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无双(二)
叶家的生活,.吃的方面,从原料做工一直到器皿乃至于摆设沒有一個环节不挑剔,但却极少浪费。长年生活在一起,這一家人各自的食量大家都心裡有数,口味亦然。有多少人一起吃饭,总有合适的千变万化的菜谱,从早餐中餐晚餐,以及下午的差点晚间的夜宵,少量多餐的原则贯穿叶家生活始终,更有健康平衡的先进的生活理念为引导,有一整個医疗和膳食团队来用各种方式调节每個人的身心健康。
衣着亦然。叶家人都不喜歡穿得花裡胡哨的,家裡所有人最华丽的衣服必然是那套叶韬亲自设计督造的铠甲,连从不上战场的谈玮馨谈玮莳一直到几個孩子们都有,這只是一种传统。但平素不管是出门在外還是在家宅中活动,叶家上下的服饰永远是简练素净。厚织斜纹棉布之类的材料由于奔狼原上大量种植棉花,价格越来越低廉,但叶家上下几乎都喜歡棉料的衣服,丝质的材料多用于内衣,毕竟爽滑清透,而到了夏天,透气性极好的棉麻混纺的衣服在叶家是主流。
住的方面就不必說了,叶家堡差不多算是全世界范围裡舒适的典范,各种新技术的应用让生活完全变换了摸样。至于建筑和园林方面,大概现在都沒人会多想什么了。叶韬在叶家堡投入的心血比他设计建造其他建筑加起来都多,叶家堡自然是美轮美奂的建筑群。
行……這個方面,可能全天下和叶家都沒有相提并论的资格。想想看,人家可是飞艇的发明者、制造者和全国飞艇客运货运系统的实际经营者,连叶家几個小子现在都累积了不知道几万裡的飞行裡程了,叶问玄叶问机甚至都有叶韬为他们专门设计定制的飞艇来学习飞艇驾驶技巧。
虽然看起来能够和叶家相提并论的家族几乎沒有,但实际上,除去住和行這两方面,叶家上下的生活远沒有寻常人想象得那么奢华,完全沒有一個站在整個大陆乃至全世界巅峰的家族通常会有的排场和奢靡。他们安安静静地生活、享受各种各样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惊喜和快乐,对他们来說,更重要的享受是在精神上。他们一家在文化、艺术和图书出版、剧院建设和剧团培养、在书画摄影等等方面的投入,远比他们花在衣食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来得多得多。
而這也成为东平举国上下都疑惑不解的問題,他们這古怪的一家,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疑惑這样的問題,至少谈晓培不会。当叶韬静静地在丹阳在叶家堡,在刚铎穿梭着,做着這样那样的部署的时候,他一直在寻找机会和叶韬摊牌。叶韬還不能走,他必须在东平未来的帝国建设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但一统天下之后让叶韬退休,這是他当初答应的事情。可别說什么帝王心术之类的問題,要是叶韬真的想退休,谈晓培還真沒什么办法阻止他,如果他不愿意干活,哪怕安着個再高的官爵都沒用。现在他可已经是北疆经略使了,整個帝国的北方版图,他一言九鼎。他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北疆经略使這個官职了,而是将整個北方分成六個州,分设总督,而治理体系也继续沿用北疆经略府现在的框架。实际上,整個帝国都会逐步转向那個更健康和完善的体系裡去。不管是谁以后去出任北疆经略府现在辖域的总督,要是沒有叶韬的认可,恐怕都会寸步难行。谈晓培现在倒是有些头痛了,過早地将叶韬提到现在的位置上,现在再也沒有可以封赏的了,這可怎么办?以后倒是可以授之以王爵,只是叶韬也也未必在乎就是了……
