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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雪意

作者:温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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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时赵师容脸色已由红转白,摇摇欲坠,杨沂中在亭外见到,喝道:

  “上!”

  率领官兵们一拥而上,赵师容抵挡了几下,杀了几人,已支持不住,那万裡平原俯身去看地上五爿千裡孤梅尸,然后缓缓抬头,大喝了一声:

  “滚出去!”

  他的人虽幼小,声音却很苍老,這一声暴喝,将十数人吓得登时住了手,退出亭外去,另外十数人只吓得楞,万裡平原忽尔如风卷起。

  只见他东拿西抓,将那十七八人,一一掼出亭外去,加了一句:

  “守好囚车!”

  杨沂中才如梦初醒,拔出朴子刀,去守他所要监斩的人。

  万裡平原一步一步迫近赵师容,赵师容却对這看来韶龄若孩童的人,打从心底裡冒起了一阵寒气,只听這“万裡平原”祈廿四冷冷地道:

  “你伤了我师弟,杀了我师妹,你要付出代价。”

  赵师容凄然一笑。

  她心裡暗唤了声:

  “沉舟。”

  却现她和李沉舟之间,還有好远好远的距离,既敬又爱,但无法相接近。

  她为感觉到此点而眼角有晶莹的泪。

  然后她想自绝经脉;但是万裡平原动手了,而且出手比她料想中要快,快得好多好多,就在赵师容未能有一切动作前,他已封了她身上所有能动作的穴道。

  她這时手足冰冷,只听万裡平原阴恻恻地笑道:“你想死?我要你尝尽人间苦楚后再死。”

  万裡平原竟伸手去剥她身上的衣服,赵师容這时只恨不得自己快点死,快点死去。

  而她心裡一直狂喊着一個人的名字。

  ——沉舟,沉舟,沉舟……

  可惜這個人又离得太远。

  李沉舟和萧秋水赶到的时候,赵师容已不成*人形。李沉舟一到风波亭,他就感觉到了,所以杨沂中的问喝,他根本沒有听进去。

  他飞身卷起,出一声狂嚎。

  有两三名官兵,以鬼头刀向他砍去。

  三把刀,都砍在李沉舟身上,但是那三個人,也给他内力硬生生震死。

  换作平时,那三個官兵哪裡可能触得及李沉舟的衣袂?可是现在,三柄刀都砍中了李沉舟。

  李沉舟疯了。

  他扑入亭去时,万裡平原赤精着身子,反掠了出来!

  在這一刹那,万裡平原双掌猛击李沉舟!

  李沉舟沒有闪躲。

  愤怒已使他忘了一切。

  因为那时候他正在听到他妻子的最后一声呼唤:

  “沉舟……”

  一切声音都黯淡了下去。

  只有两声巨响破寂响起!

  那两声巨响来自他的骨骼上!

  万裡平原击中了他!

  ——這個人,就是从他妻子身上离开的人!

  想到這裡,他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鲜血迎头洒在万裡平原脸上,在這一刹那问,李沉舟的拳头,已将他的左右胁骨劈裡啪啦,完全打碎!

  但是万裡平原也真非同小可,這种情形之下,他居然還能逃:

  他一旦开始逃,就沒有人能追得上他。

  因为他轻功第一!

  就算受了伤,他還是第一!

  的确沒有人能追得上万裡平原!

  但是有人能“截”得住他!

  迎面而来的是萧秋水!

  萧秋水的古剑“长歌”,已化作“玉石俱焚”,迎面刺来!

  万裡平原做梦都沒有想到中原有這样的高手,而且不止一個!

  更可怕的是,這些高手都不要命!

  他只好抽出了纸剑!

  他的纸剑刚要刺出,忽然觉得凤涌云动,他的轻功再好,也抵不過风,敌不過云,他的纸剑再高,也刺不着风,杀不着云。

  所以他的身体,反被萧秋水一剑自顶至胯,串了进去。

  這是“忘情”十五法门中的“云翳”诀。

  万裡平原死时,百裡寒亭也死了。

  李沉舟挥出了他的拳。

  杨沂中等人,早被這两個形同疯虎般的人,吓得四散而窜。

  然后李沉舟就站在那裡。

  一直站在那裡。

  站在那裡。

  他沒有說一句话,也沒有說一個字。

  這时天色渐渐暗沉,云边低灰的天空裡,好象還有一线暗红色的阳光。

  他就站在亭子裡。

  他的五脏六腑,在沒有用真气抵护之下,几被万裡平原双掌震离了位子,他肩上、背上、腹上,各嵌有一柄大刀。

  但是他沒有拔。

  让鲜血流。

  亭外也有一個人,他的胸膛也在滴着血。

  他心裡也在淌着血。

  ——邱南顾……

  ——赵师容……

  他蓦然觉得,以前为了一诗,飞骑数百裡的日子,湮远无踪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亭外的人终于說话了,他微趋前一步:

