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读书的胡精忠
村落姓胡,比徐杰想象的要小许多,几十户人家,不靠水道,却靠官道。看着村子裡的建筑,也看不到那般比较气派的建筑。看来這江南富庶地,也還是有比较穷的地方,
一個村落是否能富裕,其实往往也取决于這個村落裡最近這几十年能不能出现读书人,比如一個村镇出现一個举人,那么這個村镇两三代人都会比较富庶,包括人口都会增加不少。
究其原因,還是因为有举人功名的,便不需要纳税了,同族之中,只要把家家户户的土地所有权都交到這個举人名下,整個村镇便也不需要纳税。至于是名义上托在举人名下,還是直接卖给举人再来租种田地,都能节约很大一笔赋税。
這也就是土地兼并的开始,人口的增加,不仅来自口粮增加后的多生多养,也来自邻近同姓之人的投靠,一個家族势力的增强,必然也会吸引附近同姓之人的投靠,也是为了抱团取暖,不受人欺负。
当然,這也会给国家税收带来损失,即便這個举人去世了,這個村镇势力也会增加,成为一方不大不小的豪强,即便沒有了功名庇护,后人需要继续交税,有钱有势力的家族,也能想尽办法逃税避税,比如瞒报田亩数量,比如贿赂税丁或者衙门裡的主要官吏,少交赋税。
农业社会,田地赋税的压力其实极大,也是朝廷主要的收入来源。那税丁口中的霍家镇,显然就是有钱有势力的镇子,這小小的胡家村,自然就是那出不得功名庇护的地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這就是其现实意义最根本的体现,一個举人功名,就能给一個小地方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一定都要进士及第。
徐杰带着几人,往那胡家村裡看起来最为气派的房屋走去,說是最为气派,不過也就是一個小小的院落,两三间厢房加上一個小厅,還有一個篱笆围起来的小院落。
院落柴门未关,徐杰便在门口停步,口中微微大声:“主人可在家嗎?”
小厅裡走出一個老汉,带着农家特有的淳朴微笑,见得一個儒生少年在门口,连忙快步迎出,作揖有礼,口中說道:“老朽有礼了,小老爷有何贵干?”
却是当這老头走出几步到门口,便也看到了刀剑之物,微微愣了愣之后,又见這些挎着刀剑之人,并非那等凶神恶煞,少年人俊朗漂亮,两個老头也看起来普普通通,倒是也稍稍放心了些,只觉得头前這個儒衫少年大概是身份不凡。
徐杰也是有礼一番,說道:“老人家,路過贵地,天色不早,想寻個地方投宿,也寻一些吃食,在下也带了银两,還請老人家行個方便。”
老头倒是沒有不愿意,只是面色有些为难,只答:“老朽家中房屋不大,吃食倒是有一些,就怕陋室怠慢了贵人。”
徐杰笑道:“无妨无妨,出门在外,有片瓦遮身,已然足够了,沒有那么多讲究。”
老头闻言方才少了为难,连忙作請,出门在外投宿乡间本也是正常,一般投宿之人,贩夫走卒居多,老头招待得不少,只是這徐杰一行人,看起来有些身份,老头倒是少有招待過。其实招待過路人,也能给這农家带来一点点小小的家用贴补,虽然不指望這事情赚钱,但也還是有些小小的好处的,至少過路人在吃饭的花费上不会让主家人吃亏。
“老人家可是读過书?”徐杰一边往裡进,一边问道。问這话语的缘由,便是這老头用了一個平常农家汉少用的词汇,“陋室”這种词汇,当真是读书人用的,一般人說“寒舍”二字,已然就是雅词了。
老头面色稍红,答道:“祖上倒是出過读书人,到得老朽這一辈,便也谈不上读书了,家中還留有几本圣人言语,奈何老朽儿子们皆不上进,只得田地裡刨食,倒是老朽有個孙儿,读书有些灵气,将来兴许能有個出人头地。”
徐杰闻言点了点头,随着老头一直进到小厅之内,小厅裡果真有個七八岁的少年正在摇头晃脑,口念“子曰”。
這家庭裡的场景,也让徐杰莫名有些亲切,似也让徐杰想起了自己在徐家镇的那些年月。
老头为徐杰作請落座,又倒上了几碗清水,口中方才說道:“老朽且去准备些饭食,不知小老爷晚间可要吃酒?”
徐杰闻言笑着說道:“有酒最好,老人家且去准备,好酒好菜都上来,定然不会让你吃亏。”
老头闻言微微一笑,又道:“老朽姓胡,家中老妇病故,儿子媳妇還在田裡干活,所以這做饭的便是老朽动手,手艺差了些,還請小老爷多担待。”
這老头当真是個淳朴人,招待客人当真也是热情,便是這口味上的事情,也還先行告罪。
“胡太公太客气,出门在外,有一口饭食就不错了。”微笑而语的徐杰,显然也不是那般讲究之人。
“小老爷客气,太公之称不敢当不敢当。”老头受了尊称,還有些不好意思。
徐杰笑着点头,便也不答话语。老头方才往门外而去。
徐杰注意力已然移到了那正在读书的孩童身上,那孩童也早已不再摇头晃脑,而是转身在打量着徐杰,一双小眼睛极为灵动,却也怯生生模样。
徐杰似乎从這农家孩童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抬手招了招,說道:“過来,到我這裡来坐。”
孩童看着徐杰,便也看着徐杰脸上的微笑,又看了看徐杰身边之人,一個俊秀的少年,一個貌美的女子。犹豫了几番,還是起身走到了徐杰身前。
徐杰抬手摸了摸孩童的脑袋,转身到云书桓放下的小包袱裡翻了翻,翻出几個苏州城裡买的小点心,然后塞到孩童手中,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看着手中的点心,下意识想還回去,却是又有些舍不得,手便悬在身前,口中却答:“我叫胡精忠。”
名字倒是不错,虽然不是如何雅致,却也有另外一种味道,便再道:“精忠报国,不错。刚才可是在读《论语》?”
胡精忠点了点头,嗯了一下。
“爷爷教你的?”徐杰又问。
胡精忠又是点了点头,看了看手中的点心,又看了看徐杰。
徐杰便也看出了小孩子的犹豫,伸手推了一下胡精忠的手,說道:“桂花糕,裡面有蜜糖,又香又甜,你尝尝。”
真正的甜味,在沒有砂糖的年代,想尝到可不容易,对于這小孩来說,吸引力实在不小,犹豫之间,胡精忠還是把這点心往口中塞去,小小咬了一口。
“把《论语》背来我听听。”徐杰倒是有些考教的意思,便也是想知道這個已然是农户的家庭,到底還有沒有点所谓传承。
胡精忠又咬了一口桂花糕,舔着嘴唇,口中开始背诵起来:“学而时习之,不亦說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徐杰听得连连点头,要說這少年背起来,当真极为熟练,熟练背诵的味道,如同和尚念经一般,呜呜囔囔的。
背得片刻,徐杰出言打断:“可知道《论语》說的是些什么內容?”
胡精忠停了那呜呜囔囔的背诵,点了点头,却又连忙摇了摇头,口中答道:“爷爷教我读了许多,也教過几句意思。”
徐杰便也听懂了,孩子能读能背,却是大多并不知道其中含义,想来那胡太公大概也不敢胡乱解释,也就挑着会解释的說了一些,那些稍微有些延伸的语句,胡太公便也不敢私自多教,却又上不起学堂,倒是有些尴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