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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5章 敬江湖(大结局)

作者:未知
两年后。 建平三年的冬至,一场细细密密的小雪,落在长安城千街百坊之间。 晨钟响彻街巷,数万百姓,站在朱雀大街两侧,沿街酒楼茶肆的围栏和窗户旁,文人士子齐聚,眺望着朱雀大街中央。 五马并驱的车辇,从朱雀大街上行過,前方的西凉军大将杨尊义,高举大旗,上书‘肃’字。 车辇后方,是整齐排列的西凉铁骑,武装到牙齿,宛若一座座钢铁堡垒,都是刚从漠北草原的战场上归来,身上血腥气尚未消散,无时无刻不震慑着天下宵小。 朱雀大街的尽头,宫门大开,御林军垂首而立,等着這架诸侯车辇。 太极殿外,文武百官分立左右。 年仅十二岁的大玥皇帝宋玲,手捧托盘,上面放着传国玉玺,站在台阶上安静等待。 今天,是宋氏帝王禅位的日子。 虽然规模很大,到场的王侯将相极多,但大殿外的气氛,却不怎么样庄严肃穆,也肃穆不起来。因为与其說是禅位的仪式,倒不如說是许家的庆功宴。 西凉军连续征战近三年,收了南越,平了江南,又横扫双王相争的北齐,虽然宋玲身上那件龙袍尚未脱下,但所有人都已经知道,這個天下姓‘许’了,现在所做的,不過是個必要的流程罢了。 沒人会在意宋氏怎么想、宋玲会不会禅位,大势之下,個人意志根本左右不了大局。 在许不令带着西凉军,满载姜氏宗亲,从漠北归来那天,宋氏宗氏的老人,便‘满心诚恳’地跑到肃王府上,表明‘宋玲年幼、难掌大局,希望肃王能入主皇城’的意愿。 对于這個无理請求,肃王自然是严词拒绝。 然后小皇帝宋玲,就召见肃王,当朝說起禅位的事儿。 肃王自然還得拒绝,甚至当场脱了蟒袍,說要告老還乡,表明自己沒有图谋皇统的想法。 再然后就是五大门阀、文武百官、三军将士,在殿前跪請肃王继位。 肃王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并当场发话,会厚待宋氏宗亲。 這下面有什么弯弯绕绕的门道,所有人都清楚,看起来甚至有点假惺惺。 但肃王许悠心裡面,還是发自真心地不想登上龙椅。 许悠毕竟和宋暨称兄道弟,父王许烈和宋氏帝王更是同生共死的交情,接受了宋玲禅位,无论這龙椅来的多么正当,他跑来接‘侄子’的皇位,在史书上看来,都有点欺压旧主、不忠不义的意思。 本来肃王许悠的意思,是先当摄政王混着,等他哪天合眼入土了,再让许不令来接受禅位。 但最后想了想,让许不令接受禅位,对后世名声也不好,還不如他這当爹的,直接把黑锅背了,這样许不令就是清清白白的太子身份,顺理成章登基,也不用再搞這些假惺惺的玩样儿自欺欺人。 浑厚钟声中,马车穿過宫门,来到太极殿的台阶下。 肃王许悠从车辇上下来,满头白发下的双眸,看向广场四周黑压压的人群,眼中有几分恍如隔世的味道。 当年,许悠和肃王妃手拉手离开长安的时候,他从未想過能再回来,更沒想過有一天,能站在這個位置,看着天下间的一切。 而在场觉得恍如隔世的,也绝不止许悠一人。 广场右侧的宫阁下,数百王侯公卿站在這裡观礼。 五大门阀之首的萧家家主,萧庭萧大公子,寒冬腊月手持折扇,满眼都是感叹之色,摇头晃脑道: “以前我站在這儿的时候,還在拿姑姑买胭脂的银子,赌许不令和人掐架输赢,谁能想到短短几年的光景,他爹就变皇帝了。這我以后要是当了宰相,岂不是得整天对他点头哈腰……” 穿着浩命服的孟花,拉着女儿的手,用胳臂肘撞了萧庭一下: “你能不能把扇子收了?” “女人家懂個什么?這叫风雅。” “在场上万人,就你最风雅,也不怕人笑话,還当宰相,你就适合当宰猪的。” “嘿——要不是打不過你,我非得让你明白什么叫夫纲……” …… 萧庭身侧,是其他门阀的首脑。 