  “帮主……”

  那亭内的人的声音似忽然间過了几十年般苍老:

  “你先去救岳元帅出来。”

  亭外的萧秋水低道:“是。”

  正待向囚车行去,亭内的李沉舟忽又道:“慢。”

  隔了半晌,只听李沉舟喃喃自语道:“你是为了救岳飞,才来风波亭的,我先带你去把岳飞放出来,好不好……好不好呢?”

  說到這裡,李沉舟的声音象被什么东西哽在喉裡,說不下去。但他還是继续柔声說道:

  “你……你不要怕……那儿有柳五,……他先等着你……保护着你……我,我也快来了……你放心……”

  他将那轻衫轻轻柔覆在他妻子**的身上,向囚车走去。

  這时已是十二月末梢,岁寒将至,大地间一片茫茫白雪,远处数点梅花。

  李沉舟横抱着赵师容的遗体,依然轻声道:“喏,你要救岳将军,我便替你放了将军,就是你救的……好不好呢?”李沉舟想到了昔日那一簇一簇黄花爬满的地方,他跟赵师容夕晚间在草地上打滚,看见那负情的雌鸟和殉情的雄鸟的情景,心头一酸,竟自嘴角咯出了鲜血,却沒有流一点泪。

  他一面想着,一面走近囚车。

  囚车裡有一個高大的人,披背向,寂然枯坐,不动不语。

  萧秋水却蓦然有一种感觉。

  缺少了一种感觉的感觉。

  缺少了一种象在关帝庙上,或大理狱中,那种朝觐一位自己毕生心仪的人的感觉!

  萧秋水觉得有些不妥的时候,李沉舟已踱到囚车的前面。

  李沉舟一直在轻声、不带一丝惊扰的跟赵师容說话:“哪……小容儿……這就是你得意的事啦……你亲手将一位大人物放出来了……你的心愿完成了……”李沉舟說着的时候,心情完全回复到他往日跟赵师容初见的时候,那时候帮务還沒有那么繁忙,他初见到她,不如现在這样了解,但却比现在懂得珍惜……

  ……他好久沒這么珍惜過了。

  ——现在珍惜,是不是已太迟?

  李沉舟心裡想着,恨不得死的是他自己。为什么死的不是他自己?

  他不敢用力地使赵师容那软若无骨的手,去开解那囚车的锁。萧秋水這时正意识到要提醒李沉舟时,但却又不知不妥之处在哪裡。

  就在這时,囚车粉碎!

  一人自囚车中振身而起!

  這人一起身,如云蔽日,高大无朋!

  這人在他裂车而起的刹那间,左拳右掌,双双打在李沉舟的胸前!

  這人出手极快,而且又是令人意料未及的狙击,却正好生在李沉舟此刻心丧若死,全心全意在呵护着他已死的妻子身上!

  也不知是避不過去,還是根本沒有闪避,喀喇喇喇喇连响,李沉舟左右胁骨全被震碎,那股大力,震得他向后一仰。

  本来這两股巨力侵至,只要借力向后倒飞,就可卸去部分劲道,可是這样一来,哪裡還能搂住赵师容,赵师容的尸就要摔到雪地上去了。

  所以那一拳一掌打下来,李沉舟长吸一口气,這两下重击,只打得他胁骨尽碎,他只稍微仰了一仰身,“格”地一声,腰脊折断,但他依然抱着赵师容,沒有放手。

  那人呆得一呆,已听到一声厉啸!

  一人已在盛怒中拦在李沉舟的身前!

  萧秋水!

  萧秋水在悲愤若狂中,听到了那人哈哈大笑。

  那人笑声轰若雷震。笑完了他才說:

  “权力帮与我争斗二十余年,今天才算有了结果。”那人开心至极:

  “我朱大天王赢了。”

  這人当然不是别人,正是朱侠武。

  李沉舟這时脸白如纸,在北风狂吼中,他小心地抱着赵师容,跪了下来,說:

  “……這样……也好……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见……柳五……”

  他說一個字,即呕出一口血,每咯一口血,脸色就更惨白。最后他的脸色已惨白如雪。

  萧秋水热血沸腾,按捺不住,冲過去大声喊道:“帮主……你不能死!你父亲就是燕徒狂,他……他死了……你一定要活下来……”

  可是李沉舟已将膝横置着赵师容,他的脸垂落在她的胸前,死了。

  萧秋水只觉得天地之间,一时尽是生死二字,生有何欢,死有何悲!他蹲了下来,双手搭在李沉舟的肩上,他的双手,也强烈地颤抖了起来!

