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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作者:绣猫
令年次日醒来,早過了饭点。佣人们张罗着换地毯,觅棠夹着两本书站在客厅裡陪于太太說话,听见响动,于太太扭头一看,嗔道:“程小姐来了好一会了,哪有先生等学生起床的道理?”

  令年忙向觅棠道歉,說:“阿玉怎么也不叫我起来?”

  阿玉道:“是二少爷說小姐昨天睡得晚,让我們不要去叫你。我還特地去看了几回,你睡得打呼,被人抬走都不知道。”

  這话把于太太和觅棠的注意力都引了来,令年這才想起,說娃娃屋都安装好了,让阿玉捧了下来,找個透明的玻璃罩子罩着,放进橱柜裡给大家欣赏。于太太见她鬓发散乱,眼下发乌,责怪道:“就为這么個小玩意熬了一宿?你二哥也是,下人们早起一看,梅瓶被踢倒了,地毯也湿了,還当家裡遭贼了。”

  何妈把炉子上煨的春笋鸡粥端上来,令年用匙子搅了搅,问:“二哥去哪了?”

  “吃過早饭就走了。”何妈在旁边监督令年吃饭,对于太太道:“我看二少爷早饭也沒好好吃,一边出门還在打哈欠呢,也不知道昨晚有沒有合眼。庄子上的事有那么忙么?”

  于太太皱了眉,见令年還在捏着匙子发愣,便說:“实在吃不下,就撤下去吧。”知道她沒精神,恐怕书也念不进去,道:“琴也给你从溪口运過来了,去和程小姐玩一会,等吃過午饭再睡吧。”

  觅棠欣然领命,来到和客厅相连的小书房,见高达数丈的穹顶上悬着一座璀璨华丽的吊灯,整面落地大窗正对着庭院,厚厚的绒地毯上摆着溪口运来的钢琴,上头有個水晶瓶,插了一大束才剪的粉芍药。

  于宅是福开森路上最早建的几座洋楼之一,奢华自不必說了,觅棠格外喜歡那落地大窗,将半掩的纱帘都拉开来,欣赏了一会,赞道:“這裡真敞亮。”

  令年狡黠地一笑,說:“這面窗有個最大的好处,家裡有客来,立即就能看见。若是不想见的人呢,就关上门,任你在书房裡放音乐還是跳舞,客厅都听不见。”

  觅棠笑道:“也是。”她和令年熟了,不再客套,坐在钢琴前,敲了敲琴键。

  令年对觅棠在学堂裡的生活是很感兴趣的,她坐在觅棠身后的沙发上,托腮看着她弹琴,问:“程小姐,你们教会学校,也有舞会嗎?”

  觅棠如数家珍:“有的。我們学堂裡平日不仅要教国文、洋文,科学、圣经,還要教缝纫、护理,音乐课和舞会也有,只是因为沒有男同学,都是女生和女生跳,你扮男的,我扮女的。”

  令年的脚尖在绒地毯上盘旋了一下,青绸裙摆像朵花般绽开,拂在绒地毯上。她困意顿消,兴致勃勃地說:“扮男人的话,我也会的。”抬起两只胳膊,拜個姿势给觅棠看,“我小时候在西洋,我妈常被邀請去参加洋人的舞会,他们就是這样跳的。咱们都觉得洋人笨重,其实他们跳起舞来,灵活得很呢。”

  觅棠见她像個小孩子似的,也笑了,說:“三小姐,你喜歡哪首舞曲?我弹给你听。”

  她们两人在书房裡交流心得,外头地毯换好了,于太太坐回来,和何妈說话,因今早收了电报,得知大少奶奶卢氏要携一双儿女回沪,于太太很高兴,叫管家再去雇一個湖州菜师傅来家,又說:“给邝家的礼也该办了,等麒麟儿回来见過他们二叔,一家人团聚几天,就该打发慎年去汉阳了。”

