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话 开张了 作者:熙禾 《》 翌日傍晚,夜色将至而未至,灰蓝的天空冒出三两颗早出的星子。 有不少勤力的农人,直到這时方搁下田裡的活计归家,扛着锄头从河畔经過时,就发现那裡多了一個小小的摊档。 三四张桌椅,两口敦敦实实的木炭炉,案板旁摆了一盏桐油提灯,角落中整整齐齐码着青菜、小葱和生姜等物,地上有几口汤锅,盖着盖儿,也瞧不出裡面装的是何等物事。 小摊儿瞧着齐整而又利落,几個好奇心尤其重的人便停下脚步,伸长了脖子朝這边张望。 花小麦烧了一锅水,从大盆中取出一块发好的面,用擀面杖动作飞快地推成薄薄的圆饼,“哆哆哆”几下切成细面條,丢进滚水裡,然后将一口炒锅端到另一眼炉灶上,拨得火旺了些,便从身后一個汤锅中舀了一勺汤水倒进去。 手擀面熟得快,煮开了便立即盛进碗裡。火熊汤滚,炒锅中的汤水逐渐咕嘟咕嘟冒起泡来,浓香味迅速往四周弥散开来。 或许是被這股子香气所吸引,摊子旁围的人又多了些。花小麦朝人群瞟了一眼,只管将汤浇到面條上,顺手撒一簇切得细细的葱花,偏過头去唤正忙着擦桌擦凳的花二娘。 “二姐你先把面吃了,咱们出来得早,晚饭也沒来得及煮,饿着肚子怎生好做事?” 花二娘站直了身子,把手裡的帕子往桌上一扔,慢吞吞走過来,低头朝面碗裡看了看,嘀嘀咕咕道:“這辰光我哪有心情吃面?昨晚你都弄给我尝過了,我晓得滋味好得很。還是等你姐夫来了。咱们再同他一起吃。” 說着,又压低声音埋怨:“他们怎地只盯着看?瞅上两眼,肚子就饱了?真是……” 花小麦不答她的话,笑着把面碗又往她面前递了递,同时动作十分隐蔽地朝人群努了努嘴。又冲她挤挤眼。 花二娘似有所悟,乖乖接過碗去,面向围观群众在桌边坐下。三夹两夹西裡呼噜把面吃了,转头向花小麦扬声笑道:“也不知是不是我饿得慌了,倒觉這面比昨晚還要好吃。” 這时辰在外走动的人,大抵都是還未来得及回家吃晚饭的,眼见着花二娘吃得這样香甜,那股香味又直往鼻子裡钻,喉头便不约而同地都是一滚。舔舔嘴唇。三三两两又走近了两步。虽是仍未打定主意来照顾生意,但那窃窃的议论声,却是已响了起来。 這個說:“那不是景泰和他媳妇,和他那小姨子嗎,怎地跑来這河边摆起摊子来?敢是瞧着孙婆婆生意好,也想依葫芦画瓢?” 那個說:“怪道前两日我从他家门前经過,闻到一股好浓的鲜香味。却原来就是在熬汤底哩!” 第三個人恰巧在李三哥家上大梁那日,吃過花小麦做的一品锅,忙用胳膊肘杵杵身畔的人,啧啧道:“景泰和那小姨子做厨的手艺好得很,我尝過的,中午喝的一口汤,到了晚上,那滋味還在嘴裡打转呐!” 一从人說得热闹,却始终是不肯上前,花二娘便有些焦躁起来,拿了面碗蹲在地上的水盆边刷洗,嘴裡不停地念叨:“早晓得是這样,我就该跟春喜和腊梅言语一声,让她们多引几個人来,哪怕只坐着撑场面也是好的。” 說了两句,又转回头骂花小麦:“我就跟你說這买卖不好做,如今怎样?有两個钱你就手痒,早晚非被你全败光了,你心裡就舒坦了!” 越骂越火起,干脆把湿手在衣裳上蹭了蹭,赶過来拧花小麦的耳朵。 花小麦边笑边躲,挡住她的手:“二姐,你若是在這裡打我,他们可就真只顾得看戏了!” 花二娘“呀”了一声,忙缩手不迭,气愤愤地又去洗碗,口中免不了地又嘟囔了几句。 天色又暗了两分,村间小路上走過一個人,直直来到摊子前,嘿嘿一笑:“花娘子,小麦妹子,听泰和兄弟說,你们今日是在這裡摆摊的,我来看看。” 花小麦一抬头,就见那人原来是孙大圣。 “大圣哥,這摊子才刚摆起来呢。”她忙笑着同他打招呼,拼命才忍住了想要叫他“大圣爷”的冲动,在心裡嘀咕這人好端端地干嘛非要姓孙,“听我姐夫說,那炭火炉和桌椅都是你帮着置办的,真是多谢你,不知這会子你吃饭了嗎?我煮一碗面给你尝尝可好?” “你的厨艺我晓得,可不跟你客气的。”孙大圣半开玩笑地道,扭头就去看摊子旁挂的木牌。 花小麦会做的面总有十几二十种之多,但考虑到价钱、口味的因素,今日這牌子上总共只写了五六种面,分成大碗小碗,价格各有不同。 