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微 第19节 作者:未知 那個阶段是新鲜事和糟心事并行,她在吐槽之余总有人类观察的乐趣,周止安又是一個极好的听众和理论爱好者,两人像找到新玩具。她搞点人类观察的素材回来,過滤掉属于保密协议的部分,有空就拉上周止安,一起饶有兴致去盘這些人和事。 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一直是這样的关系,亲密的恋人,好玩伴,好朋友。 工作最令闻又微痛苦的部分是她开始意识到很多事并不完全在掌控中。 小时候她会做一件非常“讨人厌”的事——假期提前学完下一学期的內容。這样再开学时,老师說什么她都会,她就会觉得很爽。 后来再沒有机会让她预先准备好所有事。工作并不是形成方案、做好分工、按照项目管理进度往前平顺推进就好,還有无法穷尽的新情况,這样那样的小意外。 她讨厌不在掌控之中的事,那些都意味着她可能无法拿到百分百的好结果,因此痛苦。但沒见過到的新情况,想不到的神奇展开,往往又意味着认知边界的拓展,让她觉得快乐。她乐观地想,发现自己是笨蛋的时候,說明你游到新的海域了。 闻又微在又痛又快中一点点融入职场。与此同时,那单日来回三小时的通勤终于叫闻家父母心疼得受不了,她电话回家的时候提了一嘴考虑去校外租房方便工作,徐明章在闻小小旁边听到了,說家裡四只手赞成,闻又微說只听過四脚朝天,哪来的四手赞成,他說我跟你妈每人都双手赞成。“每天早出晚归不是個事儿,哪有半夜還在路上的,别管怎么样赶紧找個舒服点的地方,下了班很快能回家。” 闻又微說好,她打算看看附近的合租。 徐明章急了,直接从闻小小那裡接過电话来:“合租能保证你都跟女孩儿住嗎?” “這有点不好說。”闻又微在此之前就看了一些经验帖,中介带人看房以成交为目的,哪怕先前答应了全给你找女室友,等合同一签,依然是有人想租就带来看。不能写进合同的口头條款,都只能一律按顺口溜听。 “你自己租個整的,钱爸爸给,不要跟不认识的人合租,知道不?” 闻又微:“诶……”這是一個非常现实的,關於钱的問題。眼下实习而已,到手沒有那么丰厚,单间她還能自己 cover 掉,整租嘛,嗨呀。她主要還不是很想要家裡接济,有了一份几乎算全职的实习,心理上大踏步向成年人迈进,正在感受那种“成ᴶˢᴳ熟转化期”的心理爽感,還向家裡伸手就爽得不太彻底。 徐明章沒听到她答应,开始苦口婆心:“找個安全的小区。你要是沒時間找,我和你妈周末過来。” “诶诶诶,我自己我自己,”她說,“我自己先看,您别着急。” 第29章 17岁的闻又微,你愿意跟我恋爱嗎 找房租房這种现实剧场属实痛苦,朝南朝北差着五百一個月,想找個阳台大点儿的,又得加六百。单看数字痛苦程度還不够具象,如果以实习工资去换算,闻又微头一回有了“成年人的生活所需花的都是血汗钱”的领悟。 她的青少年时期对钱不算很有概念,满城的娱乐项目跑圆乎了,好像也就那么回事。父母带着该玩的玩過,有新开的店就去吃,未曾尝過窘迫滋味,心理上一直觉得家裡還挺有余裕。来了太和,对比一下同事的消费水平,她给自己划分到的阶级属于“贫下中农”。 不仅经济上如此,其他方面也很快淹沒于人群。 论学历,本科在這裡不算突出,在得知每天汇总日报的那個闷头老兄是位博士而她的带教老师沒比她大几岁還是個双学位的海归之后,闻又微不由感叹此处真是学历通胀,她开始见了谁都挺虚心;论见识,她忽然发现自己底儿也确实不厚,偶尔在团队的小饭桌上听人讲起過往经历,感觉别人比自己多活了两辈子;论家底,這就不用论了。 哪怕论天赋,也能见到一些人,他们会叫你知道自己从前自得的那点小聪明完全不够看,甚至连努力程度都算有限。有些人类看起来如同满级賬號,是专供普通人仰头观看好治愈颈椎病的。 闻又微在此深刻体会到了一种“被淹沒感”,她是個普通的新人,還处在可替代性很强的阶段。 但她并不十分惆怅,进来的时候更多冲着太和的名声,此刻倒真的有点喜歡這种自己什么也不算的地方。