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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宴席

作者:少地瓜
十月初九,大吉,宜纳财。

  一大早,郑家上下就忙活开了,尤以要去衙门的二爷郑平安最为突出,上蹿下跳,嚷嚷着必要吃一顿好的才走。

  “今夜你们待客吃好的,我却苦哈哈在外头巡街,势必赶不上开席。如今再這么空落落走,像话嗎”

  昨儿晚上他巴巴儿赶回来,却连個菜底子都沒捞着,十分郁闷。

  正经晚饭是赵大厨做的蘑菇鸡丁儿包子,难吃嗎

  那肯定不难吃。

  最新鲜水嫩的大朵蘑菇剁碎,混着肥嫩的鸡丁做肉馅儿,中间再加一点鲜笋,一篷官中细盐,又鲜又脆,汁水丰沛。

  面皮儿也是今年的新麦做的,麦香浓郁,蓬松柔软,蒸熟后隐约可见汁水从缝隙中透出。

  皮儿薄,馅儿大,算不得多么美丽,但一贯附和郑家人“大,肉多,香甜”的要求。

  若在往日,少不得落個光盘。

  可昨儿试過菜之后,总觉得差点劲儿。

  对,就是少了股鲜活劲儿。

  有寿和有福跟着双眼放光,“二叔,我們带你去”

  顺便蹭一顿好的

  觉得丢人。

  什么叫蹭

  自家厨子养不起你们了嗎

  不過话說回来,那小姑娘带了那么老些东西,会不会自己做着吃

  不得了,只這么一想,脑子裡就跟放出来几匹野马似的,轰隆隆跑开了。

  叔侄三人到底沒去成。

  因为实在太不像话。

  以至于郑平安出门时,整個人都跟霜打茄子似的,蔫嗒嗒。

  唉,以前就图日日能往返跑马,這才去镇上做衙役,如今看来好端端的二世祖不当,去什么地方衙门啊

  沒劲

  师雁行不知那边的官司,照例起了個大早。

  一睁眼,发现江茴早在外头坐着了。

  她紧张。

  倒是鱼阵還是睡得一副小猪崽子样儿,脸蛋红扑扑的,腮帮子肉都挤在枕头上。

  养了這些日子,小东西吹气似的长起来,皮光肉滑,如今任谁一看,都是正经好人家的崽崽。

  师雁行笑着捏捏腮帮子,细腻柔软,宛若膏脂。

  小姑娘還沒醒,只菜青虫似的蠕动几下,整個人蜷缩起来,半张脸都埋到被子裡,只剩一撮毛留在外头。

  抗议般发出一声奶呼呼的“哼”。

  昨天跟商议了一回,又试了菜之后,终于定下来菜谱

  葱烧海参,红焖鲍鱼,八珍鸭,烧乳鸽,卤肉,鱼头豆腐汤,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杂和菜,是为九個正菜。

  大禄朝上下极其推崇“九”,认为比一切六啊八的双数都吉利,但凡谁家摆出九個菜,那绝对是本年度最重视的盛会之一。

  還是以肉菜为主,但做法不同,且都很精致,整体风格陡然一变。

  红烧鱼换成了更清爽的鱼头豆腐汤,后面也加了两個纯素凉菜,看着冷热交替、荤素搭配,就很合适了。

  另有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做過渡,亦菜亦主食。

  之后是两样面点,還有干湿果碟若干,都不算在裡面。……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之后是两样面点,還有干湿果碟若干,都不算在裡面。

  正菜中卤肉、火腿鲜笋汤、凉拌腐竹,外加酸菜蛋饺和酸辣土豆粉是师雁行做,其余的都交给原来的赵师傅。

  师雁行又帮着配了一回需要用的杯盘碗碟,不求一味精致,但求风格合适。

  至于具体上菜顺序和排列方式,那都不归她管。

  毕竟也是做惯场面的,自然心中有数。

  其实师雁行還有更好的方案,但一来沒必要头回就這么锋芒毕露,二来她這副身体毕竟還太小了,体力和精力都不够,江茴又实在不是個合格的厨房帮手。

  若临时去找郑家的人打下手,沒经過磨合,反而不如江茴。

  早饭一過,师雁行正跟江茴說事,有福、有寿就跑来找鱼阵玩。

  小孩子们的友谊总是迅速而热烈,才昨儿那么小会儿,就亲热得不得了。

  原本江茴還担心稍后师雁行主厨,自己帮忙,剩下個鱼阵怎么办。

  现在倒好了,玩儿去吧

  有寿带了個漂亮的陀螺,木头做的,上下打磨得十分光滑,外面施以彩绘螺纹,涂了亮晶晶的清漆。

  用小牛皮鞭用力一抽,那陀螺就跟活了似的,在地上滴流乱转,炸开一圈又一圈绚烂的色带。

  鱼阵看得目瞪口呆,又很是钦佩地望着有寿,“腻害”

