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话 秀才真穷酸 作者:熙禾 《》 夜色中,身畔是潺潺流动的清浅河水,晚风虽凉,但手裡捧着一碗甜滑柔润的糖水,腾腾的热气扑面而来,抿上一小口,唇齿间的香浓滚热顺着喉咙一直流向脚底,竟丝毫也不觉得冷。 花小麦被自己脑子裡突然蹦出来的想法弄的情绪高涨,睁着圆眼睛死死盯住孙婆婆的糖水摊档。 哪個厨师不想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饭馆?铺面用不着多大,装潢也不需怎样华丽,甚至就算做不到宾客满堂也沒关系。只要能亲眼看见前来吃饭的食客,美滋滋将自己精心准备的菜肴吃下去,這本身已经足够令人产生一种愉悦的满足感。 而且,只要厨艺好,便不愁无客上门,长此以往,收入也会更加稳定吧? 以花小麦眼下的财力,自然暂时還租不起店面,但用那十两银子,摆這样一個小小的摊档,应当是绰绰有余。 她越想越觉得激动,脸颊和耳朵红成一片,片刻间在心中转了好几個念头,一时拿不定主意。坐在她身旁的关蓉原本還想再与她诉诉衷肠,偏過头来,却见她正在傻乎乎地发呆,不知怎的,那到了嘴边的话竟說不出来,只得满心失落地又吞了回去。 两人各自怀揣着心事默默吃糖水,周遭来买吃食的村民们也大都很安静,间或小声聊個两句。就在這一片祥和之时,糖水摊子前,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文华仁觉得自己很凄凉。 十三四岁上就中了童生,原本以为自此便平步青云仕途顺畅,谁晓得连着两次秋试,皆是名落孙山。爹娘去得早,长姊又远嫁,生活无人照管不止,自己還手无缚鸡之力,眼见着生活一日比一日更加困顿潦倒。 這漫漫寒夜裡,村中大多数老百姓都暖暖和和享家庭之乐。唯有他,不得不临窗苦读,因为沒钱买炭,连火盆子也不敢点,手脚冰冷僵硬得好像不是自己的。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好几天只靠粗面饼和小咸菜果腹了。嘴裡淡出鸟来,只盼着能喝上一碗热腾腾的汤水,让自己浑身能舒服一些。 卖糖水的孙婆婆又来火刀村摆摊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文华仁的居所离河边不远,透過窗户,轻易就能看见河边上那年老佝偻的身影,和她面前热气腾腾的大锅。他当下便是一阵心动,脑袋裡被“吃一碗糖水”的想法给占满了,一個字也读不进去,干脆跳起身,忙忙慌慌跑了出来。 “婆婆,我要一碗红豆薏米汤。”终于站在糖水摊子前。文华仁心中一阵激动,狠狠吞了一口唾沫,又忙不迭地去抓钱袋,“多少钱?” “六文呐。”孙婆婆笑眯眯地看他一眼。 “六文……”文华仁将钱袋打开来抖了抖,只倒出可怜巴巴地五文钱,心中不甘。又周身一通乱摸,最终沒能再找出一個铜板。 “可是婆婆,我只有五文……”他心中一阵酸楚,满面无辜地对面前的老太太眨巴了两下眼睛,小声嗫嚅道。 偏生孙婆婆的耳朵不灵光。一时沒听清他在說什么,皱起眉来凑近了些:“你說什么?五仁?那是月饼馅,八月十五才有的吃哪!” “我說我只有五文钱!”文华仁鼓足勇提高声量,又苦着脸道,“要不您卖给我一碗行嗎?我是真想吃啊……” 正是這一声大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无论是坐在桌边的,還是立在树下等待的,都纷纷转過身去看他,低声议论起来。 花小麦也就是在這個时候回過神来,一抬头,恰巧就看见文华仁在和孙婆婆磨嘴皮,那张脸皱得像是要滴下苦水来。 “怎么了?”她回头问关蓉道,“他不就是那個‘自挂东南枝’嗎?” 想到那天在矮林子裡看见的一幕,关蓉也觉得有点好笑,噗一声喷了出来,忙清了清喉咙,将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這怎么行?”花小麦闻言,立刻挑了挑眉,“孙婆婆大晚上的還要出来做买卖,多不容易啊,若人人都像他這样厚着脸皮占便宜,非得亏本不可!” 站在炉火旁的孙婆婆却是沒說什么,仍然和善地笑着,从身后大桶裡舀出一碗红豆薏米汤,倒进锅裡热了热,预备递给文华仁。花小麦看不過,呼地一声站起身来,三两步跨了過去,一把摁住了文华仁正要端碗的手。 “你這人怎么這样?”她抬头理直气壮地望着面前的年轻秀才,想也不想张口就道,“還真好意思接!” 