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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周玉家

作者:刀豆
次日一早,周玉醒来,睁开眼睛便去找自己晾在衣杆上五色丝。夏天天热,一晚上水就已经晾干了,而且颜色也变得干净漂亮起来。

  周玉将它戴到胳膊上系好,拿衣服袖子盖住,准备梳洗。

  小桃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周玉拿了布巾洗脸,忽然想起昨日看到她眼睛红,回头问道:“我昨天看见你好像哭過,是不是娘又說你了?”

  小桃低声道:“沒有呢。”

  周玉說:“你有什么心事要跟我說啊,我要是能帮你也就帮你一把,你要是不說,我也不知道呢。”

  小桃扭捏了半天,却才說:“姑娘,你那身边還要不要人伺候啊?”

  周玉道:“你想跟我啊?”

  小桃道:“我怕姑娘不乐意。”

  周玉道:“倒沒什么乐意不乐意的,我身边也沒個自己人,你要是想去褚家倒也可以,回头我跟娘說一說吧,你走了,家裡缺人呢。”

  小桃高兴道:“姑娘真答应了?只要姑娘肯带我,干什么都成的。”

  周玉道:“你先别高兴。我要跟娘說說,她同意你走才行。”

  又好奇道:“你不嫁给青林啦?”

  小桃說:“嫁不嫁都无所谓嘛,還早着呢。”低着头抠手指。

  青林那小子长得挺清秀白净的,周玉估摸着小桃也挺有那意思,可能就是单纯的不想在這裡呆。周玉心琢磨,要是能把小桃带過去也好,她也感觉那边沒個亲近人不方便。

  周玉走到院内,看到她娘在叫青林做事,去买东西,招待客人什么的。青林走了,周玉走過去,跟杨氏道:“娘,我跟你商量件事。”

  杨氏听她說了,倒也沒惊讶,就說:“你想把她带去啊?”

  “你要带去就带去吧,你身边沒人,過几天我再去买個丫头。”

  杨氏說着,看了一眼站在井边提了桶打水的的小桃,大声說:“行了行了,你也别在那忙了,回去收拾一下你自己的东西吧。”

  小桃欢天喜地,說了声:“谢夫人!”赶紧跑回屋收拾东西去了。

  桌上摆了好几個梅花格的朱漆大攒盒,裡面装了瓜子、蜜饯、核桃杏仁之类的。周玉难得回来,小桃回头也要跟周玉一道走,杨氏也不教她干活了,让她陪周玉玩。两人蹴着一张大桌,边吃边掷樗蒲子。

  樗蒲是最时下流行的赌博游戏,又叫五木。将五只分黑白两面的木子一起投掷,视其颜色,五子皆黑唤作“卢”,为最高彩,四黑一白唤作“雉”,为次彩,其他颜色呼作“枭”、“犊”,为杂彩,最次。這种游戏简单易行,贵族平民都爱。

  周玉一只手拿蜜饯吃,一只手拿了摇筒在耳边使劲摇的哗哗的,說:“季芳最喜歡玩這個,整天在外面跟人赌博,输赢动辄数千。王司空聘他做府中长史,然而衙门裡从来不去的,不是睡大觉就是赌钱。”

  小桃說:“他這样還不被他爹打死啊?”

  周玉道:“他爹也是那個样,整天也是睡觉玩,也沒看忙什么。最近還闹穷呢,想建新宅子沒钱。”

  “人家再沒钱也比咱们這种人有钱,那有什么。”小桃說:“哎,那人长什么样?”

  周玉說:“仪表堂堂嘛。”

  小桃說:“跟杨玄之大人比呢?”

  周玉說:“他?他能比嗎?你真会抬举他,拿他跟這人比。”

  小桃說:“你原来還跟人眉来眼去呢,现在又說看不上了。”

  周玉說:“谁跟他眉来眼去了。”

  小桃說:“你說這人真的沒娶妻啊,他年轻,干嘛不再娶一個?”

  周玉說:“谁管,我才不管呢,人沒毛病就成。我反正看他沒毛病,要啥有啥,也不缺块肉。”

  周玉话一多,手气就不好,不一小会就输了好几贯。玩了一会,又停下吃果子,說闲话,吃一会又继续玩,不知不觉就消磨了一上午,又轮到吃中饭了。

  店肆外,一辆牛车缓缓停下,褚暨探了腰从车中下来,抬头往那食肆招旗看去。這是一條很干净整洁的小街,道旁栽种了梧桐,店门前還有两级青石板台阶。

  原来這便是周家。

  褚暨在家中呆了一日,实在无聊,又气周玉剪了他的胡子,想打她的屁股沒处发泄。想起她說要三天才回来,等不及了,索性叫了车夫赶牛,自己找上来。

  他不知怎么特别喜歡,也想看看周玉的娘家环境是怎么样。

  宅子看着倒不是清贫人。

  褚暨站在道旁,那店裡有眼尖的伙计瞧见,顿时就出来了,询问名姓。宽大的衣袖往肘下敛了敛,褚暨神色从容:“你家小娘的新婿在此,還需要报名嗎?”