  有寿得意地摸了摸鼻子,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弯腰捡起陀螺,犹豫了下,一咬牙,故作大方的塞過来,“给你玩吧”

  鱼阵不好意思拿,可眼睛不听使唤,就跟长在上面了似的。

  多漂亮呀,那漆面多么平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她好喜歡,可是沒有什么能回赠的。

  娘說了,不好凭白要人东西的。

  有寿毕竟是长在郑家的小少爷,头回送东西送不出去,還有点着急。

  小伙子又往鱼阵手裡塞了把,越发显得慷慨了,“你是妹妹嘛”

  鱼阵眨了眨眼,缩着手看有福,“那是妹妹。”

  意思是那才是你妹妹。

  有寿“”

  他急得直挠头,突然灵光一闪,“那你喊我声哥不就成了”

  有福正喊乳母把自己的小木马拖過来,闻言大喜,“哥,那要是鱼仔是你妹妹,她不也就是我妹妹”

  鱼阵小小声說“是鱼阵”

  才不是鱼仔。

  有寿点头,“嗯呐”

  有福越发高兴,苹果脸儿上都放了光。

  “那妹妹是我妹妹,姐姐不也就是我姐姐”

  有寿和鱼阵被她绕得有点懵。

  啥姐姐妹妹的

  然而有福已经自己理顺了,并且越想越觉得行。

  小姑娘炮弹似的冲到门口,冲裡面正低头商议事儿的师雁行和江茴动情地喊了一声,“姐姐”

  师雁行“”

  這怎么個情况

  弄明白原委之后,江茴笑得不行。

  真是小孩子啊,這般直白可爱。

  师雁行也有点啼笑皆非,看着满脸都写着“我們就是异父异母亲姊妹”的有福,不知该說什么好。……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师雁行也有点啼笑皆非,看着满脸都写着“我們就是异父异母亲姊妹”的有福,不知该說什么好。

  鱼阵罕见地紧张起来,死死拉着师雁行的手指头,奶腔都果断了,“介介”

  這是我姐

  师雁行噗嗤笑出声,摸摸她脑瓜上的两個小辫子,又顺着她不受控制的视线,看到了有寿手裡抓着的陀螺。

  “喜歡”师雁行低声问。

  鱼阵小脸红红,点了点头,又很不好意思地摇头,“不要”

  有寿大声道“姐,我想给妹妹玩,你让她拿着嘛”

  师雁行“”

  你這声姐喊得也挺干脆。

  有寿觉得沒毛病。

  他头回觉得自己的笨蛋妹妹脑瓜子這么灵光。

  家中长辈不都說么,出去了嘴要甜,年轻姑娘喊姐姐,年纪大的喊姨姨,准沒错儿

  江茴笑道“這陀螺這样精巧,小少爷自己留着玩吧。”

  有寿有点一根筋,說白了就是轴,若說一开始真有点不舍得,到了這会儿,所有人都不要,他就非得送出去不可。

  小伙子一只手抓着陀螺递出去,另一只手学自家祖父的样儿叉腰,扬起圆嘟嘟的下巴,努力克制着眼睛不往陀螺上瞅,很是气派地說

  “我是男子汉了嘛早就不玩這個了”

  师雁行和江茴都笑得不行。

  好么,六岁的男子汉。

  小朋友嘛,交换礼物也是常事,况且一個非要送,一個又喜歡,若执意不收,反倒弄僵了。

  师雁行想了一回,蹲下来,跟鱼阵平视。

  “告诉姐姐,喜歡陀螺嗎”

  鱼阵抿了抿嘴,又看了那五彩斑斓的陀螺一眼,点了点头。

  “对,喜歡就是喜歡,要诚实地告诉姐姐。”师雁行趁机给小姑娘增强自信心,鼓励她勇于表达,又說,“人家把喜歡的东西送给你,那你是不是要回赠点什么”

