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刺激
天黑之前,杨氏乘小车過来了。
季芳殷勤上前,亲自拉开车门口的布帘子,邀請杨氏下车。杨氏满心担忧女儿,也顾不得却让谦卑,扶着他手下车来,着急的问道:“玉儿怎么了?你說她生了急病,到底怎么回事?”
杨氏来過這裡,认得女儿住处。季芳還未說话,杨氏已经越過他,自顾自往周玉屋裡去了。
季芳无言,只得跟着进去。
小桃還在屋裡拿着個帕子给周玉擦脸,看到杨氏母鸡护崽似的朝床边扑過来,忙起身让到一边,還她留出位置。杨氏看到女儿漂亮的脸蛋长满了瘤子似的的水孢,容貌已经全毁了,吓的骨髓裡发冷,背心骤凉,一颗心噔噔作跳起来。
季芳已经进来了,在背后說:“昨天开始突然发烧,今天上午烧的厉害,人事不醒。我找了医生吃了药,只是不管用,下午才看见這样。”
杨氏努力平复着心跳,面上装作镇定的样子,說:“我知道了,我来照顾她。”
季芳听這口气,還以为她懂這個症状,很有把握:“夫人认得這病嗎?”
杨氏点了点头:“认得。”
怎么会不认得?周玉這個症状,跟多年以前,夺走她儿子性命的那场疫病的症状几乎完全一样。杨氏曾经有個亲生的儿子,因为在战乱裡感染了疫病,不治而亡。当时儿子也是发高烧,呕吐,身上长满了水孢,那会才七八岁。
杨氏也不会治病,只能用民间驱疫的方法,将艾叶煮了水,隔半個时辰给周玉擦一回身子,又将屋裡裡裡外外使劲打扫擦拭了一遍,用艾叶使劲的熏過。周玉一整天沒有吃东西,杨氏用米给她熬了一锅米汤,熬的软软的,给她喂了半碗。周玉闻了药就吐,倒是吃下了米汤。
季芳站在边上,看杨氏给女儿喂米汤,喝一口,還拿帕子给她擦嘴。周玉则像個小孩似的,神情非常依赖,等着娘给她喂,還苍白着小脸,蹙着眉头,声音喏喏地說:“苦,沒味。”
他心裡一阵酸涩。对杨氏来說,周玉就是亲女儿,对周玉来說,杨氏就是她的娘。血缘相系的兄长和父亲,对她而言早就已经不存在任何亲情,也早就沒有任何关系了。就算遇见了,也不過是流着相同血液的陌生人,什么都不会有。
他心裡說不出的失落,几乎有些迷茫了。他自己问自己,何必呢?過去就過去了,死去的也已经死去了,她已经不记得了,重新拾起這一段关系,并不能让她感觉更快乐,也不能让父亲,让自己更快乐,沒有意义。或许像父亲那样做是对的,褚家十年前就已经沒有這個人了,当初弃下她的那一刻,這一切就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他心裡這样想,他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明白,可就是无法不管她。她是小妹,跟他一個爹娘生的,小时候跟他一個床睡觉的小妹。
杨氏准备在這裡长住一段時間,照顾女儿。周玉吃了米汤,清醒了一会,杨氏便說回家去,跟丈夫說一下,并带些换洗的衣服過来。
周玉躺在床上,看母亲的身影出去,床边的位子空开了,季芳低着头缓步走過来坐下,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握着她手问道:“有沒有好点?”
周玉摇了摇头,很疲倦的样子,沒有回答他,抽回被他握住的手,扭头闭上眼睛。
季芳感觉到她的冷淡,仍旧拉了她的手,感觉到她手腕上的水孢。他是有洁癖的人,竟然沒有感到厌恶嫌弃,好像拉着的是自己的手一般。
兄弟如手足,可不就是自己的手。
季芳关切问道:“怎么了?”
周玉突然很厌恶他,仍旧抽开手。
季芳道:“是不是生我的气?我有事情要离开,你一生病我就回来了,我很担心你。”
周玉心裡闷的厉害,胸口仿佛堵塞一块巨石,呼吸困难,喘不過气。奇怪的是,身体這样难過,心裡却是特别清醒的。此时此刻,她脑子裡就只有褚暨。她想不通,想不开,想不過。
他真的狠的下心,真的要抛弃她。
为什么?想不出为什么。她脑子裡全是那天晚上,两人在一起亲密的画面。他对她做了那样的事,所有的羞耻和不堪都在他面前暴露了,当时的心动,兴奋,快乐,现在全都成了笑话。她感觉是被人玩弄了,還是最恶心下流的玩弄。
季芳道:“你這样我也放心不下,我想先在這裡呆几天,等你好起来我再走。”
周玉道:“他沒有来嗎?”
