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淼臣子皆叹出一口气,似在惋惜什么。玄澈依然睁着大眼期待下文,這些人却不說了,突觉亭中气氛沉默,回头一看,又见几人行来,衣饰奇特,正是雄单使臣。
“萨朗耶大人。”以林功为首的大人们拱手致意。
萨朗耶笑容满面,却站到玄澈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将玄澈完全笼罩在裡面,周身杀气腾腾,道:“太子殿下!”
林功在一旁脸色微变,但他城府极深,和傅曙交换一個眼神,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玄澈在萨朗耶的压迫下很不舒服,他虽然淡泊镇定,但真正面对杀气却是头一遭。
沒上過战场的人永远沒办法想像在面对血肉横飞时是一种什么状态,血流漂杵、尸横遍野,眼裡看见的只有红色,耳朵裡听见的只有杀声,鼻子裡闻到的只有铁锈的腥臭,空气咸湿粘稠,你感觉似乎每一個毛孔都被血垢堵塞了。更令人胆寒的却是,這种场景之下一把利刃就横在你的喉头,随时能把你化为无头尸身。
玄澈此刻就是這种感觉,可他不能退缩,林功和傅曙就站在一边,他们可以化解這种逼迫却不上前,他们要看,看這年幼太子能做到什么程度。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停止。
玄澈缓缓抬头,众人眼中似有一朵似在幽然绽放的牡丹,绽放之初還显得羞涩,却已经有了王的凤姿,他在盛开,在娇艳欲滴的花瓣中渐渐露出的淳淳花心,他美得雍容华贵,他傲得芳华绝代,他矗立于百花之中,无愧于王者的称呼。
玄澈不再是温和轻缓的颜御,而是那個临危不惧、笑退敌意的大淼太子!他微微一笑,天地间冰消雪融,寂静之间众人屏息凝视。
“萨朗耶大人。”
玄澈明亮的嗓音平稳响起,话音落下,萨朗耶的杀气随之退去,林傅二人相视而笑,只有郑关還在一头雾水。
郑关抓着脑袋喃喃自语:“怎么回事?”
众人笑起来,连看似凶恶的萨朗耶也笑了,這时的他五官柔和不少,转眼成了個成熟俊朗的男人,那双浅褐色的眸子更显光华四溢。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好风采。”
盛开的牡丹陡然闭合,玄澈又成了淡漠的孩子,平静道:“大人過誉了。”
萨朗耶心中为玄澈的突然转变而惊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笑說:“太子殿下不必過谦。我在雄单便听闻太子的威名,此次特地請旨前来,便是要看看传闻是否属实。太子殿下果真非同一般,比之陛下当年有過之也无不及。”
玄澈微微皱眉,這人话說的好听,实则是在挑拨大淼君臣关系,自己要应了落在皇帝耳中,治個意图不轨也叫人怨不得。這厮刚才看大淼与成国勾心斗角只言不发好不高兴,又是一個心思深沉的人。還以为草原部落会比中原人来的鲁直,如今看来做高位的都是肚子裡千回百转的家伙。
心中念头转過不過是一瞬间,玄澈接着萨朗耶的话說:“父皇当年一曲催命,本宫自忖无可企及。”
暖亭中几人谈笑风生,却不知其中多少明枪暗箭。玄澈面上应对着心中却觉得烦闷。他本不是热衷权利的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身周种种都逼迫他陷于勾心斗角的沼泽之中。這些话语裡的尔虞我诈让他很是厌烦。
玄澈正考虑要用何种借口脱身之时,一边森耶上前附耳低语几句。只见玄澈面色微凝,起身施礼:“诸位大人告罪了,舍弟身体偶有不适,本宫先行告退。”說罢便转身离去,看他身形虽稳脚下却是匆匆,看来情况并不怎么乐观。
萨朗耶看玄澈远去,转而也对其它人說:“几位大人還請见谅,团中還有些事,萨某這也先行一步。”說罢也和玄澈往一個方向去。留下两只狐狸高深莫测,一個愣头青满脸纳闷。
玄澈急急赶回大殿,却在御花园门口碰上了玄泠,见他虽面色略白,但也不见虚弱之色,心中微异,摸摸玄泠额头,道:“我听森耶說你不舒服,怎么了,哪裡不舒服?”