  却沒料到這时,朱侠武已偷偷欺近了他。

  萧秋水蓦然醒悟,那当日在振眉阁时被偷袭前一刹那的感觉……

  就在這时,朱大天王已出手!

  右掌劈萧秋水背心“陶道”穴,左拳捶击他的“脊中”穴!

  萧秋水大喝一声,闪躲无及!

  就算他闪躲得及,也不想朱大天王打不中他,而打着了李沉舟夫妇的尸身!

  所以他一仰腰,一招“惊天一剑”,倒刺出去!

  這一剑之快,天地所未见!

  朱侠武先出手,眼见击空,掌拳一沉,击着了萧秋水的胸口!

  但萧秋水一剑,也刺中了他的左胸!

  朱大天王怪叫一声,撒手身退,剑已入肉五分!

  萧秋水飕地身子一弹,半空旋身,横剑面对朱大天王。

  朱大天王胸部负伤,十分震讶萧秋水在重伤之余,還有這反击一剑的惊人体力。

  他的血自铁镌般胸膛渗了出来,朱大天王稍稍有些不安起来,他出道以来,几曾這般受伤過?

  ——而且居然伤在這样一個年轻人剑下。

  就在這时,萧秋水那完美无缺的架式,忽然有了破绽。

  只见萧秋水稍微有些恍惚,跟着下来便是轻微的颤抖,然后连立足也开始不稳起来了。

  原来良朱顺水在石室抓伤萧秋水起,一直赶到风波亭为止,已流了不少血,目睹李沉舟、赵师容之死,又令他血气翻腾,无法压制,加上朱侠武一掌一拳,萧秋水已受了极为沉重的内外伤,实无法再撑得下去了。

  朱侠武的眼睛亮了。

  自杀了燕狂徒、得悉天正、太禅、柳五、唐宋、唐绝、慕容世情、墨夜雨、唐君秋、唐君伤等互拼身亡后,以及“塞外三冠王”杀了赵师容,朱顺水与裘无意同归于尽后,武林中,就只剩下了李沉舟,他和萧秋水三分天下!

  而今李沉舟又为他所杀,就只剩下萧秋水了!

  本来他先受了点伤,着实有些慌张,而今看来,萧秋水的伤势,实比他严重一倍有余。

  只要杀了萧秋水,武林中的天下就是他的了!

  想到這裡,他就以凛厉无比的声势,迫进了一步!

  可是這個看来儿近重伤软瘫的青年,忽然又扬眉振作起来,一下子,在冬日的阳光又稍现出一点儿微芒的时分,捏起剑诀,在冬雪中,凛然不惧。

  朱侠武先是愣了一愣,随而狞笑了。

  冬天的太阳,是冬寒,不是冬暖。

  他知道這青年能维持下去的精神气魄,来自何处。

  于是他說:

  “你還想救岳飞么?他已死了。他确实就在大理狱中,你们闯进去,沒把他救出来,秦相爷一横心,圣上即将岳飞处死。”

  朱侠武的声音,沒有抑扬顿挫,但每一個字,都象一面大鼓,敲打得萧秋水心魄俱裂。

  朱侠武眼睛着亮,還补充了一句:

  “岳飞就在狱中,被拉胁而死!”

  萧秋水狂嚎一声,仗剑冲了過来,架势全失,章法全无!

  ——忘情天书一十五诀,最主要的法门就是“忘情”二字。

  ——可是此刻的萧秋水又怎能忘情!

  所以他未冲刺,就飞了起来。

  朱侠武轻易把他击飞。

  萧秋水落在丈外,不断地吐血。

  朱侠武笑了:

  “你认命吧。我姓朱,叫大天王,這天下武林,自是非我莫属的了。”

  萧秋水不知有沒有听到,可是他的斗志,已如他的一颗心一般,形同粉碎了。

  正在這时,忽听一人朗声道:

  “朱大天王,你少卖狂!”