像从原来的一個很小的容器被放进了一個更大的容器裡,理论上她不喜歡自己沒有存在感,可這种“空”和“普通”使她很有斗志。 闻又微肉眼可见变成了一個更收敛、沉稳的人,原先那种时不时要露出来的二五八万气质被磨得圆融。 从前周止安见過她最安静的时刻是沉进文献裡,那时她虽然盯着屏幕什么也不說,但有一种藏不住的匪气,对着文献都像有台词,“小东西,你娘来收拾你了!” 如今偶尔流露出的“静”就是真的沉下去的静。是植物向下扎根,是静水流深。 他在一旁默默打量她,然后心想,原来是這样的,原来看着她一点点蜕变,跟她一起长大是這样的感觉。 闻又微今天不去公司,在图书馆的开放小圆桌跟周止安凑一处各干各的活儿。 她分享了同事热心开车送她去地铁站,而她不会开车门的故事。 “我沒见過那個把手造型,跟同事也不是特熟,想搜索怎么打开他的车门,然后我发现,不知道他的车是什么车。還得是发达的網络,靠搜图找出了攻略。” 周止安撑着下巴看她,她說:“他们說到酒我不认识,茶我也是一知半解。有时候觉得应该参与一下话题融入更快,又很怕暴露我的无知。但其实比想象中有意思,像解锁了一個空白图鉴,展开了一個从前沒进去的世界。好坏不论,至少挺新。” “开始有很多需要够一够才能拿到的东西了,对不对?”周止安问。 “是酱“是這样”,非错字,互联網潮流用语,”闻又微道,“当你感觉自己只是一滴水的时候,意味着這個地方很宽阔,它是海洋。” 周止安眉毛一扬。 “不是我說的,带教老师說的,”闻又微道,“我們工友管這叫 pua。” 周止安拳头抵着唇,无声笑起来。 “我啊,我觉得——宏观叙事上,是沒有哪個地方应该這样加班,搞這种劳动强度。這不对。它会使得整個社会都……哎,說远了。具体到個人,這是我能够到的最好的可能性之一。我需要它。太和已经是一個很成熟的自有规则的体系,只有我去适应它的份儿,哼哼,至少在我刚进去的时候是這样。” 她在周止安认真的注视裡忽有些心虚:“嗐,远呢。先得留下再說。” 周止安伸手去握她的手,对闻又微的新际遇他有一种說不清的情绪,他喜歡她骄傲张扬的样子,有时不愿看她被世界磋磨,可她還有一种逆流而上的生命力,最后往往会成长得超出任何人意料,那也很好。 “会顺利的,不要紧张。” “嘿,我不紧张,”她带点笑意,半個身子凑過去,小声,“嗳,說在太和工作,一年经验抵三年,你這比我大的一岁不抵用。我很快就是你的小闻姐姐了。” 周止安眼裡带些揶揄打量,很快变成纯然笑意:“好啊,小闻姐姐。” 闻又微感到脸都微麻,试图抽回自己的手:“诶诶,可以了。” 周止安沒叫她得逞,一把将她手腕扣紧了:“那怎么行,小闻姐姐让我喊的。” 闻又微脚趾都在用力,紧张环顾周围,压低声音:“我們正在全世界最快乐的地方,别逼我揍你。” “我错了,”他垂眸,又抬眼凝视闻又微,吐出几個字来缱绻得恼人,“小闻姐姐。” 闻又微另一只手一抖,险些把一杯咖啡呼在键盘上,周止安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闻又微以口型說了一句“莎了泥”杀了你。非错字,一种潮流前线的互联網用语。。 她的屏幕還停留在租房信息搜索,闻又微想起自己来此确有正事——今天该把要看的房找好,可见有时恋爱和干活儿不可兼得,周止安实乃祸水。 父母推动她一把,闻又微也变了想法。打算实习工资全拿来租房,公司有饭补车补,额外花钱的地方很少,加上从前存下来的生活费,整租一间倒也可行。 放宽预算房子就好找了,看起来都更像样。 看房当天周止安陪着一起。 两人先被中介带着看了几间,過程中持续感受震撼。 說“安静不怕被打扰”的那個,荒得像聊斋外景地,闻又微推开窗,看到一只油光水滑的松鼠从窗外的密林掠過;說“精装修、家电齐全”的那個,白日裡不开灯就是個小黑屋,闻又微问采光怎么解决,中介說這是藏风聚气的好格局,讲究的就是個不透。還有一间声称是一室一厅整租,进去了才知道,這是隔出来的,這间整租了沒错,但隔壁那间不整,還得来共用卫生间,如果她介意,每月房租可以减两百。 闻又微跟周止安对视一眼,相顾无言,走出去之后她虚弱地把住周止安的胳膊:“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不是傻逼,只是缺乏社会经验。” 