孙大圣见牌子上面的价格比普通食档要稍高一些,但最贵的大碗鱼鲊面也不過十二文一碗,心中便有了数,呵呵笑着道:“眼下我肚子正饿,也不要大碗面了,那清汤面和鱼鲊面,我便各要一個小碗罢!” “行。”花小麦高高兴兴应了一声,让他在桌边坐了,自己立刻在锅灶边忙碌起来,不消片刻,就将两小碗面端到他面前,又格外摆了一小碟腌好的糖蒜和甘露子。 “哟,還送酱菜呢?”孙大圣抬头笑笑,又垂了眼去看身前的碗。 所谓鱼鲊,是将大鱼切成薄片,用盐抹過之后,加了姜丝、橘皮、莳萝和葱椒丝拌匀,封入瓷罐中倒放储存。等裡面的卤汁控尽,鱼鲊也便做成了。 三四片切得半個手掌大小的鱼鲊搁在面條表面,用加了一料酱熬成的汤汁這么一浇,咸鲜的鱼香立刻浮了上来。原本有些干硬的鱼鲊,在经過汤水浸泡之后变得酥软,只是瞧着便觉美味。 他又偏過头去看了看另外一碗清汤面,恍然发现即便是這最常见的面條,花小麦做得也与别家不同。 在芙泽县這地界,多数面馆或摊档卖的清汤面,不過是用白水煮,加些酱料而已,若碗裡能堆些青菜蘑菇,就算是很有良心的了。然花小麦這清汤面,不仅放了炒熟的春笋和肉丝,又扎扎实实舀了一勺鸡汤进去,临端上桌前,還撒了一点香蕈粉,光是汤碗裡漂的油星儿,。 這也算是贵得有理嘛!孙大圣在心中說了一句,取了筷子就吃,风卷残云一般将那鱼鲊面全数倒进肚子裡,又去端清汤面。 春天的晚上因为有风,這河边還着实有些凉,然而,许是因为吃得太急太快的缘故,他那额头上,竟渗出薄薄一层细汗。 少顷,两個面碗都尽皆空荡荡了,孙大圣抹抹嘴,又捏起袖子擦了擦额头,高声对花小麦笑道:“小麦妹子,我活了這么大,還头一次吃到這样好滋味的面哪!汤汁浓郁,面條筋道,春笋肉丝和鱼鲊都好吃。你說你小小年纪,是打哪儿学来這样好的本事?我看比那省城的大厨也丝毫不差。你若是個男儿身,就该去皇城裡做御厨啦!” 花小麦摇摇头,笑嘻嘻道:“哪有那样厉害,大圣哥你這是在笑话我呢!” 孙大圣满口直道“我這人从不說假话,真真儿是好吃”,一面就又瞟了那木牌一眼,数了十三個铜子儿,递到花小麦手中。 “不用!”花小麦连忙摆了摆手,朝后倒退一步,“我這摊子能摆起来,多亏了大圣哥你帮忙,哪好收你的钱?這面是我請你……” “买卖是买卖,情分是情分,可不能混为一谈!這面條好吃,我的钱就花得值,你如何不收?”孙大圣敞着喉咙吼,又冲花小麦使了個眼色,压低嗓门道,“都看着呢,這钱无论如何你得拿着,再說,這头笔生意不收钱也不吉利,快接下!” 花小麦回头去看花二娘,见她冲自己轻轻点了点头,左右无法,只得把钱接了過来,微笑道:“下回大圣哥你再来,我請你吃别种面,咱们先說好,真是我請你的!” 孙大圣使了吃奶的力气大叫一声“這样好吃的面,我当然要常来”,這才哈哈一笑,与花二娘道了别,转身去了。 他這一番折腾,戏做得虽然浮夸了些,却多少也算起了些效用。如今已在河岸上围了两层的人群中,终于走出来三四個人,犹豫着在桌边坐下,转头对花小麦道:“花家小妹,你這面档是如孙婆婆那般只摆一段時間便收了,還是会一直摆下去?” 花小麦立在桌边,笑盈盈道:“只要不是天气坏得出不了门,我每日都在這裡摆摊——几位大叔想吃点什么?” 那几人看了看木牌,有要清汤面的,有要臊子杂酱面的,七嘴八舌說了一通。花小麦一一记牢,不過三两下工夫便做好了,仍配了酱菜,端到几人面前。 几人吸吸呼呼把各自碗裡的面吃了個干净,连汤都一滴不剩,一面转過头去对围观人群道“真正好吃哩”,一面痛痛快快地掏钱。因为有他们带头,那些個站在旁边观望的人也都骚动起来,纷纷按捺不住,你推我一把,我搡你一下,就又有两個人笑哈哈地跑到了摊子前。 花二娘直到這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侧身看了看花小麦,翻了個白眼,却又绷不住,脸上露出点笑模样来。 您的到来是对我們最大的支持,喜歡就多多介绍朋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