  何妈道:“那不如顺便也請一個湖北厨子,過完年就要办喜事了。”她对這位未来的二少奶奶是很期待的,“听說他们那边的人吃辣,咱们吃不惯,也做不来。”

  她们在客厅裡议论得热烈,书房裡听得清楚,令年插嘴道:“家裡吃饭的统共也沒几口人,厨子倒請了七八個,我看该给何妈一面将军令牌了,好让她在厨房裡调兵遣将呀。”

  “太太要是给,那我就接着。”何妈倒是不输阵,隔了半個客厅对令年笑道:“大少奶奶要回来了,二少奶奶也快进门了,就不兴咱们家人口越来越多?以二少爷這样的品貌,不该生七八個,好让太太喜歡喜歡?”

  令年把脸扭回来,小声嘀咕道:“你倒会安排,也不知道邝小姐愿不愿意当母猪?”

  见她背着于太太,說话這样直白大胆,觅棠的琴键上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似不经意地问令年:“你家裡不是才办完丧事嗎,明年就要娶亲?”

  令年道:“我家不很讲究這個。邝小姐今年二十岁了,大概也不想再拖了吧。”想到觅棠明年也满二十了,她又补了一句,“他们那边民风保守些,小姐都养在闺中,结婚要格外早些。”

  觅棠迟疑着說:“我是有些不太明白,你们府上早已开了时代文明之风,怎么会和這种守旧的家庭结亲?是二少爷本人格外中意邝小姐么?”

  令年手指拨弄着沙发垫上的流苏,微笑道:“守旧的家庭,也沒什么不好。我二哥倒是沒见過邝小姐本人,不過,”她停了一下,那双上翘的褐色眼眸含了神秘的笑意,“我觉得,我二哥虽然留過洋,心底却喜歡那种旧式的。”

  “哦?是嗎?”觅棠有些意外,再追问就太露行迹了,她作出不大关心的样子,背過身去。

  觅棠心不在焉,弹的曲子也断断续续。令年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把头枕在手臂上,半梦半醒间,似乎琴曲戛然而止,令年揉了揉惺忪双眼,见觅棠面对落地窗,整個人仿佛突然定住了。令年叫声程小姐,觅棠有些慌张地垂下头,手下又叮叮咚咚地响起来。

  這突兀的琴声倒把外头的于太太吓了一跳,她诧异地往书房望了一眼,笑道:“今天這程小姐是怎么了,也一惊一乍的。”

  何妈着意捂了耳朵,对于太太抱怨道:“一個小姐,再来個程小姐,以后還有的吵呢。”

  正說话,管家走了进来,說道:“太太,你让大少爷找的人。”等他身后的年轻人上来对于太太磕头见礼,管家道:“這是总号的管事荐的,做了三個月跑街了,人還老实。”說完,又对那年轻人道:“太太有话叮嘱你。”

  這时书房裡的琴声就似有似无的低了。年轻人口齿很清楚,虽然头回进府,却也不慌不忙,“請太太嘱咐。”

  于太太一看,這年轻人穿着竹布长衫,青布鞋,干净整洁,长得也满漂亮,心裡先许可了,便问他姓甚名甚,哪裡人士,以前是做什么行当的。

  年轻人道:“小的叫宝菊,”才說了這句,就听见于太太身边的仆妇“啊”一声,他不禁抬眸,飞快地扫了对方一眼,把当初跟于三小姐說的那席话重复一遍,“姓吴,口天吴,宝玉的宝,菊花的菊,老家是镇江的。”

  于太太“哦”一声,看一眼何妈,說:“真巧。”何妈亦在自言自语,“镇江人。”

  宝菊心裡大致明白了,接着說道:“表字叫做光甫,进总号前,在报关行当過一年的学徒,学了几句洋文,也会算账,管事說,二少爷常和外国银行打交道,就要這样的,所以叫小的以后就跟着二少爷。”

  管家早听說了宝菊的事迹,便笑道:“太太,你别看他年纪不大,本事大着呢,才来三個月,就把一些陈年的旧账收回来了,巡捕房的童督查都夸他胆子大。”