  另一個清晰妙音道:“你做出這等卑鄙的偷袭技俩,枉你为武林一代宗师。”

  另一沉实的声音道:“使出你的‘少林拳’、‘武当掌’吧,我們以‘忘情一十五式’领教。”

  說话的人,正是琴剑温艳阳、笛剑江秀音、胡剑登雕梁。

  “三才剑客”。

  朱大天王不认识這三人。

  登雕梁、江秀音、温艳阳三人,本身就十分淡泊名利,他们只迷醉在音乐的境界中,一直甚少与人交手,所以才会在“忘情天书”一十五诀后,一再考较萧秋水,直至将一十五法门尽传萧秋水后,他们又放隐山林,吟唱咏赏,各自创奏新调,终于完成了那一曲“天下有雪”。

  朱侠武见這三人名不见经传,当然沒有放在眼裡。

  他一出手就是“少林拳”、“武当掌”。

  他的天下已定。

  燕狂徒为他所杀。

  李沉舟已死。

  萧秋水受重伤。

  他自己虽然也受了些伤,但伤无大碍。

  只是他素来小心慎重,见這三人莫测高深,也留上了心,所以出手分量绝不轻。

  多年前他就能把武当、少林的武功融汇贯通,而在近年来又将武当所有武功及少林七十二技,尽可能融人自己一拳一掌中。

  所以他的拳掌看来招式平凡,却是两派武学之菁华。

  只是他一上来,還是犯了轻敌之失。

  登雕梁在二胡中出剑,剑法幽怨但捷迅,江秀音在笛子中出剑,剑意轻灵多幻变,温艳阳在扬琴中出剑,剑势急疾,却深情。

  在三种乐器呼啸声中,朱大天王立时挂了彩。

  他這时才知道這三人非同小可,不可小觑。

  但是“琴、笛、胡”三剑的功力,实是不如朱大天王。温艳阳、江秀音、登雕梁三人,便是为了不想在武学上多作浸淫,所以才将武功尽传于萧秋水,退隐作曲弹琴去的,所以在這一段日子裡,武艺更是荒疏。

  “忘情天书”上的武功,是遇强愈强,但朱大天王的武功,一旦挥,武当补少林柔劲之不足,少林补武当力度之未当,加上丰富的应敌经验,“三才剑客”如何取之得下。

  就在這时,三人心意相同,互望一眼,三剑音啸之中,使出了“满江红”一曲的剑法!

  這“满江红”一曲,原是温、登、江三人,为岳飞所填的词“满江红”而作的。“满江红”是岳飞所写的气象万千、气魄震日月之词,当时自军戎中一直流传到民间,已脍炙人口,宋高祖后暗下令禁這词,且按下不表,這三才剑客却喜歡至极,所以为這阙词谱了曲子。

  這时三人便是想以“满江红”的正气长歌来镇压朱大天王!

  但是這一曲子,清厉激昂,使得重伤倒地了无生趣的萧秋水,奋昂图起。

  萧秋水一听這曲子,即想到流传甚广,而自己最是喜歡的“满江红”一词。大凡好的曲子,只适合一阙歌词,這叫天造地设,反之亦然,萧秋水在未出道时,也是诗乐中的有心人,而今一听之下,激奋了他当日的情豪!

  他挣扎欲起,受伤的胸前一阵疼痛,原来触及了他胸口伤处。

  他用于一摸,便摸出了一面小令,這令牌银光耀目,因鲜血沾染看来,竟出现数行小字!

  這时日光微映雪光寒,原来這“天下英雄令”的背面,本就镌有几行小字,只是因铁色银炫,所以看不仔细,而经鲜血一融,就更加明晰。

  该几行小字,却正是岳飞“满江红”的词:

  “怒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裡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待和着鲜血,读到“朝天阙”三字,想到岳飞修死,萧秋水一股崩天裂地般的气慨,莫可抑止,长啸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量,一跃而起。

  在這同時間,三才剑客已失手。

  他们三人以“满江红”的气势,来压制朱大天王威猛攻势,本是对的,可惜他们三人在音韵上虽可捕捉岳飞的心情,但在剑法上,却未能臻至那种境界。

  尤其是“满江红”如此自行怀抱,气节孤忠,三人使来,力有未逮,朱大天王是何样人物,战得一会,便洞透三人性情,挤着在双臂挨了登雕梁、温艳阳各一剑,但一拳一掌,打着了江秀音。

  江秀音是三才剑客中最弱的一环,哀呼一声,便翻跌出去,眼见不活了。

  登雕梁、温艳阳顿时心中大乱,原来他们对這小师妹暗中相恋,已是很久的事了,但他们三人,一直怕伤害对方,故皆未表达,而宁可佯作不知,继续三位一体般的生活,作曲奏乐,赏玩于山水之间。