玄泠拉下玄澈的手,笑道:“我沒事。”
“那……”
玄泠低头垂目轻声道:“看太子哥哥坐在那儿很是烦闷的样子,就找了個理由将哥哥拉了出来,還請太子哥哥不要怪泠弟自作主张。”
玄澈一愣,随即微微一笑,为玄泠扯紧领口,柔声道:
“我的好弟弟。”
萨朗耶追上时看见玄澈与一瘦弱少年轻声细语,虽不知其說什么,但见玄澈眼中少有的温柔和少年脸上的幸福,這在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馨足以将人感染,任石人也要露出会心一笑。
兄弟啊……萨朗耶有些羡慕地想,正犹豫着是否要上前打破這幅美丽的画时,玄澈看了過来。
“萨朗耶大人,你也出来了?”
玄澈眼中的温柔還未逝去,這一眼绵得让人沉溺。
萨朗耶道:“太子殿下都离开了,在下在那儿也甚是无趣。”
玄澈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他已换上一贯的漠然,萨朗耶在心中喊了声可惜,对于再见那道温柔产生了些许期盼
萨朗耶索性上前,笑道:“在下见太子殿下钟灵毓秀,若非身属雄单,倒真想与太子殿下作一对忘年之交。”
玄澈道:“有何不可?雄单与大淼之间乃是臣属关系,你我皆一国之民。”
萨朗耶眼中寒光一闪,笑道:“好一张利嘴!只是不知太子的剑是否也同這张嘴這般犀利。”
玄澈道:“本宫想大淼的军剑会让大人明白什么是犀利。”
萨朗耶脸色阴沉,收敛的杀气又释放开,玄澈不惧但玄泠却受不住,脸色青白地软在玄澈怀中。玄澈抱紧了玄泠,冷声道:“大人這等威风不妨等上了战场再耍开,只怕你沒有這個机会!”
時間似乎产生了一個短暂的定格,当指针再启动之时,大殿的钟声响起。
敬酒的時間到了,一场无形的交锋终于落下帷幕。
作者有话要說:因为有人指出《后庭花》的典故出自隋时南朝后主,所以這裡不能用,故而换了一個說法。“教坊犹奏濮桑间”,這個“濮桑间”的意向是取自《礼记?乐记》:“桑间濮上之音,亡国之音也。”我对诗词对韵沒有研究,不知道這样改合适不合适,也不知道《礼记》的那個意向对不对。請再指教吧。望江
第二日,也不知萨朗耶是如何对玄沐羽說的,玄沐羽竟答应让玄澈随雄单使臣逛临澹。
临澹旧称中州,是大淼定都之后应五行之命才改的名,乃是三朝古都。街市繁荣且充满了特色。
玄澈带着林默言,萨朗耶带着一名年轻侍卫,四人走在路上,玄澈与萨朗耶齐肩并行,谈笑风生,完全看不出這二人昨天晚上還是剑拔弩张。
萨朗耶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宽袍大袖,头发束髻,杀气收敛,笑容款款,也有几分儒雅的味道。他道:“殿下,你可知這临澹哪裡的美食最妙?”
玄澈道:“听說‘太和’美食天下为最。”
“以太和公为名的酒楼么?那我倒要见识见识。”
“大人也知太和公?”
“中原典故我略有知晓。”
“大人博学。”
“過奖。但我听闻临澹城内有多座太和酒楼,不知哪家为最?”