但接下来叶韬一家折腾出来的动静,让全天下都震惊了一回。他们又陆陆续续出版了一系列的书籍,這批东西可不是技工内或者是经营方面的,而是一些纯政治、社会性东西。
到入夏时分,首先在整個丹阳的所有书店同时上架的是《社会契约论》。三天后,《论法的精神》上架。随后,《国富论》《利维坦》两本书接连上架。除去《国富论》,其他科都是启蒙运动时期的作品。现在东平人民生活幸福富裕,当年诸如《警世钟》《猛回头》之类的东西就不拿出来了,太有煽动性了,效果不大還容易让人误解他们要造反了。這些启蒙运动时期的经典作品,都是完全结合了叶韬和谈玮馨所来到的這個时空的现实,进行了完全的重写,他们投注在其中的時間和精力,难以想象,自然,也绝不是最近一段時間紧赶慢赶出来的东西。《至于纯粹理性批判》這样的东西,虽然也很有意义,但叶韬和谈玮馨两辈子都沒闹明白裡面說的到底是什么,纯粹拿出来糊弄人可就不对了。
开始的时候,大家也都以为和之前那些书一样,都是些技术类的书籍,而当一些一直对叶韬和谈玮馨這天纵奇才的两人感兴趣的朝臣和学子们终于读完了這几本书,慢慢地琢磨着味道不对,逐渐回過神来的时候,叶韬和谈玮馨已经跑回叶家堡躲清静去了。這些东西到底能够引起多少人的注意,会引起什么反应,他们多少有些料到。而在东平统一在即的时候,忽然抛出君权并非神授,国家不是根据神的意志而是人们通過社会契约创造的,君权也不是神授的,而是人民授予的诸如此类的观点,实在是惊世骇俗……一些守旧的大臣和学子看到這些东西,惊吓的浑身战栗,而一些不好的猜测也在一些人心裡开始流转:到底叶韬一家准备干什么?
戴云回到了叶家堡,临时负责第一战区的余福忠老将军直接停止了所有和春南军队的接触,开始收拢部队……余福忠本来就是戴家的家将,现在虽然已经是独当一面的将军,地位相当崇高,但他脑子裡可沒想那么复杂,只有忠于戴家而已。虽然他也不知道到底叶韬、谈玮馨、戴云在折腾什么,可不妨碍他为一切做好准备。
而现在控制着西凌疆界的那些接受大员们,脑子裡也是一片混沌,风闻虽然不甚可靠,可他们现在又不可能去找叶韬问他到底是不是准备谋反了,雷煌笃悠悠地呆在总坛坐镇,孙波屏却是苦笑着一边处理繁杂的政务一边给叶韬写信……
书和消息,都不会很快抵达涯州,或者是穿過整個战场,到达春南南部,但不管是齐镇涛還是涯州上下的任何人,真要出什么事情了,就算在犹豫,說不定也会站在叶韬這边。一直和海湾地区,和更西方的国家不断在打交道的涯州,思维可要比大陆上活跃和激进了许多呢。
這些地区如此,北疆经略府治下的那些土地上就更是這样了。经略府完全沒有发出任何命令,但整個云州,奔狼原,以及镇州等地区的荣军农场牧场气氛都在发生悄然的变化。甚至连远在东北的天蒙城都有人开始议论起叶韬到底准备做什么,而当有些人冒失地猜测的时候,一些部落首领已经做了决定。
要造反?叶韬绝无此意,不仅叶家堡上下都清楚明白,最顶尖的那些大臣们也都明白。這些明裡暗裡的动员和准备,一些是不明就裡人云亦云,一些则是预备着万一出现难以控制的事态,方便进行处置。雷煌是這么想的,谈玮然也是這么想的,其他各部都只是悄悄提升了戒备而已,但他麾下直属的霜狼银翼两军则是直接进入了戒备状态……
“叶韬他什么时候做事情以前能打個招呼啊?”谈晓培头痛万分,揉了揉脑袋之后,他有些无奈地对谈玮明谈玮然两人說。
