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话 众目睽睽之下(下) 作者:熙禾 《》 男人家嗓门本就响亮,再加之那胡四儿又是刻意拔高调门,更是轰隆轰隆打雷一般。如此一来,不单单是坐在桌边吃面的食客,就连那河边纳凉的人,也有大半偏過头来朝這边张望。 关蓉如坐针毡,手裡捧着那碗冰凉凉的杏仁豆腐,却像是抱了一個烧得极旺的炭火炉,一时又做不得声,只得用牙齿叩住嘴唇,抬头可怜巴巴地向花小麦看去,似是在等着她搭救。 花小麦此番却是不肯再說话了,只状似安抚地冲她轻飘飘一笑,转身从桌子中间挤了出去,立在桐油提灯的暗影裡,静静望過去。 坐得挤挤擦擦的人丛中,四周的目光全都投射在关蓉身上,显得她格外孤苦无依。平素那高挑的身段儿,好似也矮了两分,脊背微微缩着,仔细瞧瞧,那肩膀似乎還在轻轻发抖。 真是惹人同情呢……花小麦稍稍勾了一下唇角。只是,现下她若同情了关蓉,又還有谁,会为她讨個公道? “胡四儿,你可别乱說呀!”腊梅将那八卦小媳妇的模样表演得十分淋漓尽致,嘬着嘴朝前一努,抬起巴掌就往胡四儿的背上扇過去,“花家小妹方才已說過了,那摊子与关家妹子一点关系也无,既如此,她好端端地又哭什么?你编瞎话也该有点分寸才是!” 說着,又伸手去猛推关蓉,那架势生是要将她搓揉成個面团儿:“关家妹子,你說句话,這摊子并不是你与花家小妹合开,与你沒半点瓜葛,对吧,对吧?”摆明了非让她开口不可。 关蓉被她摇晃得浑身都要散架,再撑不住。只得点点头,从嗓子裡逼出一句细若蚊蝇的应答:“是……摊子是小麦妹妹自個儿的,我不過是见她辛苦,所以才来帮忙……” “听见沒有?”腊梅得意洋洋地冲胡四儿一抬下巴,“我就知道是你满口胡诌!” 胡四儿受不得激,霍地一声站起来,将声音又提高了些。简直恨不得扯着喉咙吼:“我若是编瞎话。保佑我明日立刻嘴上长疔脚底流脓!還有我媳妇,她又不是疯傻的,巴巴儿拿這种话哄骗我做甚?那关家妹子是沒哭,但那神色表情。却的的确确像是受了委屈的!我媳妇的话若有一個字是假,我今晚便回去拖住头发揍她一顿饱!” 腊梅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翻着眼皮转過头去。這当口,便有一個身影从坐在河岸上纳凉的人丛中站起,遥遥冲着這边高声道:“我瞧那胡四儿不像是說假话哩,前儿我在路上与关家妹子偶遇,也问起這事来着,那时候,她同样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我還当花家小妹不讲理。与人說好了一块儿摆摊,又把人赶了出来呢!” 那是個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却不是同春喜、腊梅一块儿来的,分明是听了這边的议论,一时按捺不住。站出来帮腔。 花小麦朝她那边望了一眼,直想扑過去给她一個大拥抱,回過头来,又朝关蓉看過去。 此时那面目清秀的姑娘已是气得脸通红,被腊梅紧紧揪着臂膀,想走又走不脱,只能坐在长凳上,双手在膝盖上死死绞缠。 “听见沒有,听见沒有?”胡四儿大受鼓舞,紧攥拳头,冲腊梅挥了挥。腊梅也不理他,骨朵了嘴将脑袋偏過一边。 “我說关家妹子,且不论你为何在人前露出那受了委屈的情状,咱们单說你這样做,恐怕不大合适吧?” 花二娘终于隆重登场,将手裡的抹布往水盆裡一摔,几個大步走到关蓉面前。 “天地良心,我妹子来了村裡這许久,她是怎么对你的,你心中怕是应该有数吧?卖笋脯那一回,你将她一個人抛在县城,害得她冒着大雨在城裡找了你整整一個下午,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她一句怨言沒有,照旧将赚得的钱分你一半,高高兴兴送到你家裡去;你生病的时候,她日日替你心焦,巴巴儿地扯了老枇杷叶子熬水给你喝,就盼着你能快点好起来……” 她一头說,一头抬起手来揉眼睛:“就是今天,她還专程做了杏仁豆腐,想着对你的病有好处,打发我去你家請你来吃……我妹子老实,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沒几個朋友,便一整颗真心地待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能挖坑给她跳?你在人前做出那种样子,在旁人看来,我妹子岂不白担了個不厚道的名声?你心裡就真能過意的去?” 反正她平日是泼辣惯了的,也不怕人议论,捂了脸就开哭。一开始只是假作嚎啕,然而說着說着,竟真個心酸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忙不迭地扭過头去拭泪。 关蓉又急又怕,无从分辩,想要去拉花二娘的袖子,手都伸到半空了终究是不敢,只能小声一個劲儿地反复道:“景大嫂,我沒那個意思,我怎会……我真的……” 桌子旁,河岸上,议论声嗡嗡隆隆地传了過来,人人指着她头碰头地窃窃私语,声音虽不大,奈何人却多,那细细碎碎的声响凑在一处,全都撞进她耳朵裡。 “贪便宜呗,看人家小麦丫头的摊子挣钱了,就也想来蹭两個铜板……” “哼,见人家不肯与她好处,便在外头装可怜抹黑人家,不害臊……” 春喜和腊梅相视一笑,拽了拽仍掩面流泪的花二娘,冲她眨了眨眼。 有她两個在,還加上河岸上那些围观的人群,最慢不出明天下午,整個火刀村的人,都会将事情的始末弄得一清二楚。到时,她关蓉就算浑身长嘴,只怕也无法将事情给圆過去了! 花小麦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众人的议论,其间,甚至還有空煮了两碗面,眼见得众人越說越起劲,丝毫沒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丢下手裡的活计走到关蓉面前。 关蓉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活像是立即就要厥過去。花小麦见状,忙将桌上的杏仁豆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沉声道:“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赶紧多吃两口,這豆腐滋润爽滑,吃下去,马上就舒服了。” 一句话,将关蓉装病昏晕過去的路也给堵死了。 关蓉实在是忍不了,下死劲挣脱了腊梅的手,站起身飞快跑了出去。目的已经达到,腊梅也沒必要再死拉着她不放,任由她脱了身,在她背后讥诮地轻笑一声,翻了個白眼。 关蓉跑得极快,须臾间就不见了人影。花小麦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抿了一下嘴唇。 要說装可怜博同情,十個她也不是关蓉的对手,她也只能用這种最直接的方法,至少,得将自己从這趟浑水裡拉出来。 腊梅和春喜两個今日领了這么多人来壮声势,一人面前点了一碗面,因說得热闹,压根儿也顾不得吃。花小麦自然不肯收他们的钱,格外又煮了几碗,热腾腾地端上来,每人還多送了一碟熏豆腐,只算是感谢他们仗义相助。 直到关蓉走了许久,人们仍然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兴致高涨,竟然连回家也忘了。摊子這晚比平时收得晚了些,等到人群终于散去,河岸上空空荡荡时,已到了亥末时分。 花小麦和花二娘快手快脚地将摊子收拾妥当,推了板车往村子西边去。将要走到潘太公家门前时,关蓉突然从路边跑了出来。 花二娘冷不丁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是她,立时垮下脸来:“你還想干嘛?我瞧你好眉好貌,做的事怎地如此腌臜?” 关蓉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垂了头低声道:“景大嫂,我想和小麦說两句话。” “你還想說什么,你……”花二娘正要跳脚,却被花小麦按住了。 “二姐你先回,我马上就回去。”她說完這句话,便将关蓉朝旁边拉了拉,“怎么,你有事?” 花二娘骂骂咧咧地走了,关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跟,嘴唇嗫嚅了半晌,忽然小声道:“我不傻。” 你当然不傻,你還很精明,不是嗎?聪明如你,即便是猜到了今日的事不是巧合,也并不出奇啊! 花小麦忍不住笑了,歪了歪头:“所以呢?” 关蓉抬眼看她:“小麦妹妹,咱们相识日子也不短了,你刚来到村裡,人人說你的闲话,若不是我替你拦着,你的日子能有那么好過?你今日找了這么多人,话裡话外地羞辱我,你……” 哈!花小麦简直要给气笑了。 這人真是……对自己做過的事一句不提,避重就轻,居然還跑来兴师问罪? “你說我刚来到村裡那阵儿啊,你不說我倒忘了。”花小麦嘴角一弯,“這两天我二姐在村裡听說了不少新鲜事,其中有两件,是从李三嫂嘴裡說出来的,巧的很,两件事都与你有关,你是不是需要我再提醒你一下?譬如說……咱们去县城卖笋脯那次,你是真的因为突觉身上不舒服,才不得已,坐了他们家的牛车回村的嗎?” 关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我……” 花小麦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說:“有些事,咱们心裡清楚就行了,何必一桩桩一件件地摆上台面呢?” “你……你這是要跟我撩开手,往后都不再搭理我了?”关蓉哆嗦了一下,怯生生地道。 您的到来是对我們最大的支持,喜歡就多多介绍朋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