  鱼阵皱巴着脸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摸上荷包,满面肉痛。

  她只有這個宝贝。

  可是,可是是姐姐做的

  不舍得

  师雁行笑笑,“如果想交换,回去姐姐给你做個更好的。如果不想,就不换。”

  交朋友换礼物是很重要,但小孩子本身的意愿更重要,她不想强迫。

  鱼阵即将面临迄今为止人生中最艰难的取舍。

  小姑娘憋了半天,终究下定决心,小手伸进荷包裡,从裡面捧出来一只漂亮的鸡毛毽,怜爱地摸着上面鲜艳的尾羽。

  “這,這是介介给鱼阵我們一起玩。”

  三個小的玩得热火朝天,后头一群丫头婆子跟着,倒不必担心出什么事,师雁行和江茴便将精力重新投入晚宴的准备上。

  晚宴大约傍晚六点就开始了,差不多午饭结束后不多久,大厨房就热闹起来。

  一群人都拿眼睛偷觑正中央扎围裙的大师傅,时不时交换個眼神,气氛诡异。

  郑家的供奉赵大厨一早就听說昨儿有個小姑娘来试菜,還是家主亲自带過来的,心裡难免不服气。

  今儿一大早過来,见厨房众人眼神都不对了,有几個還窃窃私语,活像自己過了今天沒明日似的。……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今儿一大早過来,见厨房众人眼神都不对了,有几個還窃窃私语,活像自己過了今天沒明日似的。

  這会儿见师雁行和江茴进来,一個小,一個弱,越发不忿。

  瞧着跟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怎么就能做正菜了

  他心裡不大能揣得住事儿,自然而然的,面上就带出些来。

  到底是抢了人家的“生意”,江茴担心那赵大厨对师雁行不利,进来时特意挡在她前面。

  师雁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倒也不必這样如临大敌。”

  江茴又看了眼赵大厨一眼,“万一”

  瞧瞧那胳膊,都快赶得上她们大腿粗了。

  万一遇到小心眼儿的,别說动手了,就是随手推一把,也够她们受的。

  师雁行道“应该不会。”

  能在郑家做這么多年,且不论赵大厨厨艺如何,眼力见肯定能過得去,晓得利害得失。

  若今天的宴席上真出了什么篓子,郑家会怎样他们不知道,但赵大厨自己一定沒有好下场。

  果然,那赵大厨虽不待见她们,自始至终却也沒刁难。

  中间师雁行需要什么材料时,說一声,马上就有人送過来。

  两边泾渭分明,互不干擾,中间一番忙活自不必說。倒是后头做土豆粉和酸菜蛋饺时,因气味突出,赵大厨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多看了两眼。

  师雁行觉察到他的视线,也沒遮掩反正诀窍是看不破的,反而還大大方方冲他笑了笑。

  赵大厨一怔,有点不自在,忙扭過脸去忙活自己的了。

  前头吃席,后厨却也不敢即刻就散了,就是怕前头再叫。

  早有管事的单独设了两桌,分别請赵大厨、师雁行等几位今天的功臣享用。

  赵大厨今天沒给人找不痛快,师雁行也承情。

  不然以他在郑家的地位,就算不刁难,但凡流露出来一丝一点,也够让师雁行喝一壶。

  设身处地的想,若师雁行自己在东家家裡做了這许多年,突然有一天,外头来了個毛头小子跟自己打擂台,她也高兴不起来。

  思及此处,师雁行倒了杯茶,来到赵大厨跟前。

  “都是大官人错爱,才叫我今天有幸来這裡走一遭,明儿就去了,也算见识一回今天有赖您照顾,就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

  正经散席之前,厨子们是不能沾酒的,怕拿不稳刀。

  赵大厨心裡本存着口气,可此时见她說得這样诚恳,话裡话外都沒有跟自己抢营生的意思,也觉得跟個小丫头置气沒意思。

  他也擎起茶杯,“都是给东家效力,沒有照顾不照顾的话。”

  說罢,也干了。

  旁边江茴跟着松了口气,又有点替师雁行委屈。

  分明是主家主动邀請她们来做菜,這会儿却要师雁行低头

  师雁行看出江茴的想法,心头一暖,桌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沒事。”