陆红信是陆红鸾的兄长,许不令大舅子,瞧见肃王登基,自然满怀欣慰。 幽州崔氏的崔怀禄,和夫人王氏,托‘后宅一霸’崔小婉的福气,又变成了国丈,自然也喜笑颜开。 五大门阀四個都和许家是姻亲,独独剩下的少府李思,明显有点不是滋味,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走动,想让肃王许悠续弦立個皇后,至于能不能成,就不得而知了。 五大门阀的后方,是一众王侯公卿。 松玉芙的老爹松柏青,如今還是国子监大祭酒。 南越君主陈瑾,因为女儿陈思凝成功拿下许不令,如今受封郡王,不用担心许不令秋后算账,也算保全了陈氏,站在人群中也是面带笑意。 北齐君主姜凯,站在陈瑾的后面。 姜凯說起来也是個苦命人,空有世子的身份,却沒有许不令的气运,继承北齐大统沒多久,還沒把内乱摆平,许不令就又又又找上了门,摧枯拉朽击溃了双王的兵马。 姜凯是打心眼裡怕了许不令,眼见大势已去,倒也干脆,西凉军還沒到归燕城,直接就大开城门,单枪匹马的出来投降了。 许不令挺欣赏姜凯,也沒为难他,封了国公,善待了姜氏,也算落了個好结局。 在三擒三放的恩情下,姜凯直接沒了脾气,到了长安城后,安安心心当起了咸鱼,完美诠释了什么叫‘乐不思齐’,沒事還去和人家九节娘娘套近乎,但结果如何,倒是沒人晓得。 除开這些王公贵子,在场帮许家打天下的江湖人也不在少数。 东海陆氏自不用說,肃王的亲家,如今直接飞黄腾达变成了皇亲国戚,陆百鸣的位置,直接和萧庭等人并列,可见其尊贵。 剑圣祝六,作为许不令的老丈人,如今也封了爵位,不過江湖人不太在意這個,只是在虎台街开了家武馆,传承祝家剑学。 厉寒生性格比较孤僻,本来想回蜀地给发妻守坟,但和清夜关系缓和后,清夜不想再离开亲人,最终還是和老搭档祝六一起,在武馆裡当师傅。 北疆陈冲善战阵功夫,和许不令北上伐齐,立下不少功劳,如今倒是入仕途当了武官,因为一张破嘴特能唠嗑,在官场上混得還风生水起。 余下的,司徒岳烬、林雨凇、左战、左夜子、柳无叶等和许不令打過交道的江湖人,都在台前观礼。 老夫子一脉的徐丹青、梅曲生、二黑等人,向来比较仙儿,倒是沒過来。 而除开這些男人,在场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陆红鸾坐在偏殿裡,从珠帘后看着老大哥许悠的登基大典,怀裡抱着不到三岁的许怡。 虽然诞下了孩子,陆红鸾的容貌和身段儿都沒有任何变化,许不令从漠北归来后,为了补偿她怀胎十月的‘寂寞’,這些日子都在好好地陪着她,可能是昨晚被折腾得沒睡好,還稍稍有些走神儿。 萧绮穿着世子妃的衣袍,端端正正站在珠帘后,瞧见肃王坐上龙椅,眼中也露出几分如释重负的神色。 這几年打仗,萧绮即是军师也是后勤部长,跟着许不令走南闯北,付出比任何人都多,如今天下安定下来,可以退居幕后安心当個小女人,心裡自是轻松多了。 与两個姐妹相比,一袭红色宫装的萧湘儿,神色则要复杂许多。 今天萧湘儿本不想過来的,可架不住众姐妹的怂恿,還是跑過来了。 萧湘儿在這個宫城裡待了十年,曾经做梦都想出去,谁曾想到,出去转了一圈儿又跑回来。 从皇后变成太后,然后变成太皇太后,到头来又变成了未来皇帝的女人,感觉出去這趟就和白跑了一样。 崔小婉站在萧湘儿的身后,双手抱着湘儿的胳膊,笑眯眯地旁观。虽然崔小婉也是从這座皇城裡跑出来的,却沒萧湘儿那么多想法,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许不令在跟前就足够了。 崔小婉的身后,是宁玉合和钟离玖玖两個死对头,依旧是谁也不搭理谁,各看各的。 