  何妈不住地打量宝菊,童秀生的威名,她在溪口老家也听過,只不知道童秀生曾和令年有些渊源,便吐舌头道:“你這小阿弟,本领是真大!”她转头对于太太道:“听說這童督查在上海跺一跺脚,地皮都要震的,什么青帮红帮咧,小刀会咧,斧头帮咧,都乖乖听他的,但凡谁家出点事,他总是第一個知道,又破過许多人命案”

  何妈是为着朱宝驹的缘故,想要留下吴宝菊,說起话来滔滔不绝,于太太不想听,便截過话头,径直问宝菊:“還有表字,你家裡是读书人家嗎?看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不读书好做官,早早就出来做工了?”

  宝菊道:“先父在镇江时,是有功名的,后来想要学人做点小生意,不意都赔了,先母后来也病故了,小人十六岁便来上海讨生活了。”

  何妈用手帕抹眼睛,“可怜哦。”“怎么也沒有亲戚帮扶嗎?”于太太也颇感慨,“娶媳妇了沒有?”

  宝菊有些腼腆地笑道:“小人能养活自己就不坏了,這個先不急。”

  于太太点头道:“你孤身一個人,又要做工,還要管家。庄子上事情做得人人夸赞,把自己也打理得干净体面,可见是個聪明勤奋的人,不会穷一辈子的。”

  何妈陪着笑道:“太太,他自個儿在外头赁房子住,也沒個人给操持家裡,不如叫他来府裡住,多一张嘴吃饭,不费什么的,也方便二少爷使唤。”

  于太太說也好,给他加了五块钱工钱,叫他這就回去搬家,宝菊忙磕了头,“多谢太太,”還特地对何妈也作了個揖,“多谢何大姐。”

  一声大姐,把何妈叫得老脸微红,她又对于太太道:“叫他吃了饭再去搬家吧,也省一顿饭钱!”

  于太太笑了,說:“那你一会领你這小阿弟去吃饭,再带他认认人。”

  在何妈眼裡,大抵只有于太太和几位少爷小姐算人,底下的都不算人。她立即热情地招呼起来了:“大少爷你是见過的,二少爷這会出门了,呶,那书房裡是我們三小姐。”

  宝菊顺着何妈的目光往书房一望,见一個白衣黑裙的窈窕身影背对着客厅,正低头看琴谱。宝菊還当她是令年,便点头哈腰,叫声三小姐。

  对方却置若罔闻。宝菊早就见识過了令年的盛气凌人,也不稀奇,唤了一声,便垂手静等吩咐。

  何妈道:“太太,开饭吧?”等于太太点头,便对宝菊招手:“你跟我来。”领着宝菊去了厨房。

  于太太唤了两声令年,也沒人应,正奇怪,阿玉笑着走過来,說道:“我刚才一走进去,還当小姐不见了,原来她窝在那沙发裡睡着了,丢下程小姐自己弹琴。”

  于太太啼笑皆非,亲自走去书房,把令年拽了起来,见她脸颊上還有個硌的红印,辫子也散了,便笑道:“夜裡不睡,白天不醒,有你這样待客的嗎?”便叫她回房裡去梳洗。

  她母女在沙发上喁喁低语,觅棠突然回過神来,說道:“于太太,我先回去了。”不顾于太太留饭,說家裡有事,只把洋文课本留下,便告辞了。

  她走得飞快,等出了于府,脚步却慢了下来,不顾旁边招徕生意的车夫,只顾低头想着心事,這时有两名于府的听差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說道:“程小姐,太太請你回去。”

  觅棠心裡有鬼,冷不丁听到這话,脸色都变了,“是有什么事嗎?”

  听差不肯透露,只說有急事,而且两個男人一左一右,分明有挟持之势,觅棠不得已,只能跟他们返回于府,才踏进客厅,就见吴宝菊也有些茫然地站在角落裡,他闻声转過头来,看见觅棠,登时愣了。

  两人面面相觑,直到那听差請觅棠坐,她才回過神来,走去最远处的沙发坐下。呆了一会,环顾众人神色,哪是要开宴待客的样子,她脸色更不好了,问听差:“請问于太太到底什么事?”

