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微 第4节 作者:未知 于霄愤怒:“時間不早定了嗎?你参加集训到今天才說排不开?”他激动时擦破纸巾,眉毛上沾了老大一块纸屑。 這语气冲得周止安微微蹙眉,转头来看闻又微,见她神情沒有异样,反而满脸兴味,他轻轻摇头笑了一下。伸手摘掉于霄脸上的纸屑,周止安语气缓下来:“你先回去,自习下课我們再說。” 于霄看看闻又微,又看看周止安,生气,早恋了不起?有竞赛重要?可眼前二位态度過于自然,只有他一個人激动显得格外异样。于霄话到嗓子眼,不吐不快,硬吐又不合适,只好生咽下去,噎得自己眼球都有几分突出,最后硬邦邦扭身离开。 闻又微看得好笑,于霄走后她问周止安怎么回事。 原来今年政策有变,学校只要两個人参赛。名额這么一削减,于霄就未必去得了了。 闻又微拧着眉毛听完,觉得甚是荒谬:“所以你自作主张让给他了?你不去他就能补位?” 周止安:“不算让。于霄看重這次竞赛,他很想拿奖,也有這個自信。” 闻又微抬头跟他目光对上:“不是,自信跟拿奖有什么关系?他买题啦?” 周止安有点好笑:“那不会。” 周止安跟人向来不多话,有矛盾也从不大小声,不了解的可能以为他脾气不错,实际是個固执人,他决定好的事就会认死理。他的想法很直白,竞赛对他来說可有可无,集训也是老师要求他才参加,而于霄看重這個证明自己的机会,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把机会给更需要的人,几乎不需要解释。 闻又微保持着抬头看他的姿势保持得脖子累,伸手把他拉到操场看台边,勒令周止安坐下,自己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你這想法太有問題了。” 周止安沒有被冒犯,看到她這样在意,反而眉眼都柔和起来:“别担心,加分对我不是很重要。” 闻又微摆手:“不,不是這個理儿。” 她抱着胳膊在周止安面前走来走去,满脸正经:“你的出发点有問題,這一点都不竞赛精神。我问你,你参考高考,拿走一個重点学校名额就会有人考不上,那你会不考嗎?不如我們大家商量好,每年先让一批人考上 985、211 好不好哇?排着队来?长幼有序?” 越說越不像话,周止安眼裡笑意却越深。 闻又微在他面前蹲下来,直勾勾看他。恍然发现一起蹲下自己又矮了半头,不服气地复又站起来:“我跟你說周止安,這事你做得不对。你不是在让别人,我觉得你在逃避,你怕自己占了名额万一沒拿奖,承受不起失望。于霄也不会高兴的,想通過竞赛来证明自己的人,怎么能心安理得接受一個捡漏来的机会?” 闻又微說得上头,言辞就不讲究了:“你真觉得那個奖项和加分都不重要的话,可以等拿到了再来装逼嘛。” 周止安表情有点愣,闻又微捂嘴:“我刚刚直接說了‘装逼’是嗎?” 周止安幽怨:“……你是。” 闻又微扭脸,强行转移话题:“好了你不要别扭,快去找你们老师沟通,万一名额還有余地呢?往年不跟选秀似的,有好的就送去,今年怎么就要两個?别急着自己先退一步,争取试试嘛。” 周止安看了她许久,看得闻又微都有点不自在的时候,周止安說了一個“嗯”。 這事的后续說起来還有点好笑。 周止安找到老师深入沟通才知道两個名额的限定纯属乌龙。是校长随口问了年级主任竞赛筹备情况,說了一句“沒有好的就少去点人,别每年都一车送去那么多,结果一個奖不拿,搞得难看”。于是年级主任揣摩上意,决定今年只送两個最有把握的尖子去比赛。周止安跟老师据理力争,老师向年级主任說明這三個都很有希望,于是事情有了转圜,那一年去了三個人,就這么简单。 出发那天闻又微收到周止安发来的“谢谢”,她在教室裡朝窗外看,能看到正从学校缓缓开出的大巴。她十分得意,偷偷在课桌桌肚裡给周止安回消息:不要紧张,玩得开心。 周止安:嗯。 周止安:拿完奖再回来装逼。 闻又微:……对不起,你忘记這茬吧。 周止安:很难忘记。 闻又微合上手机,怕自己笑得太明显被老师抓住开小差。 沒有不可打破的边界,除非,你先把自己困裡面儿了。 十七岁如果也說有人生哲学這种东西的话,她会說沒有什么好怕的,你应该勇敢地去拿自己能拿到的一切,尤其那些本来就属于你的部分,可千万不要浪费了。你還应该勇敢地跟一切人去沟通,永远不要自己先退一步。 二十七岁,闻又微一杯咖啡喝過半,可惜半杯咖啡的時間沒有让她平静或者获得力量。她已经决定不再做多余的解释,事情既定又何必多讲。可为什么觉得烦呢?水清的眼神叫她心裡過不去。 你看,有时候觉得生活太跟我們为难了,就想撂挑子不干,想瞎過過吧,混吧,末了呢?其实谁也沒有伤害到,只有自己会過不去。破罐破摔闭口不言有什么用,想的倒好,我啥也不解释了,就這样吧。