头還在议论着呢。
当时清珞還說了句:“這样的人,我即便一头撞死,也不嫁他!”
可是,不嫁他又如何?還有如意井在眼前等着呢!
却原来,文氏动的是這個心思!
清珞连连后退几步。
此时在她看来,如意井不是一泓清泉。
倒像是一個张着大嘴的怪兽,能把人吃的骨头渣渣都不剩。
清珞勉强把衣服被褥洗完,回到老祖宗的院子裡,却沉沉病了。
芳华苑裡,秋君早已脱掉小丫头的衣服,依旧挑着担子利落地出了卫府。
“你是沒去。秋君那声音,活脱脱就是文氏!”红英猛灌了一大口水,对芸香說。
“那是,春喜班的头牌嘛。小姐說了,卫府的人向来自恃甚高,不屑与戏子优伶为伍。所以才不识秋君。
“我們小姐挑的人,能错的了?”芸香接口道。
“你也真是的,演戏也就罢了。沒得把手腕烫了這么大几個水泡。
“等小姐出来,還不知道怎么心疼呢。”红英一边拿冷毛巾覆在芸香右手腕上,一边埋怨。
芸香却摇了摇头:“等小姐出来,你就說,我自己不小心烫的。
“依小姐那脾气,若是知道文姨娘使坏,指不定怎样呢。”
红英点了点头:“也是,小姐刚挪回来,凡事总得留一寸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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