  何妈急急走了进来,劈头便硬邦邦地說道:“程小姐,对不住,家裡丢了贵重的东西,今天就你一位外客,所以請你多留一会。”這时几名下人也走了进来,在书房的沙发缝裡、钢琴底下四处搜寻,连水晶瓶裡的芍药都掏出来,将瓶底看了又看。

  觅棠顿悟:“何妈,是三小姐丢了什么东西嗎?”

  何妈說:“是呀。”转向宝菊,脸色不觉缓和了许多,還安慰他,“你不用怕,你才来這么一会,又进不了小姐房间,肯定跟你沒关系。”

  跟他沒关系,难道跟我有关系?觅棠按捺住心头恼怒,說:“何妈,是什么东西?我也帮着找一找。”

  “程小姐是客人,還是坐着吧。”于太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令年。于太太固然脸色不好,令年却简直失魂落魄了。她才洗浴過,头发都沒来得及擦干,湿漉漉的披在肩头,纤细的手指紧攥着领口。

  下人们依次来禀报,說沒找到,何妈道:“太太,家裡有人手脚不干净,還是先把大门关了,把下人们集到一起,挨個查问。”她瞪了一眼快要吓哭的阿玉,恨恨道:“我看,第一個得先把阿玉吊起来打。”

  “阿玉在府裡這些年了,你别吓唬她。”于太太喝止了何妈,瞪向令年,“你不好好把它锁起来,戴在身上做什么?别的也就算了,你知道那翡翠值多少钱嗎?枉费你二哥给你从缅甸一路带回来。”

  令年不敢回嘴,把唇瓣咬得血红。過了好一会,才想起来:“我昨天睡觉前還在系在脖子上,刚才洗澡时才不见的。”

  于太太道:“是内贼无疑了。”因为家裡下人都是常年用惯的,不想出了這种事,真是恼怒极了。众人也不敢发声,默默地等了半晌,忽听脚步声,是康年和慎年一起回来了。

  康年进门便說:“先去巡捕房报案吧。”

  慎年见令年垂头坐着,头发滴的水把衣襟都洇湿了,先把自己衣服披在她肩头,推她道:“去把头发擦干。”令年一怔,抬起脸来,眼裡還盛着惊慌。慎年握了一下她的手,平心静气地对于太太道:“妈,玉牌丢了,又不是人丢了,不用這样。”

  于太太气不打一处来,“那玉牌能值多少條人命?”顿了顿,又說:“丢东西也就罢了,想我平日裡也不曾亏待過下人,竟然還闹出這种事!”

  康年請于太太息怒,命听差這就打电话去巡捕房报案,還要找童督查。

  “别找他了。”慎年道,“他现在是督查,除非要紧命案,否则也是敷衍的多。”吩咐听差道:“去叫黄巡长来。”

  康年绕到沙发上落座,說:“他不是华埠巡警营的嗎?管不到咱们這裡的事吧?”

  慎年道:“他最近也走动了关系,调来租界巡捕房了,现在是童秀生的副手。”

  他和康年說话,沒有要放觅棠走的意思。觅棠等了半晌,忍不住道:“二公子,能不能容我给家裡也捎個口信,免得父母担心?”

  慎年和她目光一触,移了开来,把听差叫住,說:“替程小姐给家裡也打個电话,說太太留她吃饭,兴许還要過夜。”

  觅棠听到這话,顿时心裡一沉。

  令年這时才略微定神,摇头道:“二哥,先送程小姐回去吧,她不是那样的人。”

  觅棠不由委屈涌上心头,眼睛也泪盈盈的,她蹭的站起身,道:“二公子,不信的话,你可以来搜我的身。”脱口而出,又察觉失言,脸红得厉害。宝菊在角落看得分明,心底发出一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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