由于皇宫在重修中,他们又需要留在丹阳统筹各种繁杂的事情,现在他们只好临时居住在刚刚落成,還沒开业的豪华园林式宾馆悦榕庄裡。這裡也是叶韬的产业,严格地說,是他和池家,范家合伙在搞的物业,悦榕庄毫无疑问是达到了這個时空舒适性的巅峰,有些细节比叶韬自己家裡都考究。谈晓培一干人等住进悦榕庄之后都有些乡下人进城的感觉,更别說那些商旅和豪门贵胄了。他们几家人,联合了九州商社、七海商会以及其他一系列的同业合作团体,建立起了一個标准的宾馆旅社评级体系,目前整個东平,只有悦榕庄等寥寥几家,能够跻身五星行列。而悦榕庄還是沒有开业的,正式开门迎宾的,实际上只有三家……
住在雅致幽静的园林宾馆裡,谈晓培觉得身心仿佛都焕然一新,极是舒爽。其实谈晓培最近一直蛮愉快的,统一大业已经到了收尾的工作,一边稳步压缩春南最后的生存空间,各地的治理工作一边在有秩序地进行着。春南百姓对于东平入主的抵触并不大,相反,抵触极大的是那帮学子士人,以武立国的东平现在虽然是文化昌隆,但在科举仕途上沒有给任何人提供一步登天的机会。
东平的科举的文武课目,不论取得如何的成绩,都不直接授予官职,而是给予极为优渥的物质奖励,以及一些进一步深造的机会,有的是进入太学和军校,有的则是到地方或者各衙门去“实习”,如果确实有实际工作的才干,而不是只有笔头上手头上的把式,才有可能出任官吏,进入朝廷的编制。說到编制這回事,也算是东平這几年在逐渐推行的比较严格的治理方案之一,一個衙门多少人,多少预算,有些什么权限等等,都有明确的规定,一個岗位一個人,如果确有需要增设部门,或者临时抽调各部门的人员处理什么事情,另外有申报和报备的制度,朝廷官员的人数被死死框定住,避免了官吏人数无限度扩张的問題。
其实,现在朝廷要处理的各类事情,越来越复杂和专业化,一边在审查人员编制,一边朝廷還在反复检讨各部门的設置和人数。這种严肃而重视实际的政府架构,显然让原先习惯了风流倜傥地当官,潇洒轻松地刮地皮的春南人很不适应,也很难接受。但這些对谈晓培来說也不是什么問題,在各地汇报来各种类似問題之后,他果断下令各州分别组织公开透明的,立足于实际事务的吏员考试制度,治理机构如果无法在当地补充齐备人员,绝不改变标准,将从其他地方抽调人手過去。另外,如有官吏在处理好本职事务之外,仍有余力,可以申請兼任和本职工作无利益相关性的职位,任期不超過三個月。在這三個月内,除去两份职位的原有薪饷,另外增发两职位薪饷平均值的一半,表彰其刻苦勤勉。官员考绩标准不变,但兼任两职并且能同时拿到优异考绩的,则年末的奖励薪饷按照四倍发放。东平从很早开始,严格地說,是从谈玮馨大大改善了东平的财政收入开始,就执行高薪养廉的制度,但官员考绩之严格也是举世罕有。实行了這個临时的兼任制度,那些能在固定职位和临时职位上都能拿到优异考绩的能干的家伙,可以轻松拿到原先三倍到五倍的薪饷……对于一個县令或者类似级别的官员来說,差不多就是一年一千两百多两银子……說实在的,能拿那么多钱還需要贪么?当然,人的**是无止尽的,但东平的吏治却永远在严打,贪渎一百两就是革职永不录用,五百两是十年,一千两就掉脑袋……贪污受贿的机会成本,实在是高得有点惊人了。而苦干实干拿到双优异考绩,可不仅仅是考绩和奖金而已,還意味着在履历上金灿灿的一笔,意味着将来的仕途上会走得更顺。