等午夜梦回,想到曾辜负的他人的信任,又得后悔到想扇自己。 她发了消息给水清:来三楼咖啡厅,靠窗。 水清:怎? 闻又微:我想回答你,为什么是明悦。 第5章 你需要抢救嗎 “是我最开始的判断有误。”闻又微說。 她看向水清带着困惑的眼,在决定摊开說明的那一刻反而心下一松:“一個机会抛過来,给我們這样多的资源是为什么。不是因为太和的资源对太和内部来說不要钱,是因为整個类目這一年发展得很好,基于這样的信任,给了我們更多助力,想看看還能不能再有一次爆发。” 水清沒表态,這话听着有点空,問題倒是也沒問題。 闻又微接着說下去:“资源多是想类目想做出更好的成绩,所以结果要以类目增量来看。如果沒有类目增量,其他维度数据再漂亮,我也可以說,它是假的。” 水清张口,却沒說出话,這也不错。 闻又微:“我們看好‘香域’和‘加蓝’這两家,因为我們自己喜歡,觉得现在的高消费年轻人群也会喜歡。它们在去年的增长都相当美丽。但問題在于,扶持這两家对于整個类目的未来有多大作用。” 水清目光变远,跟着她的话在想。 “我們觉得很打动人的东西,换個人来看,好比說是钧哥,他会觉得动人么?‘香域’的包装好看,产品设计很对我們的胃口,但是对我們以外的更多人呢?它的定位决定了它是一個小众高端产品,我們把它推到更多人面前之后沒有后手。大多人看過就是看過了,很少人会因为看到‘香域’的产品而成为我們类目的消费者。就像路過高档商场橱窗的路人,最多感叹一下,就沒了。” 闻又微思路捋清,說起来越发顺畅:“再說到‘加蓝’這一家。新锐创业企业,融资宠儿,還整合了几條生产线。但老板很年轻,不想深耕這一块,或许上市就想要跑路了,這個品牌后面发展未可知。” 這就是水清所不知道的了,她听完之后沒有出声。 闻又微:“我相信无论選擇香域還是加蓝,活动都会同样出色,因为资源到位了。换一句话說,就算不是他们,也不是明悦,换一個知名度更低的,产品竞争力更差的,用這些资源强捧效果也不会太差。” 水清主动接上:“也是因为资源到了。” “对,”闻又微欣然,点点头說,“明悦做了這么多年,根基最稳,盘面最大。我們如果让 100 变成 200 很有价值,可是 200 之后它会不会再长就不知道了。但明悦是 2000,甚至 5000,它哪怕能增长很小的幅度,也会使整体活动有最大价值。更可贵的是,它的成长還沒有到瓶颈。這就是我的回答。” 水清若有所思:“述总ᴶˢᴳ跟你這么解释的?” 闻又微這次真心笑起来,甚至有点恶作剧之后的快乐:“不是,我猜的,所以這可能也不是正确答案。” 水清被噎了一噎:“你……” 闻又微正经起来:“我花了点時間才想清楚,如果沒有外包的素材事件,是不是這次活动其实很符合预期。” 水清沒說话。挑战自己的认知有时候是個痛苦過程,意味着你得面对過去的自己,告诉她,你之前想的不完全对。你坚持的可能是片面的,你批判的可能其实站得住脚。 闻又微静静等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 水清:“這個角度好像也……也沒問題。所以你觉得明悦确实很合适。不過……你最开始也沒接受。怎么现在又……” 闻又微笑了一下,神情倒认真:“我想试着去相信。” “陈述当初问我为什么来這裡,我的真实原因是太和给的实在太多了,而我又拿到了 offer。” 水清跟她交换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也扯了一下嘴角。 “不過我给他的說法是,我想跟很多厉害的人一起,去做一些哪怕不算改变世界至少能改变行业的事。”闻又微看向窗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我的定位裡逐渐变成了一個非常单纯的上司,一個很标签化的上司。钧总也是,你听過他的工作经历嗎?他以前做到的事堪称奇迹,才有现在的位置。可现在他在我眼裡只有两個身份,吉祥物,和不能得罪的大大老板。” “渐渐的我对他们只有一种评价,就是员工对老板的评价,习惯性抵触但很少主动沟通。可是,如果我以外全员反派,我……就不该留在這個地方了吧?”這话說完她很快带過去,說深了好像连对方一起阴阳了。 所以她說完只是笑,换了一個更温和的语气道:“人在每個位置上都会有自己的判断,在那個位置上得出的结论沒有問題,但它不一定是更正确的那個。” 面对水清的目光,她平直地說出来:“我想试着相信比我走得更远的人。或者說,也不必一定相信,我只要想清楚,为什么他在那個位置会做那样的决定就可以了。” 水清抿了抿嘴:“你這么說我能理解。但述总也可以說的,他却沒有。是觉得大家都能理解還是……”根本不屑于向执行的员工解释? “可能是相信我們。也可能是……”闻又微扬了一下眉毛,“让员工理解不是他的工作吧。