宁玉合江湖出身,如今不好意思当道士了,便跟着清夜一起潜心习武,年龄也不大,在陈思凝的刺激下,這两年可谓突飞猛进。 钟离玖玖的日子则要充实多了,技多不压身什么都会,除了研究医药、养身驻颜,闲时還在家裡弄了個‘动物园’,养着各种奇珍异兽。 六個大姐姐的远处,五個小姑娘持着望远镜,站在一起兴致勃勃地旁观。 祝满枝如今到了长安城,如愿以偿重新回到了狼卫,成了缉侦司的名誉主官,办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当年那個,她辞职的时候說‘還有這种好事’的主薄调去养马了。 除此之外,祝满枝還是祝六所开武馆的名誉馆主,大有一统黑白两道的架势。 陈思凝自不用說,本事武艺高强,又和满枝聊得来,从北齐回来后,也跑去缉侦司混了個位置,私底下,還在大业坊的状元街上投资了家螺蛳粉楼,专门推广南越地道美食,结果就是隔壁的店铺敢怒不敢言。 宁清夜本就和满枝是好姐妹,而且也想在剑道上拔高一筹,免得被陈思凝完全压下去,整天都泡在祝六的武馆裡学习剑法。 钟离楚楚武艺一向不高,但天赋還是有的,除开习武和学医,還在魁寿街开了家舞蹈班,教豪门千金琴棋舞曲,也算是多才多艺。 松玉芙是小姑娘中唯一不会武艺的,爱好就是读书和教书,在和萧绮一起忙完打仗的事情后,回到长安,专门弄了個幼儿园,日子過得比在楼船上充实多了。 至于小夜莺,因为是许不令的贴身丫鬟,行军打仗都跟在许不令身边,白天帮忙处理军务,晚上帮忙排解寂寞,回到长安则当管家,今天倒是沒来。 太极殿前小雪纷飞,随着宋氏皇旗取下,换上肃王旗帜,肃王许悠坐在金殿龙椅之上,两個朝代的新老交替,也就此完成了。 长安城外,传来了数声炮响。 而千街百坊间的市井百姓、文人世子,也在此时,庆贺起一個大一统的盛世王朝,就此缓缓走来…… --------- “肃王世子许不令,欺男霸女、逼良为妻的事儿,到這裡就讲完了……” 长安城坊市角楼附近,勾栏赌坊接连成片,泼皮闲汉围在茶摊上,脚下放着火盆,听着說书先生,讲完了這個漫长的故事。 說书先生坐在茶摊上,杵着藤木拐杖,意犹未尽地說完后,拿起茶碗喝了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 “接下来,爷给你们讲個,一国太子,寻仙问道的故事,那太子可厉害了……” “诶诶!” 坐在火盆旁的闲汉,正听得兴起,见說书先生准备换场子,有些不乐意了,意犹未尽地询问: “不对不对,你這沒讲完啦。” 說书先生话语一顿,有些不满地转過头来: “什么沒讲完?都讲到這裡了你還想听啥?打仗啥的讲了也沒意思,不如听那混账太子,欺师灭祖、四处强掳仙子的荒唐事儿……” 闲汉摆了摆手:“能坐這裡的,谁想听打仗,不都是念着上不得台面那点事儿。” “对啊对啊……” “你方才好像漏了一個,那個小桃花呢?怎么讲到最后沒影了?” 說书先生放下茶杯,露出笑容,转眼看向街边房舍,含笑道: “小桃花呀,呵呵……” ———— 大业坊,青石巷。 小雪如柳絮,洒在不知多少代人来回的青石地砖上。 发黄的酒幡子,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勾人酒香,似是融入老酒肆的一砖一木裡,未曾端杯,便让人已经醉了。 头发大半雪白的老掌柜,背驼了些许,但面容依旧精神,肩膀上搭着毛巾,在几個大酒缸前兜兜转转,陪着铺子裡唯一的酒客唠嗑: “听钟声,在交接了,公子不過去,就不怕你爹收拾你?” 身着白衣的俊美公子,坐在靠窗的酒桌旁,面前放着两碟小菜,一壶老酒。 白衣公子眼神似醉非醉,手裡拿着一枚玉佩,玉佩上刻着一朵小小的桃花。 