谈晓培那一系列方法退出,虽然并不是直接针对春南的任何人,而是一道普遍适应东平全部辖域的行政、人事的临时处理命令,但在春南引起的反响极为巨大。东平从来沒有拒绝有才能的人,但你别指望像以前的春南那样,当上了官就可以作威作福了。而谈晓培的這样的举措也重重打击了春南各地的保守力量:既然你们不配合,别以为我們离开了你们就玩不转了。随即,原本一系列已经在东平原有疆域裡施行多年,被证明行之有效的管理方略,都开始强令推行。以前考虑到春南地方的感受,還有三年的缓冲适应期的,现在,既然你们不想配合,那我們也不這么体贴了。至于地方势力想要违反這些條令?对不起了,现在可還是在战争期间,一律军法从事。当一批人嚷嚷着跳出来捣乱的时候,邱浩辉所部天璇军率先开始严格执行地方管制命令,一万重步兵平行推进,直接碾平了号称结寨自保的六户当地豪强,所有财产一律充公。
消息传到丹阳,一些人担心对地方治理产生不良影响的大臣们主张处分邱浩辉。当然,部分也是因为邱浩辉出身商家却跻身高级军官的行列,也着实引起了一些人的红眼病,他们看不到别人的出生入死十几年如一日地锤炼自己,只盯着那個让人无法不心生羡慕的位置。但谈晓培和叶韬在這件事情上却非常默契,谈晓培将邱浩辉的爵位再提了一等,直接建议卓莽仔细考虑邱浩辉今年的战功考绩事宜,邱浩辉在大战结束之后恐怕還是得离开天璇军了,但那是因为他军阶已经太高,不适合只指挥一支单一兵种的军队,而是会被调入中央参赞军机,成为将来的东平王朝倚赖的重臣,成为一代名将已成定局。相比于谈晓培,叶韬的支持和威胁则更直白,叶氏工坊宜城分部特意定制了一批铡刀和断头台、刑具等等用品,直接送到了天璇军。
這就是最近一段時間最困扰谈晓培的事情了,除此之外,他過得非常舒心。部分也是因为悦榕庄的那种气氛,平和幽静,和皇宫的那种无处不让人感觉严肃的感觉截然不同。可是,叶韬最近的做法,实在是让他太头痛了。叶韬并沒有完全沉默着,他给每個总督、各军的掌军者都发了信,不外乎是說出版那几本书仅仅是学术上的探讨,别无他意。他也不辩解什么,继续安心住在叶家堡。叶韬怎么可能造反?他這么多年来,甚至都沒下功夫培植過亲信,唯一能称的上是亲信的,大概就是丰恣,那家伙只听叶韬调遣,其他人說什么都沒用。可丰恣可是曲焉的儿子,丰行南的外孙……一個是前御史台的执掌者,一個是深得谈家上下信任的老太医正。叶韬都沒什么直接的武力,雷音魔宗的宗魔团大概算是,亲卫营也勉强算吧,但他对這些军中的将领也都沒什么太刻意的笼络,最多也就是平易近人而已。他身边除了少年时就结识的老朋友关欢之外,也沒什么直属的高手,负责叶家上下安全的人倒是有一小半都有在丹阳担任御前侍卫的履历,刘勇是前任侍卫总管,金泽一直都跟随着谈玮馨,负责公主府的安全……戴家当初担心叶韬的安全,倒是扔過来了几個供奉,但這些人现在也都和侍卫们打成一片了……有這种造反者?那不是开玩笑么?
“父王,您觉得有沒有可能……叶韬知道了我們的打算?”谈玮明仔细琢磨着叶韬最近一段時間的动态,小声提醒道。
“你是說?”谈晓培心头一颤:“關於问玄的事情?”
“是啊……叶韬他肯定不乐意這么被我們算计……”谈玮明皱着眉头說:“很有可能,他是想搞点事情出来,让人有种种疑虑,然后……我們自然不得不重新考虑這事情。他和姐姐都很无所谓权势的問題,当然现在也不乏权势。等到尘埃落定,如果還用得着他们,他们也玩够了,自然愿意重新出来认真做事。不然,沒办法解释這個事情啊,而且,消息传得也太快了,要是光是几個看出問題的大臣和学子在那裡私下串联,绝对不可能在那么短時間裡举国皆知。叶韬肯定在裡面耍了手段的。”
“唉……为了让儿子不当皇帝而搞出‘造反’這套,大概真的是前无古人后顾来着了吧。”谈晓培想了想就赞同了這种說法:“這位子有那么烫?”