  委屈嗎倒也不至于。

  前世她自己摸爬滚打,比這個惨烈十倍的事多着呢。

  多個朋友总比多個敌人好,以后她注定绕不开五公县,郑家固然要交好,但毕竟不是這一行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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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真遇到事儿了,可能远不如赵大厨這個老油子来的好使。

  两位掌勺主动破冰,下头的人才敢放开了說笑,一时气氛融洽。

  個别本想等着看赵大厨热闹的人一瞧,這位师姑娘竟只来今儿一天,這么說,赵大厨還倒不了

  有几個心裡就打了個咯噔,后悔早起沒给赵大厨好脸色,犹豫再三,又端着杯子上来說奉承话。

  赵大厨冷哼一声,也不搭理。

  跟红顶白,落井下石,世态炎凉不過如此。

  只他们忒急,嘴脸也忒难看了些

  白活這把年纪,为人处世還不如個丫头片子。

  他且瞧不上呢

  两厢一对比,赵大厨忽然就觉得师雁行也不那么不顺眼了。

  既然接了人家的台阶下,他也不拧着,问师雁行,“你师父是谁”

  那什么腐竹的,着实沒见過。

  倒是酸菜,似乎曾从东北的几個老伙计那儿听到過。

  瞧這丫头的刀工手法,规整有序,简直比自己這操刀几十年的老手還干练,绝不是沒有师承的。

  师雁行心道,這可叫我怎么說呢

  “本是家传的一点皮毛,后来如今還是自己瞎琢磨。”

  赵大厨微怔,也不知脑补了些什么,竟有些唏嘘,点点头,沒做声。

  罢了,他也不是那等真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夯货,若真是祖师爷赏饭吃,何苦大半辈子都闯不出县城去

  东家如今還用他,大半是念旧情,他得明白。

  就算沒有這個小丫头,大约也会有旁人

  想到這裡,赵大厨忍不住又瞟了师雁行一眼,尤其是還带着奶膘的脸,仍觉得有些荒谬。

  谁能想到,自己活了半辈子了,竟会被個小丫头压制住。

  以前他总听人說,有的人天生就是老天爷赏饭吃,他還乐颠颠想着,可能自己就是吧。

  可如今看来,是個屁

  他是求饭吃。

  什么时候老天爷高兴了,甩脸子丢一碗饭,保证這辈子饿不死。

  可這丫头呢

  那是老天爷捧着饭碗,追在后面喊,“来,吃一口,再吃一口”

  思及此处,赵大厨满腹心酸地灌了一杯茶,酸溜溜地想,她肯定可撑了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后面众人心思各异,前头宴席却气氛正酣。

  四位贵客来之前就早听闻的大名,說老实话,对這顿饭也实在沒报太大希望。

  区区一座小县城罢了,能有什么好东西

  落座之后,打眼一看,倒還凑合,只那什么卤肉,实在有些滋味,忍不住多用几块。

  乳鸽也還不错,酱汁浓厚,色泽红艳,肥嫩嫩几只切开来,截面内立刻渗出透亮的油脂。一口下去,肉质肥厚,香气浓郁,下酒吃正好。

  奈何后头用的荤腥多了,难免腻味,不曾想那两個凉菜都颇清新。

  便是趁热来一碗雪白的鱼头豆腐汤,嘬一口软嫩细化的豆腐,满口香甜,又夹鱼脸颊子肉吃。……

  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页继续閱讀!便是趁热来一碗雪白的鱼头豆腐汤,嘬一口软嫩细化的豆腐,满口香甜,又夹鱼脸颊子肉吃。

  都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热菜炖汤裡的豆腐,不趁热怎能吃出十二分美味

  略吹一吹,待表层热气散尽,便要急不可耐地放入口中,牙齿微微用力,破开表皮,露出内部仍滚烫的心来。

  鱼汤中加了胡椒碎,乍一尝,无甚特别滋味,可伴着热汤热豆腐下肚,一股含蓄又磅礴的热量便慢慢游走全身,将這时节晚间的寒意化作层层薄汗逼退了似的。

  “嘶呼呼”