周止安拍拍她:“沒事,我不会嘲笑你。” 闻又微要流泪了,周止安继续道:“但我会记很久。” 闻又微:“莎了泥。” 周止安低低笑,看向闻又微时有些担忧:“走得动嗎還?” “還成。”她扭头向周止安,有意调戏,“你要背我呀?” 周止安似笑非笑:“抱着走都行,你可别只是說說而已。” 闻又微臊得慌,两步朝前快走:“多大人了,怎么不干点正经事說点正经话呢。” 俩正经人奔着最后那间房东直租去了,這是闻又微在公司内網扒拉到的房源。 从房东到房子都正常得像假的,闻又微感动得差点泪洒当场。 房东是太和的老同事,据說装修时准备当婚房用,结果赶上项目顺利,当年内就拿了一笔巨额年终,买了更大的。這间沒舍得卖,索性打包一起装修了对外租。 闻又微看他朋友圈,关注內容已经从行业动态转向周易和炼金术,精神状态云山雾罩,透露出一种吃饱了之后的独特缥缈。 她喜歡這裡,宽敞明亮,布局合理。对于新生活的具体想象忽然扑面而来。 闻又微很快跟房东敲定,转了定金。房东說他有事先走,晚上合同发来给她先看,改好了明儿打印带去公司签掉。临走還爽快地留了钥匙,說你们俩可以慢慢再看看,缺什么硬件要添置的打招呼就行。 两人在沙发上并排坐了片刻,闻又微扭头看向周止安,再自然不過戳了戳他的腰侧,在他纯良的注视下开口:“嗳,要不要跟我同居?” 周止安的神情有些傻气。 闻又微恍惚了一会儿,其实她问的时候沒過脑子,纯属情绪驱动,理应让“本我”出来为這提议背個锅。她正要开口再說点什么,周止安說话了,笃定而愉悦:“好。” 闻又微跟他拉着手回去,心裡有一种复杂的甜蜜。 她能冷静分析出自己的心理动因,這阶段变动太多,人总想在变化的生活裡抓住些什么ᴶˢᴳ,她下意识希望有個人能在她身边,周止安当然是最好的那個選擇。等他应下這件事之后,闻又微细想又觉得他未必方便—— 周止安本科毕业在即,该修的课都修完了,进入论文阶段,但要回学校的时候也不算少。她冷静了一番,再確認的时候還有些踌躇,坐在他对面开口:“我說,你真的想跟我一起住嗎?实验也得在学校,再有导师沟通什么的,总得回去。你是不是单纯不好意思說不?” 周止安看着她:“你想還是不想?” “我当然是想,可是,這不是你来将就我的事儿,从我通勤变成你通勤,還是一样折腾。” 周止安笑道:“不勉强,沒有课了,自己看和写的時間多。宿舍的东西我不完全搬走,真有事要总待学校就回去住几天。” 闻又微在琢磨,沒說话。 周止安用目光追着她:“你是不是有别的考虑?” 闻又微咬着唇:“周止安。” “嗯?” 闻又微道:“我有一個想了很久的問題。” “你說。” 闻又微有点紧张,手不自觉纠缠在一起,手指搓手指:“有很多时候我不确定你是为了配合我,還是真的也觉得很好。” 周止安愣了一下。 闻又微小小吸一口气,她觉得這种话纯属诛心,不适合往深了說,甚至最好不要开口。 但也是工作之后才有感悟,听懂人說话可能是這世界上最难的课题之一,人们的言辞与本心往往并不匹配,他们的真实想法总要被這样那样的原因装饰一遍,再曲折表达出来。旁人的心思猜不猜得准另說,但周止安……她不希望他勉强。 “为什么会這样想?”他眼神沉静,盯着闻又微。 “我……” 或许近期际遇使然,闻又微从前觉得自己得到一切都理所应当,近来這种骄傲频频被打破。她在生活变动中忙裡偷闲回顾了自己和周止安的恋爱史,意识到从最开头這恋爱就是她“要求的”。她只给了周止安“好与不好”的选项,而周止安明明就是個不会說“不”的人。 当她尽力委婉表达完這個意思,周止安起身,走了過来。 闻又微有点慌:“干嘛?” 他在闻又微面前蹲下来,平视她:“我就知道,有些事我该先开口。” “什么?” 周止安:“我想问 17 岁的闻又微,你愿意跟我恋爱嗎?” 第30章 小周是我和你爸给你定制的未来智能伴侣 要么怎么說色令智昏,這一页就這么揭過去了。闻又微自己也說不清她算不算得到答案。她当然很喜歡周止安,也感觉到周止安喜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