“這個么……呵呵。”谈家的气氛和别人印象裡的帝王家也有着巨大的差别,兄弟父子的情分,远大過君臣的分界。谈玮明自嘲地說:“我现在怕的要死,這位子真不那么好坐。不過,父王,其实叶韬和姐姐弄出来的這几本书,說得還真是有道理的……他们自污都搞得那么像回事。”
“自污?”谈晓培冷笑着說:“才不是呢……他们想借机估计是真的,而他们书裡提到的那些,也是。他们就是這么以为的,而我們是不是认同是不是支持,乃至全天下是不是支持认同,对他们来說,才不需要考虑。天才之所以是天才,就得有這样的坚持這样的狂性。可他们說的对!君权神授,放屁!還不是那些腐儒们搞出来的?受命于天,见***鬼,這天下是老子打下来的,管這满天神佛屁事。”
說到兴奋处,這御书房裡又沒有别人,谈晓培的切口脏话都来了。最近一段時間一直泡在军队裡,粗豪的将军本色也逐渐回到了他的身上。不過,现在這父子三人都是這個德性,這样的情况让别人看去了不免非议,但他们自己却觉得很乐呵。
“就是啊,我們东平以战立国,虽然统一在即,不能一直玩那套军政合一的把戏了,重视文治势在必行,但也不能让那些陈腐的說法甚喧尘上。”谈玮然淡淡地,但是极为坚定地說。
“喂,弟弟,你在云州那边人手不少吧?”谈玮明忽然问道。
“怎么了?”谈玮然小心地回答。
“在叶家堡有人么?”
“喂,你想做什么?”谈玮然觉得自己一定是要开始头痛了。
“看看他们在干什么,叶韬和姐姐都不来丹阳,我們现在也抽不出空過去,但总得闹明白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吧?”谈玮明怂恿道:“你這天下斥候,打探消息找你难道有错?”
“這是情报局的事情,可不是斥候的业务啊?”谈玮然立刻抱屈道。
“你只管說,你是不是做得到吧。”谈玮明呵呵笑着,显然心裡早有成算。
“好吧好吧,這事情交给我了。”谈玮然终于松口了,摇了摇头說。
“你真的在叶家堡有潜伏着的人手?”谈晓培的脸色不大好看。
谈玮然连忙解释:“当然不是……侍卫营裡有不少霜狼军和银翼军的军士。另外,因为所有的军事行动总是由我开始组织侦查刺探,在叶韬身边的参谋团队裡有我的联络官。打探打探消息应该不算什么,吩咐一声让他们几個多留心就是了。”
而远在叶家堡,一场小小的家庭会议也在进行中。
“父亲,我跑去北边玩,玩個十年八年的有用么?要么……我跟着船队去海湾地区?去法兰克王国玩几年?”叶问玄有些惊恐。刚才,他刚刚听完了叶韬珍藏了有一段時間的,某次谈晓培在御书房和谈玮明、谈玮然以及几位核心重臣进行的關於将来的帝位传承的谈话。在這样的谈话裡,他赫然是中心话题。這不由得叶问玄不紧张了。
叶家的教育,怎么算都是非常奇怪的。重视能力和品性,重视长远的学习能力,心体全面发展,但惟独在每個人的兴趣、意愿方面,那是无比放任。叶问机不消說,将来可能是领导叶氏工坊进行研发生产的不二人选,小小年纪的他已经有着相当强悍的手艺了。而叶问玄作为叶家长子,作为大家公认小辈裡很有领导力的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呢?叶问玄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如当年的戴云那样,能够周游天下,见人所未见。现在他都已经跑過了许多地方,差不多东平疆界内的名山大川,都已经去過了。而他下一步的计划就是涯州……虽然无论如何,要当皇帝都是至少一二十年之后的事情,但想到从此不能纵游天下,他心裡就总有些害怕。
叶家的孩子,从小就不被禁止出入书房啊会议室之类的地方,叶问玄可是非常清楚,在别人以为位高权重的北疆经略使的职位背后,是如何的压力。叶韬并不勤政,更别提揽权了,可即使如此,大量的文书工作還是让叶韬這几年来始终处于极为紧张的状态中。电报是叶韬搞出来的,可這绝对大大增加了他的工作量。原先诸多需要各地官员自行判断决定的事情,现在经常会捅到他這裡来,請求指示……叶韬倒是很少将任何事情拿去請示谈晓培,這也是许多大臣觉得叶韬在揽权的证据之一。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真正了解管理一個地区、一個国家的方方面面的事情的巨大压力。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叶家从来就信奉這一條,也正因为如此,无论是叶韬、谈玮馨、戴云、苏菲、戴秋妍都在各行各业忙得要死,连带着谈玮莳操持家务,也真是够辛苦。但叶家的孩子们,到底该走怎么样的道路呢?