季芳道:“他?”
然而很快又反应過来了,摇了摇头。
周玉道:“你說他生病了,等過几天他病好了就接我回褚家,大丈夫說话都不算数的嗎?”
季芳道:“你身体這样,水都见不得,出门染了风怎么办,還是先等身体好了再說吧。”
周玉沒出声。
季芳以为她听话了,犹豫了一下,试探地伸出手去重新握住她手,又摸了摸她头发。他想要說什么,却不知道该說什么,只是抚摸她。
他的动作让周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腻味,恶心。這個人真是恶心,自己有夫人,還要来缠着我,装的一副很关心我很在意我的样子。谁需要你关心?你是我什么人?你要是真的关心我,就应该让他来见我,是好是歹,大家清清楚楚說明白,谁要在這裡跟你糊裡糊涂暧昧不清。
想到他是褚暨的儿子,周玉心中厌恶更甚,感觉他跟他父亲一样,都是只会装模作样。父子两各有一套恶心人的方法,說不出谁更讨厌。
周玉心中很厌恶,然而经過這几日的思想,她已经不生气了,甚至已经能够调整自己的状态,让自己不說出太难听的话来:“你不要這样黏黏糊糊地挨着我了,我不晓得你想干什么,我也不想晓得,你又不是我哥哥,咱们两個之间又沒有关系,沒有這样的道理。我是嫁给你父亲,又不是嫁给你,你這样,别人還以为咱们两個之间有什么呢。”
季芳听到這句话,心裡一颤,周玉道:“你别在我屋子裡呆着,你回你自己家去吧,你该去来去哪,别来管我。”
季芳挣扎半晌,說了一句:“好吧。”
周玉背对着他,默了一会,发现他只是嘴上說好吧,实际人沒挪动。周玉心裡感觉自己說的太委婉太客气了,以至于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怒不可遏,突然生气尖叫道:“說了好吧你就走行不行,干嘛還不走,還在這裡啊!”
季芳這下起身走了。
他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起身的时候脚下发软,踉踉跄跄,先是踢翻了小几,赶紧扶起来,又险些撞在墙上。
他在周玉一声喝令之下几乎是逃跑似的跑了出去。逃出了屋子不算,又顺着院子一直逃出大门,好像背后有鬼在撵。他一头蹿出门,正撞在一辆飞驰過街的马车上,撞的头破血流。那阮裎本来過来這边寻他,沒想到出了這起事故,连忙下车扶起他:“你沒事吧?”
听到好友的声音,他好像找到了归宿似的,心裡终于稍稍安定了一点,也不顾疼痛。抬袖子捂住额头破住,战战兢兢,浑身颤抖地往车上去,嘴裡哆嗦道:“上车……上车……走……”
阮裎扶着他腰:“你看看你,多大的急事,路都不看了,到我那去吧。”
季芳也不晓得往哪去,只想逃开這個地方。阮裎连扶带抱将他弄上车。
周玉赶走了季芳,心情并沒有变得好,反而更加低落。幸而不久杨氏就回来了,坐在床边继续陪伴她。周玉一看到母亲,什么伤心都从心底涌出来了,眼泪汪汪道:“娘,我后悔死了,后悔死了嫁给他家裡,现在這個样子,那边也呆不下,家裡也回不去。我想回家,娘,你去找媒人帮我退婚吧,把他家的彩礼都退给他们,這婚事不算数了。”
杨氏早知道她会有這样的想法,为难說:“可你现在這样,怎么也等病好了吧。”
周玉哭道:“我不要等到那個时候了,你现在就去找他,反正你跟他们說好,等我好了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杨氏觉得女儿现在身体难受,心情不好,冲动起来,下的决定恐怕是一时脑热,怕她将来会后悔。只得安慰她,答应明天就去找媒人,跟褚家退婚。周玉听了她的保证,才肯安心睡觉。杨氏守在床边照看她,听到她梦裡還在掉眼泪,嘴裡念叨着什么,一会說胡话,一会又哭個不住,杨氏听的难受不已,不住的想叫醒她,然而怎么叫都叫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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