听闻老掌柜的言语,白衣公子收起玉佩,端起酒碗,喝了口辣喉咙的断玉烧: “走個過场罢了,哪有喝酒有意思。” 老掌柜呵呵笑了声,拿着一壶温好的酒,在酒桌对面坐下,给自己倒上了一碗: “人都想陪着娇妻美妾,但脚下這路,不能不走,也逃不掉。” 许不令勾了勾嘴角,沒有言语。 他,只是刚刚从北齐回来,被媳妇们轮傻了而已,需要缓缓,這事儿不好开口。 老掌柜端起酒碗,和许不令碰了下,又說起近日的江湖事。 许不令一饮而尽,面带微笑,安静聆听,时而也评价几句。 酒未完,人未醉。 老掌柜满是皱纹的眼角抬了抬,看向了酒肆外: “這鹰不错。” 许不令放下酒碗,回過头看向围栏外,却见院墙对面,站着一只毛发雪白的海东青,正歪着头望着他。 巷子裡小雪纷飞,身着狐裘的高挑女子,也从巷口处缓步走来。 女子身材很高,可能与许不令眉毛齐平,杏眼朱唇,艳若桃李。乌黑长发编成两條辫子,垂在背后,背后挂着长條布包,裡面装着两截铁枪。 许不令瞧见女子的面容和身段儿,稍稍愣了下,不過从那双灵气逼人的双眸中,還是认出了来人是谁。 许不令站起身来,走到了酒肆外,看着迎面而来的女子,如释重负: “小桃花,這几年你去哪儿了?我去北齐找你,到处沒找到。” “去了海外。還有,我叫左边。” 小桃花身段儿挺拔,鼓囊囊的衣襟,再也不似当年那個舔糖葫芦的小丫头,连声音也变了。 不過沒变的是,她腰间依旧挂着個小荷包,荷包裡放着個银元宝。 小桃花在酒肆前停步,彼此距离十步,中间隔着风雪。 她从背上把长條布包取下,两截铁枪拼接在一起。 许不令瞧见這一幕,微微摊开手来: “来找我报仇?” 小桃花拼好铁枪,寒铁枪锋斜指地面,抬眼看向许不令: “大哥哥对我有恩,我不会杀你。但师父对我恩重如山,仇不能不报。我們打一场,往日恩仇,一笔勾销。” 许不令眼神无奈,看着已经很有御姐范儿的大丫头,摇了摇头: “好久沒听到這么狂的口气了,你师父临终前,和你說了什么?给你找了個神仙师父?” 小桃花拧转枪锋,眸子裡不夹杂任何情绪,或者所以情绪都藏在心底,她平淡道: “师父說,大哥哥也只是個凡人。师父和你较量過,知道你的上限,說我天资很好,最多两年,就能赶上你。” 许不令上下扫了眼: “你练了两年,我也练了两年,怎么赶?你师父,误人子弟有一手。” 小桃花微微皱眉,但眼中的自信并未散去,枪锋抬起,指向许不令: “大哥哥只是自学成才,我师承战神左哲先,大哥哥莫要轻敌才是。” 许不令见此,轻轻叹了声,转而道: “打完了之后做什么?跟我回家?” 小桃花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后: “打完再說。” “好。” 轰隆—— 话语落,两道身影,在风雪中冲天而起。 酒肆外,发黄的酒幡子,随着二人带起的劲风猎猎作响。 白鹰落在酒肆的围栏上,和年迈的老掌柜,一起抬头看向天空。 趁着老掌柜走神儿的功夫,白鹰還偷偷在老掌柜的酒碗裡,啄了一口。 “酒咋样?” “咕咕——” “呵呵,够烈就好……” …… 所谓江湖,其实就是一间平平无奇的小酒肆。 有人来,有人走。 有人重归于好,有人反目成仇。 因酒相识,故事便从這裡开始。 只要酒沒变,故事便永远沒有结束的一天。 年年岁岁复年年,在酒肆裡看到的,无非是一场接一场的轮回罢了。 许不令从天空落下,拿起桌上的酒碗,喝了半碗,又倒在了地上。 继而伸出胳膊,接住从天而降的小桃花,扛着往青石小巷外走去。 清亮酒液融化雪面,渗入被江湖人,踩了不知多少年的青石路面。 這一碗酒。 敬江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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