“我這裡有一份奏章,是關於限制皇帝的权力的。你且看看。其实,无论如何這份东西我都会递上去,可想而知,這东西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对于几十年后的事情,我也不觉得你需要太過担心,到时候,說不定你的想法会有不同。如果你觉得,将来還是可能、也可以尝试着当当看皇帝,看看好不好玩,那我這份东西会先压压,等着你的……怎么說呢……皇储的身份确定了再交上去。如果你不愿意,并且坚信自己绝不愿意当皇帝,那這份东西我现在就交上去。丰恣现在就在丹阳,手裡就拿着這份东西的正本。”叶韬对叶问玄說。“你好好想想吧。這东西一旦到了御前,会搞出点什么风波,可真是大家想象不到的事情。其实我還真有点期待的。”
叶韬并沒有觉得把那么大的問題丢给叶问玄自己是多大的事情。他转身就到了谈玮馨的房间裡。
谈玮馨怀孕以来,自然是受到了各方的严密关注。太医每天早中晚都要进行例行的诊疗,而饮食、进补,几乎每個环节、每個细节都被放到了放大镜之下,被反复挑剔。谈玮馨的身体现在還很不错,但她多年疾病缠身,到生产的时候天晓得会出什么問題。谁都不希望出事,谁都希望能在事前就做好完全的准备。叶韬也是。而他最重要的工作,莫過于保持谈玮馨心情愉快。
“你就這么把事情丢给问玄自己去处理?”对于叶韬的這种信任,甚至可以說是放任,谈玮馨都有些哭笑不得。
“還能怎么办?這归根到底,是他的事情嘛。”叶韬笑着說。
“小小年纪……就要承受這样的压力,亏你忍心。”谈玮馨嗔怪道。
“沒了我們的那些系统的知识,孩子们的将来会怎么样,我還真沒准。问机倒是精熟基本的工艺了,可怎么把那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告诉他,你有办法嗎?问玄在领导才能方面是有天赋的,那些孩子们,甚至周围的那些大人们都愿意相信他。玮明玮然還有陛下做出這样的選擇,从理智上来說,的确是最好的。既然孩子们归根到底還是要立足這個时代,我希望他们能有這样的自觉,這样的担当。”叶韬笑着說。
“嗯,也只能這样啦。我們的故事,太匪夷所思了。反正,当初的那些目标,至少就现在来說,還真是做得不错了。出门有飞艇、飞机和火车,汽车……工坊裡那些大铁坨子现在也该差不多能上路了吧?”谈玮馨神往地說:“有咖啡、可乐……好像還沒有美年达,但汉堡王好像学得很像。”
“是啊……想想当年什么都沒有,才几十年的功夫。”叶韬很是自豪。
“那我們的這個孩子呢?”谈玮馨笑着,指着自己的肚子。
“教育上尽力吧……来到了這裡,注定我們是寂寞的。孩子们终于是沒办法看到我們的那個时代,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啊。”
搂着谈玮馨,叶韬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她的肚子上,听着一個不属于這個时空的两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最深的痕迹:那轻柔却有力的心跳声。
而其他的一切,仿佛都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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