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二天,玄澈的手谕送到萼华宫。
“……以上诸女,性情善妒,举止见拙,遣反回乡,望诸女自省仪行。”
太监尖细的声音落下,众女全愣了,直到太监催促,才有卢沁书站出来接了旨。
一名女子上前拦住太监去路,道:“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既要我們回去了?!”
那太监道:“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的也不知情。”說罢,太监便匆匆离去。
众女陷入一片沉默,一個女孩大叫道:“卢沁书!定是你昨日对太子殿下說了什么!”
卢沁书看去,出声的是昨天被太子问了名字的黄茉儿,卢沁书突然意识到被遣返的都是昨天太子问了名字的女孩。难道昨天太子问名字是为了這個?
卢沁书沒有作声让黄茉儿更加激动,黄茉儿高声道:“卢沁书,枉费我們叫你一声姐姐,原来你竟在背地裡使這种手段!”
卢沁书淡淡道:“太子的决定和我沒有任何关系。”
“骗人!”另一個女孩叫出来,“昨日你与太子說了那么久的话,我們都看到你和太子对我們指指点点,若不是你說什么,只见了一面太子怎么会突然遣返我們?”
又有一人嘲讽道:“卢姐姐,该不会是看我們年轻,便想办法将我們赶走吧!”
听到這几個人如此說,其他女孩们目光也渐渐奇怪起来。
卢沁书心中苦笑一声,发现太子给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烦。
卢沁书冷笑一声,道:“我若要攀附太子,何必使這些小手段?论貌美,我纵然不是倾国倾城,也决不逊于你们任何一人。论才学,你们哪人不服我?更何况太子从来不是肤浅之人,对于太子而言,恐怕我們身后所代表的权势的意义远大于我們本身的优秀,而论家世,你们谁比得上我?昨日太子不過与我闲聊些琐事,他不曾问過我对你们的看法,我也不曾說過半字。至于今日之事,你们自己回去想想,昨日琪妹妹冲撞太子的时候你们心裡在想什么?婷妹妹因病卧床的时候你们又在想什么?想清楚了,莫要再怪我给你们是绊子。我早說過了,太子非轻易可骗之人,你们自己在太子眼前露出妒意,能怨谁?”
一番话让众女都沒了声音。
卢沁书心中鄙薄众女,不欲再說,拂袖离去。
看到卢沁书离去,一個女孩连忙追上。
“沁书姐姐,你别生气。她们胡言乱语的,巧儿相信姐姐不是那种人!”那女孩义愤填膺地說。
卢沁书淡淡道:“我沒有生气。”
卢沁书只是不屑,她出身大族,自幼聪慧,什么阴谋斗争沒有见過听過,视野开阔,见识广博,面对眼前這些女孩们连情绪都藏不住的肤浅,她实在是很鄙夷,而大家闺秀特有的高傲心气也让她懒得去和這些小女孩们争辩。
不管那女孩在自己身后叽叽喳喳說什么,卢沁书一心只想着太子昨日裡的笑容。
昨日卢沁书初见太子便因其美貌而惊为天人,随后的聊天裡更是为太子的学识和眼光所折服,只是太子温柔平淡的气质并非她所爱,当晚還暗诽太子太過柔顺,少了一点当政者的强势沉重,不合己意。却不想今日就出了這件事,现在想来,当时的温柔笑容竟已经将自己算计进去了!
這才是祖父說的温和谦恭却心狠手辣的太子吧!
卢沁书望着东宫的方向暗暗扣紧了手指。
父亲,您要小心了,這個看似温柔的太子恐怕野心不小……
“善妒”這個帽子太大了,沒有几個女子能担得起,那些被遣返的女子的家人也不敢宣扬,萼华宫的事情過了几天就消停了。
终于等到了八月,傅鸢活蹦乱跳地回来了,還有一個满脸“慈祥”微笑的沈煜。
一大早傅鸢就跑来找云昭。
“昭姐姐!”
傅鸢一身红色劲装,艳如烈火,给云昭来了一個大大的拥抱。云昭可承受不住如此热情的大礼,被扑得往后退了好几步,還是身后的宫女扶住了她才不至于摔倒。
傅鸢撇嘴道:“昭姐姐,你怎么变得這么瘦了!难道澈哥哥对你不好嗎?!”
