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一章:亢奋了 作者:未知 回到家裡,徐昌便拿了跌打药出来,搬了個椅子给徐谦揉搓小臂上的淤青,這慈父之情顿时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很是欣慰地道:“儿啊,方才你为我挡茶盏的时候,我才第一次感觉你是我儿子,要是平时也像今曰這样,爹就知足了。”一边說,一边用满是老茧的手在徐谦的小臂淤青处揉搓。 徐谦痛得咬牙切齿,又发现老爷子的话有些不太对味,道:“爹,我怎么觉得你在骂我?难道我平时不像做儿子的嗎?” 徐昌老脸一僵,不在吭声,于是继续加重力道揉搓。 “够了,够了,只是活血而已,又不是欠了你银子,求你饶了我吧。” 徐昌瞪了他一眼:“不用劲如何活血,若是血气凝聚不散,将来有你的苦头吃。”随即又想起什么,道:“王公公和你說了什么,怎么在裡头呆了那么久?” 徐谦道:“告诉你一個好消息,一個坏消息,你想先听哪個?” 徐昌道:“先听好的。” 徐谦笑嘻嘻地道:“那我就要先恭喜了,从此以后,你再也做不成差役,因为衙门過不了多久就要将你老人家除名。你呢,就可以躺在家裡颐养天年了。” “這是什么意思?衙门要革了我?”徐昌怒火攻心,這人一激动,下手的力道就更狠了,徐谦就感觉自己的患处像是被人用铁刷子来回地刷呀刷,连忙道:“爹,沒了差事也不能杀了儿子啊,做爹的谋杀儿子,也是要遭雷劈的!” 徐昌此时才回過神,将徐谦的手放开,整個人陷入了迷茫之中,他沒做差役的时候就是差役的接班人,等接班之后,這個差事做了大半辈子,现在突然听說要开革掉自己,此时竟也有些乱了方寸。 徐谦忙安慰道:“我還道是好消息呢,其实也沒什么,不過是個差事而已,以爹的本事,就算不做差役,還不照样风生水起。” 徐昌瞪他:“胡說八道,老子能养活你,给你饭吃,让你读那劳什子的书,靠的就是那一张皮。” 徐谦又道:“還有個坏消息,爹听了不要生气。” 徐昌叹口气,道:“你說罢,差事都丢了,還有什么能比這個更坏。”徐谦道:“王公公說,会想办法替我們改籍,让我好生读书。”徐昌呆住了。 徐谦后怕似地看着徐昌,用手在徐昌眼前晃了晃,道:“爹,你沒事吧。”徐昌仍然呆坐不动。 徐谦无语,老爷子三天两头的老年痴也不是回事啊,忙道:“爹,你不会吓傻了吧。” 徐昌回過神,表情很凝重地看向徐谦,道:“方才的话,你再說一遍,王公公怎么改籍,又怎么让你读书?” 徐谦不敢怠慢,连忙将王公公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徐昌這才深吸了一口气,眯着眼睛嘴唇微微哆嗦,事实上不只是嘴唇,连他的手也在不断地哆嗦。 然后他又以自己的方式,抽出了腰间的铁尺,便要往徐谦身上砸。 徐谦连忙抱头,大叫道:“不改就不改,打人做什么?大不了我回去和王公公說去。” 铁尺刚刚扬起,却沒有落下。 徐昌叹气,瞪了他一眼道:“谁說不改?我要打你,是以为你又用花言巧语来骗我而已,看你這样子,似乎也不是油嘴滑舌,想必是真的了。”他旋即兴奋起来,老脸通红,站起来搓着老手,道:“我怎么說来着,怎么說来着,咱们徐家迟早要飞黄腾达的,我們徐家也能出老爷,世世代代给人当差做奴才,也该扬眉吐气了,人家還說贱不過三代呢,好儿子啊好儿子,這是你的时运。” 說罢,蒲扇大的手拍在了徐谦粉嫩嫩的肩膀上,道:“当曰我就看你像做老爷的命,所以你要读书,我都极力赞成,看看,你看看,现在怎么样?這就是慧眼识距,是上天有好生之德,是祖宗庇佑,是我徐昌时来运转了。” 他乱七八糟地像发了魔症一样說着浑话,徐谦忍不住揭穿他道:“爹,你什么时候要我读书了,分明是我要读书,你却是拿着铁尺追着說我不务正业好不好。” 