  更有一個酸菜蛋饺最妙,大约是蔬菜拧出汁子来和面,碧莹莹面皮似清风一缕,瞬间冲淡了满桌油腻。

  底下是圆溜溜一個蛋皮,间或撒着黑芝麻和脆嫩葱花,色彩艳丽可爱。

  筷子插下去,蛋皮底部一点面糊结成的锅巴状膜“咔嚓嚓”碎裂,颇有几分趣味。

  相较水饺,蒸饺更利落精致,黄的蛋底、翠的面皮落在红色箸头上,娇嫩嫩一点、脆生生一汪,像极了盛夏草地上怒放的小花,生机勃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腹中越发空空起来,這点面食尤为可贵。

  一口下去,“卟唧”,竟在唇齿间溅出辣一汪汁水,非荤非素,好酸爽滋味

  “這個有趣”

  一個穿月白长袍的客人顿觉口中津液四溢,三口两口咽下去,指着那盘蛋饺笑道。

  今儿這顿已吃了不少肉,可說也奇怪,這蛋饺裡的肉,竟好似比别处清新许多,叫人吃了還想。

  见他這般說,众人纷纷举箸,不多时,一大盘蛋饺竟被分食干净。

  蛋饺用完,各人面前又多了個厚陶盅子,瞧着粗笨笨的,可混在這一堆精致器皿中,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意思。

  才一开盖子,混着酸辣的薄薄刺激性香味就挤了出来,小钩子似的,往众人鼻腔裡蹭了下。

  “這叫水晶粉儿。”上菜的小厮介绍道,“专给诸位贵客润肠解腻用的。”

  水晶粉儿

  這名儿倒是雅致。

  头一個吃完酸菜蛋饺的客人来了兴致,垂眸一瞧,果见那盅子裡安安静静窝着一团水润润亮晶晶的透明粗粉。

  当空热腾腾一篷水雾,内中油汪汪一涧热汤,汤汁表层零星散布着几点红艳艳辣油,间或缀着几片脆嫩芫荽,竟有十二分动人颜色。

  盅子旁边另有两個婴孩拳头大小的碟子,分别装着香醋和辣油,食客尝了味道咸淡后,可以再根据個人需求添加。

  那人赏了一回,难得兴致高昂,便对笑道“不曾想郑老也有這般雅兴,妙,甚妙。”

  连同方才的蛋饺,這才是读书人吃的东西嘛

  多么精巧,多么体面

  “不敢不敢,雕虫小技而已”

  见状,笑着谦虚一回,偷偷和长子对视一眼,都有些欣喜。

  這蛋饺和土豆粉之前他们是尝過的,自然知道好吃,却沒料到效果這样出色。

  相较之下,卤肉虽好,到底有些落了俗套,竟不如這两样小物出奇制胜了。

  众人相互谦让一番,竟有一人诗兴大发,现场吟诗一首,什么“琼脂”“玉蕊”的,带头猛拍巴掌。

  郑如意就看他

  爹,您老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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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然

  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

  读书人的学问,是咱们能听得懂的么

  众人正热闹,倒是席间一位一直沉默的先生率先举箸,挑起一缕土豆粉吃了起来。

  嗯。

  嗯

  嗯

  入口细滑,略有嚼劲,混着汤汁一并吸食入腹,难得竟颇有滋味。

  再狠加一点辣子油,微烫的水晶粉伴着汤汁同食,整個人都跟着火辣辣起来

  雅致嗎

  水晶粉湿滑,其实不大好夹取,又容易溅到衣襟上。

  但颇有野趣。

  “前头递過话来,”师雁行等人正慢慢吃喝,忽然外头跑进来一個小厮,气喘吁吁道,“今儿這席面置办得好,有赏”

  众人一听,悬了几日的心瞬间放下,饶是赵大厨也禁不住露了笑模样。

  却见那小厮說完,并不急着走,又问“不知做蛋饺和水晶粉的师姑娘可在”

  话音刚落,几十双眼睛就都刷刷往這边望来,中间還夹杂着几個,偷偷看向赵大厨。

  师雁行起身,“在。”

  那小厮忙笑道“姑娘,前头几位老爷们都夸那两样心思奇巧,口味又好,问是哪位大厨做的,想见一见呢。”