  那伙计大吃一惊,赶紧回去告诉杨氏。很快杨氏夫妻都出来了,见到褚暨神色尴尬,手足无措——周玉虽然是嫁给了褚暨,可這杨氏两口子哪有资格给人充丈母娘,更想不到這人能来家裡。

  杨氏两口子惶恐的将褚暨迎进门,不敢走前门,带他从旁边巷子进去,从侧门进院。周玉已经走到侧门来,看他目瞪口呆。

  褚暨侧了头,冲她戏谑笑道:“娘子這神色,不认得我了?”

  周玉尴尬红了脸。

  周玉看他留了胡子,嫌他像個老家伙,此时见他沒胡子,像個青年模样,又感觉怪羞人的,好像有人在嘲笑她,想要年轻丈夫似的。周玉走近過去,拉住他的手,一路拽着他往客室去。

  褚暨进了门,小桃连忙让出坐席。屋裡挺干净的,褚暨直接在青席上坐了,盘了双腿。他穿了白色的袍子,衣服宽大,袖子飘垂,只是坐在那,整個屋子就都亮堂起来。平时在那家裡,周玉也沒有感觉他有出色,只有在這普通人家裡,才突然能感觉出那种光芒盈室,玉树耀庭的震撼。

  褚暨拉了周玉坐在自己腿上,搂了她腰笑道:“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那裡呆不住,又沒事干,就說過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父母。”

  周玉坐在他怀裡,红着脸儿又羞又喜,隐约有种嫁了個优秀男人,還被对方疼爱的自豪感。

  周玉抬了小拳头捶了他胸口,撒娇說:“那你也不提前让人說一声,說来就来,我一点准备都沒有。”

  褚暨說:“我只是来看你,你人在就好,有什么可准备的。”

  小桃看她二人這般亲密样子,忍不住抿了嘴笑。她现在旁边,将褚暨瞄了几眼,又将周玉瞄了几眼,末了噗嗤笑了,高兴說:“郎君跟我家娘子很有夫妻相。”

  褚暨道:“夫妻相?”

  小桃說:“长得就像一对儿。”

  褚暨笑了。

  周玉說:“這是我丫鬟,我想回去的时候把她带去伺候我。”

  褚暨說:“带吧,你用着好使就成。”

  周玉捧了他的脸,两人目光对视了,她有些发傻,窃窃笑。

  杨氏怕又像了上次季芳在這裡,招来一屋子的人,赶紧去关闭了前后门,插上门栓,今日什么客都不待了,专门接待褚暨一個。厨房裡饭本已经做好了,突然来了贵客,又赶紧加菜,仆人在院子裡杀鸡宰鹅,杨氏又让青林跑去溪上买了两尾新鲜鲤鱼。

  周玉坐在褚暨腿上,拉了他一道掷樗蒲子。杨氏本来怕冷落了贵客,想去請几個认识人来作陪,褚暨說不必,周玉也拦着不让,杨氏只得做罢,关起门来。

  周家這边是热闹的很,那季芳在他好友阮裎家中床上饮酒。

  膝上隔着一把五弦琴,他手握着酒囊,歪着头,背抵在矮案上,脸色通红,目光迷离地放空。他已经很久沒有饮一口酒,手中的琴也很久沒有拨出一声琴音了。

  阮裎在床的另一头,跟他同样的姿势,衣衫不整,袒胸露腹。他二人都刚刚服了五石散,在街上疾走了一圈,回到屋裡休息。

  季芳說:“我最近见到一個人。”

  阮裎道:“谁?”

  “很熟悉的人,好像在那裡见過,可是我想不起来。”

  阮裎笑了,因为他最近仿佛有些心事,也很少找自己玩了,阮裎以为他坠入了情網。

  阮裎侧了眼,挑眉眨眼笑:“是美人?”

  季芳說:“是我父亲新纳的妾。”

  阮裎无声大笑起来,笑的胸口起伏,半边身体都在颤抖。

  季芳說:“她說她认识我,本来想嫁给我,结果嫁给了我父亲。”

  阮裎蛇一样的爬過来,爬到他身上,抱住了他:“可怜,心肝,让我来安慰安慰你,要抱嗎?”

  季芳抬胳膊肘推开他,丢了酒与琴,颠三倒四抬腿下床:“下次吧,我得回家去了,改天再来。”

  阮裎不拦也不送,继续喝自己的:“慢着些,别撞到门槛上了。”

  阮家仆人扶着季芳出了门。他上了马车,车夫要搀扶,他提鞭子赶走了了车夫,自己坐上了驾驶位。一阵凉风吹来,吹散了些许头中的酒劲药劲,他驱着马顺着道奔驰起来,马跑的飞快,跟疯了似的,行人见状连忙躲避。

  半個时辰之后,马车在一片郊野之中停下了。晚风习习拂面,他那头脑裡就完全的清醒了,感觉自己又度過了浑浑噩噩的一天。

  這种感觉很不好,他时常觉得自己在虚度人生。可是你要让他去“有为”,他又不知道该“为”什么,放眼望去,生活全是无聊无趣的东西,让他倦怠睁眼去瞧。可是有时候他又会感到恐慌。

  思索了半個时辰,他驾了车原路返回,慢慢顺着河走。他不想回家去,忽然想去周玉家躺躺。

  上次在那裡躺的很舒服,他沒什么多余想法,驱车往周玉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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