徐昌哈哈大笑,道:“傻孩子,這是爹激将你呢,棍棒底下出贤才,這是督促。再者說,那时候咱们那個样子,读了书有什么用?读了书,你将来不還只是個听差的?那读书還有什么用?可是现在不同了,你平时又這般刻苦,总算有了机会,但凡有做老爷的机会,谁愿意给人跑一辈子的腿?” 他重新坐下,脸色很凝重地看着徐谦,随即道:“我来问你,你想做杂役嗎?” 徐谦摇头。 徐昌道:“這是为何?” 徐谦道:“做了杂役,就算混得再好,到了爹這份上也到顶了,爹都混得這么寒碜,我若是想做,那才是疯了。” 徐昌翻了個白眼,显得有些受伤,不過他還是很赞许地道:“答得好,不读书,沒功名,一辈子就和爹一样灰头土脸。” 徐昌也算是很厚道了,直接拿自己做了反面教材,接着又道:“那不做杂役,你又能做什么?卖药方是卖不出前程的,家裡也沒有余财,不够你挥霍,所以眼下你只有一條路,那就是用功上进,王公公好人啊,给了你這么一個天赐的良机,你就更该努力,我這做爹的别的也不指望,只求你能考個秀才,你能考出個秀才,這就足以光耀门楣了,有了這秀才的身份,也足够你一辈子吃喝不愁,儿啊,不是古话常說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学海无涯苦作舟,人不风流枉……” 徐昌就是個大老粗,学着文人乱扯一通,词不达意,结果连自己都觉得羞愧了,最后還是决定用自己的风格来說教,脸色随即一冷,便从腰间又抽出铁尺了,恶狠狠地道:“总而言之,从现在起,你就开始读书,一定要用功用功再用功,若是敢偷懒、胡闹,我便当沒了你這儿子,非要打死你不可。” 徐谦自小被威胁惯了,只有点头的份。 說教了一大通,徐谦归纳出来了老爷子的基本观点,无非就是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只要肯努力读书,考中一個秀才,从此以后就是老爷,就有妹子,有银子,走到哪裡都光鲜体面,左邻右舍见了都只能流口水,县尊见了也得和颜悦色。 徐昌激动了良久,還沉浸幻想连篇之中,结果徐谦忍不住给他泼了一盆冷水,道:“可是一旦去了贱籍,宗族那边怎么交代?爹现在又要革掉差事,以后我們怎么办?” 前途虽然很丰满,现实却是很骨感。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读书的,徐谦确实是有学问,有功底,可是大多数族人呢?徐家宗族有七十多口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大多数人都是世代的杂役,杂役虽然是下九流,可這是祖传的铁饭碗,现在徐谦一人去读书,而全族都要跟着改籍,這就意味着许多人都要失去饭碗,难道他们也去读书?到时候族中肯定要闹個鸡犬不宁,那些家裡有差事的,也一定会闹起来。 還有就是徐家自身的問題,老爷子无所事事,而且读书毕竟是要开销的,笔墨纸砚、书钱,還有一些人情往来,开销绝对不小,一边断了家裡的进项,一边开支大增,徐家虽然存了些银子,却也未必能吃得消。 徐昌皱眉,却是咬着牙道:“這种事自然不必你来管,爹自然会想办法,你好生读你的书就是了。” 說是這么說,徐谦明显感觉到徐昌說话的时候沒有太多的底气。 不過徐昌殷殷期盼之情却是大大出乎了徐谦的预料,他原本以为徐昌更愿意稳稳当当地端着差役饭吃,而且老爷子心裡阴暗,从前总是喜歡回家背后說县衙裡的读书人酸臭无比,谁知道当得知儿子有机会做這酸溜溜的读书人时,老爷子居然又换了一副嘴脸。 看来酸的不是读书人,但是老爷子肯定是属狐狸的,只有狐狸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