业绩有了,绩效拿了,让大家都赚到钱,更实在一点。” 水清自行领悟,但也說不上很高兴:“也是,效率先行,只要业绩在,不缺想来的人。” 闻又微起身,拍拍她的肩膀,想起陈述說過很多次的“你選擇站在跑道上你就要向前跑,如果想要哥俩好,想要所有人都理解你,你随便去哪個山沟裡开個家族农家乐都行”,說是“效率先行”也沒错。 闻又微說:“再想想吧,不管哪個說法是真的,只有自己认可和接受了,做起事来才会舒展,你始终有選擇权。” 闻又微从咖啡厅出去时长长舒出一口气,水清走不走是另一回事,她轻松因为她刚刚做完了自己的课题。 這番沟通对她来說很重要,原本只是想给水清一個解释,好叫对方知道信任不算完全错付。說完之后,连带自己都有几分想开。 人是不是低头久了就容易变成一只老乌龟,再抬头都觉得不习惯? 小时候看大人好像带着很多难言之隐去生活,有那么多說不出的委屈,不敢碰的边界。可是,有多少是碰了知道不能再碰的,有多少是自己先退了一步觉得不该追问的? 那算是找到了更好的与世界相处的方式,還是习惯于接受了人可以被消磨,可以被打败,接受了有很多事就是无法争取的?然后慢慢习惯于失望,习惯于不再追问,然后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样子。 是际遇不断打磨我們,塑造了我們对外界的认知,還是际遇与我們的偏见完成共谋,把我們关进了一個思维定势裡? 不,我不想這样,我還是想要活得有劲儿一点,想要活得不服一点。不要主动沮丧地接受不符合想象的事,我要先问個明白,然后再决定要不要失望。 關於要不要离职她有了新的想法,闻又微觉得或许還能再救一救。为什么一定是离开呢?此时此刻在此地不能解决的問題,换個地方就沒有了嗎? 回到家洗完澡,她正想找個朋友聊聊的时候,看到了梁爽发来的信息——问她周末有沒有空,链接裡是一個讲座邀請。 闻又微正有空得很,换了個舒服的姿势在沙发上靠住,两人直接通了语音。 顺手点开邀請一看竟是個针对职场人的心理健康讲座。這俩关键词撞一起,让她脑海裡飞快浮现一個人,闻又微有片刻怔忪,问:“怎么想起来听這個?” 梁爽语气轻快:“是我們一個客户赞助的,但沒植入、不卖货,讲座质量很高。上次有同事去听了這位主讲的课,回来說天灵盖都打开了,跟做开颅手术似的。” 闻又微刚喝了一口水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听了這一句差点呛死在电话前。 梁爽乐道:“我的又又,去听听,当心灵按摩。” 闻又微有些感动,梁爽虽忙如疯狗,但不影响她心思很细。自己找她感叹了一茬工作和人生的意义,以为沒有下文,实际她记在心裡。 梁爽以不可思议的口吻跟她感慨:“最近心理咨询大势哦。我們多了好几個這块的客户,今年這环境下,是为数不多能保持上升势头的行业。說五分之一的成年人都或多或少有点心理疾病,但寻求過专业帮助并得到治愈的很少。认识的投资人疯了一样在投心理健康赛道。” 闻又微的手划過讲座介绍,主讲人的名字隔着屏幕仿佛能灼伤人的指尖。她沒想過有一天会看到周止安這样进入自己的视野。 闻又微十分庆幸自己只是在语音,不然肯定被梁爽看出端倪。她心思漂浮地开口:“有……這么厉害嗎?” 梁爽的语气忽然活泼起来:“相当厉害,噢這次的主讲前段時間還上過新闻,年轻副教授,长得蛮可以诶。最开始客户给素材過来,我們以为是找了個網红充门面,或者在什么皮包大学买個头衔回来捞金。沒想到是 z 大正经教授,有学术成果傍身。” 闻又微又一口水卡进嗓子眼,不要說人生烦恼了,她的人生都差点结束在此刻。 “你還好嗎又又?”梁爽着急,“你需要抢救嗎?” 闻又微虚弱道:“活過来了。你接着說。” 她知道分手是自己提的,是她選擇了不要周止安,她原本该扮演一個好前任,从此销声匿迹。可又该死的下意识想听到關於周止安的更多。 梁爽:“我也還沒见過真人。有文化是好啊,抠搜的客户为了搞到這個赞助机会還费了点力气。早知道我也去进修了。当乙方,他给我的每一分广告费我都要說明用处在哪裡,为什么這么花,想多捞点预算得被‘审讯’。還是当教授有面儿,一场‘布道’下来,什么营销活动都不用配合,最多背景板上给放個 logo,但品牌花得眼都不眨。這待遇,赶上金蝉子了。z 大在這块学术成果声名在外,沾点边的企业都想去搞点合作蹭蹭权威。” 闻又微心情复杂地听着,一边呛咳不止,梁爽:“你真的還好嗎?我很担心你。” 闻又微开口,不幸先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磕巴了一下才說下去:“活,活着呢。我跟你去。” “好呀,那說好了我到时候开车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