文华仁稍稍一愣,低头看了看她的手:“那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花小麦顺着他的目光垂下眼皮,立时像是被火烫了一般缩回手来,哼一声道:“你当我想摸你啊?孙婆婆這么大年纪了,天气又這样冷,摆摊做点小买卖,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连一文钱的便宜都要占?!” “不是,不是的……”文华仁有点尴尬,赶紧摆手解释道,“姑娘,我不是要占孙婆婆的便宜,是真沒有那么多钱!你看,我就、我就只有這五文……”說着,真個摊开手板给花小麦看。 花小麦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道:“你可以選擇不吃。” “不妨事的,姑娘,不妨事的。”旁边,孙婆婆伸過一只手来,轻轻在花小麦肩上拍了拍,“不過就是一文钱,谁還沒有個困难的时候呢?這后生手头如此紧张,還能想着来吃一碗我做的糖水,我心裡挺乐呵的。” 一边說,一边冲文华仁挥了挥手:“快去坐着趁热吃吧,若凉了可就不香甜了。” 摊主都发了话,花小麦也不好老扯着人不放,狠狠瞪了文华仁一眼,转身走回关蓉身边,悻悻坐了下来,捏起勺子来在碗裡胡乱翻搅。 “小麦妹妹,你别生气了。”关蓉见状,便晃了晃花小麦的胳膊,软声道,“我明白你是好心,可那文秀才,日子過得也是不易。既然孙婆婆都允了,咱们也都别废话了罢。” 花小麦沒有回答,只舀了一勺芋泥塞进嘴裡,抬起眼皮,就见那文华仁坐在靠近河岸的桌边,也正将一勺红豆薏米汤送入口中,满足地发出一声感叹。 “唉,大如苋实白如玉,滑欲流匙香满屋啊!” 他……他居然還好意思吟诗? 花小麦气愤地将勺子丢回碗裡。 倘若将来,她真的也摆了這样一個小摊档,可千万不要遇上這种食客才好! 這晚,关蓉沒有再和花小麦提起有關於孟郁槐亲事的话题,两人吃完糖水便各自告别,花小麦回到家时,花二娘已经将那蒸南瓜的大锅从灶上搬了下来。 花小麦把带回来的两碗糖水递给自家二姐,让她早些回东屋歇息,自己却在厨房中又忙活了大半宿,将蒸得极烂的老南瓜剁碎煎浓,又加上少许乌梅汤、红花汤和面粉,经過反复熬煮之后,用湓盛出,放在屋外冷却。 被染成紫红色,又冻硬了的老南瓜,切片之后再撒上白糖,看起来与那真正的山楂饼沒有丝毫差别。三天之后,潘平安過来取货时瞧见了,喜得满面春风,连說花小麦這假山楂饼做得足以乱真,拿到省城的饭馆去卖,肯定受欢迎。 酥黄独、酥杏仁和假山楂饼各三十斤,再加上十斤鸡肉松,总共是一千六百文钱。潘平安痛痛快快地掏了钱递给花小麦,却不急着走,笑呵呵地道:“花家小妹,那各种酱料的市价,我這两日也打听得差不多了,這会子若是你有空的,要不咱们再商量商量?” 花小麦料定他不会轻易放弃此事,当下便笑着点点头,两人在院子裡坐了,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大半日,终究是将那价格定了下来。 豆豉酱每斤二十五文,一料酱每斤三十二文,這两种酱料,潘平安各要四十斤;至于那芝麻酱和仙酱,因为多数用于凉拌菜蔬,潘平安便以三十文的价格只定下二十斤,算下来一共三千四百八十文。 這样的价格,虽然仍然无法和省城老字号酱园的上好货色相提并论,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花小麦心中還算满意,也就无谓再和潘平安多费口水,痛痛快快地痛快应了,两人照旧立了字据,并约定好,眼下先付两吊钱,等交货之时,潘平安再支付余下的一千四百八十文。 眼瞧着家中今后又多了一笔大收入,花二娘与景泰和都非常高兴,花小麦也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然而她心中明白,买卖做成,意味着接下来的每個月,自己都将会非常忙碌,不单得尽快把酱料做好,還得拨出空来好好盘算一下摆摊的事。 置办锅炉桌椅得花多少钱,摊子摆在哪裡最为合适,又应该售卖什么样的吃食,這些事情既琐碎又繁杂,得一一仔细考虑清楚了才好。况且,她也不知自己的這個念头花二娘会不会同意,只怕到时,又免不了费一番口舌。 不過,在此之前,有一件她已经琢磨了许久的事,似乎,应该先办了才对。 您的到来是对我們最大的支持,喜歡就多多介绍朋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