云昭戳着傅鸢的脑袋失笑道:“想什么呢!你澈哥哥那样温柔,怎么会对我不好?”
“哼,我才不信!”傅鸢說,“我听說了,澈哥哥受了伤,身体很不好,一定是你照顾他照顾得累了,才這样瘦。澈哥哥一点也不会照顾自己!”
云昭笑笑,她又怎么和傅鸢說,若自己真能为澈的身体做些什么,哪怕再瘦些她也心甘情愿。
云昭让人端上精致糕点,看傅鸢狼吞虎咽,不觉吃吃低笑出声。
傅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将起她在边关的各种事迹,自然不忘将自己从西北救回玄浩的那番事好好渲染一番,說的趾高气扬,末了又问道:“昭姐姐在宫裡快乐不?”
云昭笑道:“有你澈哥哥在,怎么会不快乐?”
傅鸢想想,突然气道:“澈哥哥太坏了!那时候還和我說只要昭姐姐一個呢,现在就选了那么多女孩子进宫!一点都不守信用!”
云昭摸摸傅鸢的脑袋,笑道:“傻瓜,你澈哥哥是太子,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的。”
傅鸢鼓起腮帮,虽然不服气,却沒有再說什么。云昭笑笑,又问:“鸢儿呢?沈煜对你好不好?”
傅鸢挥舞着小拳头嚷道:“那是当然!他敢对我不好?哼!”
云昭笑道:“鸢儿的小性子還是一点也沒变,這么不温柔,小心沈煜生你气。”
“他才不会呢!”傅鸢說,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昭姐姐,我和你說你不要告诉别人噢。每次沈煜惹我生气,我就会說:你不要我就去找澈哥哥。沈煜就会很急,给我道歉呢!”
云昭哑然失笑,却听旁边传来一個温和的笑音:“小鸢又拿我做挡箭牌了?”
傅鸢看去,果然是她思念已久的澈哥哥。傅鸢一声欢呼就要扑上去,却不想沈煜突然从玄澈身后窜出来,傅鸢沒扑到玄澈却被沈煜给抱了個满怀。沈煜低声怪道:“你又气我!”
傅鸢撇撇嘴,嚷嚷着:“我才沒有!你快放开我,我要抱抱我的澈哥哥!”
沈煜不高兴,却不好說什么,只能死抱着不松手。
玄澈笑道:“小鸢都多大了,哪能乱抱呀?小心你昭姐姐不高兴。”
傅鸢看看云昭,說:“昭姐姐才不会呢!”
玄澈走到云昭身边拉起她的手,笑道:“那也不成,小鸢长大了,不能让你乱抱了。”
傅鸢听了哇哇乱叫:“澈哥哥你偏心!那么多女孩子你都抱,居然不抱小鸢!”
玄澈奇道:“哪裡来的女孩子?”
“哼哼,澈哥哥,我都知道了,你选采女!”傅鸢崛起嘴巴,“当初還說只要昭姐姐一個,不要我呢!骗人,我也要澈哥哥!”
玄澈有些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這是沈煜已经按下傅鸢的脑袋低喝道:“你有我還不够嗎?!”
傅鸢开始胡說八道:“不够不够,我要澈哥哥!”