“這我不知,只是听人說临江的太和酒楼最为风雅。”
两人說着来到澹江边上,一座三层小楼立于江边,不见得华丽,却犹如青松苍柏,卓立于世。
“见這楼便知其味定然不凡。”
萨朗耶說着走到酒楼门前。酒楼大门上方匾额以小篆横书“太和”,左右挂着一副门联,乃是——
一水绕当门滚滚浪分岷岭雪;
双扉开对廓熙熙人乐锦楼春。
两行大字写得刚劲清瘦,意在疏朗俊逸,形如屈铁断金,正是两年前风靡大淼为无数才子临摹的瘦金体。這瘦金体书法大家多有赞誉,却不知是何人所创,众家摹写往往不得其精髓。但這太和楼前的对联却写的舒展、遒丽,工整而不板滞,劲健而有弹性,露其精而不失其神。
萨朗耶见此字不由大呼:“漂亮!真乃大家之作!”
玄澈为萨朗耶的赞美而心中诧异,却不动声色。门口一小二听到萨朗耶的赞誉,迎上前自豪地說:“這位公子好眼力,這幅字可是许侑许先生也赞不绝口的好字!几位客官可要上来小坐?”
萨朗耶道:“不知這字是谁写的?太和楼倒是好大的面子,能請得动這方大家留笔。”
小二笑道:“這位公子是外地人吧?我們太和楼不论哪家分店,门前的字都是我們东家自己写的,许侑大人与我們东家可是神交已久呢!”
几人随小二上二楼入座。這太和酒楼的二层宽广,角落裡放着翠竹盆景,周围四面皆是大门。料峭春风二月寒,虽已入春,但临江的风依旧有些刺骨,四边大门大多关着,透過一扇开着的门看出去,外面是一圈走廊,能看见一江澹水滚滚东去。
“這太和楼也无太大不同。”萨朗耶道。
小二却說:“這位客官有所不知,我們太和楼在临澹分为望江、乐山、桃园、碧玉四楼,此处为望江楼,故名思义,這江就是楼的精妙。现在正是冬末春初,江水不盛,故而无法领略。”
萨朗耶奇道:“這有何区别?”
小二道:“客官不是见了门前题字?‘一水绕当门滚滚浪分岷岭雪’,說的就是我太和望江楼的美。”
“呵。這倒有意思。不知乐山楼的题字是?”
“翁所乐者山水也,客所知者夫风月乎。”
“那桃园楼又如何?”
小二笑道:“太和楼只有望江、乐山、碧玉三楼有题字,本来东家只是兴起为望江楼题了一幅,谁知写的好,那些看官便纷纷要求他在其它三楼也题上。我們东家熬不過,就又给乐山楼题了一联,却不肯再写。东家說了,谁能以桃园、碧玉二楼的景致为题写一好联,他便亲自提笔给那两楼写上。到如今也只有碧玉楼让人做了一联,桃园楼却是无人能道出其中精妙。”
萨朗耶道:“哦?這倒稀奇,你东家究竟为何人,他的字竟受到如此追捧。”
“這我不知。只是听少东家称呼他做主子,姓甚名谁无人知晓,但也有一些好事之人称其隐公子。”小二老实答道。
萨朗耶想想却想不出這号人物是谁,便问:“那你說說碧玉楼的题字又是什么?”
“短墙披藤隔闹市,小桥流水连酒家。”小二答。
“好意境。”萨朗耶笑道,转而对玄澈說,“這东家非凡人,小二也不简单。”
小二在一边接话:“大人這话可折煞小人了,小人哪称得上這等评价呀!”說是這么說,但小二早已笑得满脸开花。
萨朗耶道:“怎么够不上?我倒不知道哪家小二像你知道這么多,是读過书嗎?”
小二害羞道:“小人哪读過什么书啊。只是东家规定了,要在這儿做小二就要把太和楼的各种情况都记清楚了,若是有客人问绝不能含糊,不然要扣工钱的。”
萨朗耶抚掌道:“這东家有趣。”
玄澈淡淡一笑,不作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