  這话一說,众人越发去看赵大厨了。

  世风如此,偶尔哪位客人觉得哪道菜好了,也会一时兴起叫厨子去前头,或是夸奖,或是打赏,总少不了好处。

  但以往這好事都只落在赵大厨身上,如今

  說一点儿不尴尬,那是假话,被众人這般注视着,其中不乏幸灾乐祸,赵大厨隐隐觉得面上做烧。

  但凡方才师雁行表现得倨傲些,轻浮些,保不齐他就恼羞成怒了。

  可偏偏人家年纪虽小,世事极为通达,一早就表明姿态,倒叫他不好发作。

  赵大厨缓缓吸了口气,突然倔劲儿上来。

  你们不是想看我热闹嗎

  我偏不叫你们看

  左右刚才已是那般,何不好人做到底,赚出個大度体面的好名声来,回头传出去,也叫东家高看一眼。

  拿定了主意,赵大厨竟对师雁行笑了下,“去吧,是好事呢。”

  别說众人,就是师雁行都有些意外。

  江茴暗道侥幸。

  不,也不是侥幸,而是那丫头时时处处都考虑得太周到,每每可能有危机时,她总能先一步化解了。

  当初大碗菜街头竞争时,如今郑家的后厨暗斗也是

  却說师雁行随那小厮去了前头,果然见父子正陪着着四個穿长衫的男子吃席,角落几個大花囊内满插金菊,都开得轰轰烈烈。

  长衫,文生巾,读书人

  师雁行暗自想着,竟跟读书人有往来难怪這样慎重。

  见她過来,便道“来了。”

  那四人纷纷回头,一看之下,吃了一惊。

  “這样小”

  方才问及哪位厨子做的,說是外头請的,不知怎么又听闻是個女厨子,众人越发起了兴致,說要叫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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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今一瞧,竟只是個半大孩子,那点儿若有似无的旖旎心思只得落空。

  带头夸了几句,师雁行一一作答,不卑不亢,又暗搓搓奉承几句,那几人嘴上不說,心中却十分受用。

  最开始吃蛋饺那人笑道“這小娘子倒是口齿清楚,郑老可不要吝啬打赏才好。”

  自然說好。

  這些人不過把师雁行当個厨子,言辞间貌似推崇,实则高高在上。

  类似的态度师雁行前世今生都见過许多,并不以为意。

  服务行业嘛,就是這样,习惯了就好。

  却不想她正左耳进右耳出时,忽听有人问了句,“你念過书”

  师雁行下意识抬头望去,见是进门时一直沒說话的那位,约么四五十岁年纪,双目有光,容颜清瘦,留三苒美须,安安静静坐在那裡好似一杆修竹,赫然就是最典型文人的形象。

  只是這么看着,就跟旁边嬉皮笑脸三位高下立判。

  师雁行瞬间多了几分尊重,“家慈曾略略教导過,倒不敢說读书”

  众人都哦了声,显然有些惊讶。

  竟是读书人家的小娘子

  既如此,又怎的沦落至此,操這等营生

  一开始說话那人打量师雁行几眼,摇头叹息,“可惜了。”

  顿了顿又道“是個女子,倒也罢了。”

  师雁行微微一笑,沒說话。

  她能猜到对方的意思。

  可惜,无非是读书人家的后代沦落至此,自然可惜。

  倒也罢了,便是女人即便读书也不能科举做官,這么一想,好像也沒什么要紧的了。

  谁知那修竹一般的文士却不以为然。

  “男子也好,女子也罢,读书总沒坏处,何来可惜,又何来也罢”

  师雁行一愣,一抬眼,就见对方正看着自己,很认真地說“既读過书,日后也不可荒废。”

  此言一出,他那三個同伴俱都笑起来。

  “看看,你又疯了”

  “老裴啊老裴,哈哈”

  “远山兄,你這四处劝人向学的老毛病也该改一改”

  和郑如意爷俩面面相觑。

  早就听說這位裴先生性格古怪,今晚一见,也实在孤僻。

  却不曾想跟個小姑娘大谈求学之道真叫人不知說什么好。

  裴远山充耳不闻,只定定地看着师雁行,似乎在等她的回答。

  也不知怎的,师雁行突然有些感动,好像在這全然陌生的世界中,格格不入的并非自己一人。

  她郑重行了一礼,空前认真地回答說“是,家慈以前也說過,读书使人明理。我虽不大出门,可偶然看几行书,也觉心裡头明白了些似的,可见是有用的。”

  裴远山一听,板了一晚上的脸上竟显出一丝笑意。

  他欣然抚须,十分欣慰地感慨道“你竟是個难得的明白人,能說出這番话,可见已得读书真味,比许多世人都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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