  而今江秀音一倒,登雕梁和温艳阳都沒了斗志,返身欲救,朱大天王哪肯放過机会,拳掌齐出,砰砰两声,击中两人背心,二人同哼一声,便如断线风筝般飞跌出寻丈外。

  朱大天王击倒了三人,情知這三人已难有活命之理,甚是高兴,更欣悦的是自己以拳掌击败了名满江湖的“忘情天书”中的高招,這忽儿间,朱侠武真可谓踌躇满志至极,不禁大笑起来。

  但在一瞬间,一声大喝,将他的狂笑声切断。

  萧秋水巍然站起。

  他正好目睹朱侠武重创三人的劣行,只觉一股共天地久长的浩气,自心中激游全身,想起“朝天阙”三字的笔意,以“忘情天书”中的“日明”一式,飞袭朱大天王!

  朱大天王在得意中,乍见萧秋水如天神般地站起,心头已为之一愕。

  他前胸、双臂都受了伤,萧秋水這一击,却是仗“忘情”十五决中的“日明”,以及整個“满江红”词曲所带给他的气势,加上他自己的功力修为,三样合而为一所使出来的奋力一击。

  朱大天王只觉眼前日光灿然,耀眼生花,炎阳如炙,叫他无处可遁!

  冬日裡怎会有這种烈阳?

  ——但他已永远无法找到答案!

  朱大天王死。

  萧秋水倚剑于地,他的鲜血流了一地。

  一地皑皑白雪,衬着几点斑斑血红。

  笛剑江秀音,因中了朱侠武一拳一掌,已然气绝,登雕梁、温艳阳二人,因只着一掌一拳,還有一口气在。

  两人艰辛地爬近江秀音遗骸旁边,两人惨然一笑,登雕梁道:

  “我們……沒有传错了人。”

  温艳阳点头,道:“這样也好……三人死在一块儿,就象他们一样。”

  登雕梁和萧秋水都向温艳阳所指处望去,只见雪地之中,李沉舟鬓全白,正伏在赵师容身上,天地间所生的一切,与他俩似已全无关系。

  登雕梁困难地道:“是……是很好……”

  温艳阳吃力地叫了一声:“登师兄。”

  登雕梁嗯了一声,温艳阳惨笑道:

  “我們……我們为我們三人……奏一曲‘天下有雪’好嗎?”

  登雕梁点头,两人一琴一胡,盘膝而坐,在雪地上,江秀音身边奏起乐来,两人神色斐然,乐韵也似一切都過去了似的白雪遍地。世间一切的感情、名利、斗争、变迁……都逝如云烟,转眼只剩冬雪无垠……萧秋水听得热泪满眶,忽乐绝弦断,登雕梁、温艳阳也在乐韵中人亡。

  萧秋水只觉一阵恍惚,忽闻有人奔驰過来的沓杂之声,原来是胡福、李黑、陈见鬼、铁星月、大肚和尚、蔺俊龙、洪华、施月等人赶了過来,却独不见了唐方。

  铁星月一见萧秋水,甚是欣喜,叫道:“大哥你還在這裡!唐方已返回蜀中去了……她叫你不要找她……”

  萧秋水听得心口一痛,众人這才看见尸横遍地,萧秋水也神色苍苍,遍身血迹斑斑。這时大肚和尚還横抱着邱南顾的尸身,赶了過来,他始终以为邱南顾未死,不肯殓葬,一直念着经文,停了一停,又俯向邱南顾尸旁道:

  “我已为你念千遍经文了,怎么你還不醒醒……”

  邱南顾哪能回答。萧秋水想起岳飞、李沉舟、燕狂人,柳五、赵师容、天正、太禅、裘无意、左丘,甚至還有结义了又背叛的兄弟,以及朱侠武、朱顺水等人,一一浮逝,此时耳际却响起适才温艳阳、登雕梁所奏的“天下有雪”。天地苍茫,风雪人间……却是何时,雪才消融呢?

  萧秋水如此想着,两行热泪,流下脸颊来。啪登一声,所仗倚的古剑“长歌”承受不住如许压力,终告折断为二。萧秋水黯然长叹,抛开断剑,在天地一片自茫茫中子然行去,众人待唤:“萧大哥,萧大哥……”却瞬息间不知行踪。

  (全文完,請看续集《蜀中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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