见话题已经被岔开,玄澈和云昭看着這对欢喜冤家对视而笑,玄澈轻声說:“昭,我們走吧,别打扰他们了。”
云昭轻应了,跟着玄澈离开了院子。
路上玄澈感慨道:“小鸢现在很幸福,沈煜是個好男人。”
云昭也点头,忽儿想起了什么,面上一红,啜啜道:“妾身也很幸福……”
玄澈听了脚下一顿,又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云昭不知怎么了,以为自己是說错了话,有些惶恐地低下了头。玄澈轻轻揽過云昭,轻声道:“昭,你太温柔了。”
云昭愕然地看着玄澈,只听玄澈慢慢道:“昭,我总在忙碌很多事,不能陪着你,不能给你更多的快乐,让你寂寞,却又要你陪着我這具残破身子受罪。我知道你顶着很多压力,我却不能帮你分担,反而让你承受我的烦躁。昭,你還不够幸福,你這样容易满足,会惯坏我的。”
云昭靠在玄澈怀裡,耳朵裡除了柔柔的话音只剩下一声又一声轻微而坚定的心跳。云昭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求什么,寂寞、压力,从立志要站在這個男人身边的时候就应学会承受了。可這样一位夫君:他高贵,他美丽,他温柔,他体贴,他专情,他负责,他才能卓越而谦和宽容,他這样的完美却還惦记着自己的感受。云昭觉得自己会被幸福淹沒,陷在一個名为“玄澈”的深潭裡无法自拔。
傅鸢和沈煜這次回来就是为了结婚,他们在回来的第十天就结婚了,跳脱的傅鸢难得害羞一回,穿着大红嫁衣上了花轿,只是沈煜酒量不好,结果敬酒的时候傅鸢一掀盖头替夫上阵了。到闹洞房的时候,傅鸢被几個姐妹取笑羞了,不知从哪儿摸出鞭子啪啪一甩,把所有人都给赶了走。众亲朋汗颜,纷纷感叹:“不愧为巾帼将军!”
不论怎样,傅鸢和沈煜這对欢喜冤家终于走到了一起,两個人都供职于军中,虽然男文女武、夫内妻外的组合让人颇决怪异,但他们自己却无视世人的目光,感情深厚,合作默契,在日后为大淼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后宫有所平息,改革也還沒有开始,参加了傅鸢和沈煜的婚礼,玄澈本以为自己终于能在夏末裡偷個懒了,沒想到大明十年注定是一個多事之年,十月初的时候边关传来消息:一队大淼商人在西善境内遭到不明部落袭击,损失了大批货物,并且人员伤亡惨重。
這件事是在八月底发生的,那遭难的商人好容易逃回了两個,因为這等事情很是平常,商人都是自认倒霉,本沒打算报官,不想在口耳相传之间传入了郑志铎的耳朵裡。
郑志铎此时已经退居二线,只是作为老将在一旁辅佐傅鸢、玄浩這样的年轻将领。他在這几年间与玄澈时常通信交换彼此对于战争的想法,他曾特别听玄澈嘱咐過:“如果有大淼的人民受到袭击,不若原因如何,你定然要维护,如果必要就发动小规模战争!”但這种观念与传统儒家观念产生了极大的冲突,郑志铎并不太能接受,如今碰到這情况有些拿捏不定,便与幕僚商量。幕僚认为按照太子的意思是要出兵惩治一下那個部落,只是为了這种理由出兵的事他们不好做主。于是郑志铎就写了折子上呈朝廷,根据幕僚的建议,折子裡在述說了事情经過之后提议出兵。
折子放到上书房裡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中书省大部分人都认为我們乃礼仪之邦,怎么能为了区区贱商对友好邻邦发动战争,所以不能出兵;武将们听說要打战自然不亦乐乎,消息传到军校裡每天都能听到类似“放我們出去”的宣言;继晏子期之后上任的尚书令崔秉胆小怕事,一切以太子马首是瞻;而六部尚书则呈二四对抗之势,礼、吏二部主和,兵、户、工、邢四部主战,那兵部自不用說,工部想在战争裡试用自己的新武器,邢部觉得有俘虏自然有他们的功劳,而户部却是在先前几次玄浩发动的战争裡尝到了甜头,开始食髓知味了;至于民间,主战的和主和的,要风度的和要面子的,要文明的和要钱的,酒楼、茶馆各种公共场所都吵成了一片。
早朝上为了打不打一帮文武大臣差点自己先掐起来,玄沐羽难得头疼地揉揉额头,和玄澈退回了上书房。
玄澈盯着一份情报人员送上来的西北地圖发呆,也不知在考虑什么。
玄沐羽倒也猜到了玄澈心思。玄澈曾经說過我們的政府不爱护人民之类的话,后来就這個問題进行讨论的时候,玄澈就反问他:“如果我們的人民在境外受到了攻击,我們会出兵讨回公道嗎?”玄沐羽当时回答:“若是本朝使臣受此侮辱,自然不能轻视。”玄澈就笑了,說:“父皇的意思难道是,除了使臣,其他的百姓就不应该受到国家保护嗎?”玄沐羽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了,似乎最后两個人也沒争论出什么。沒想到今天真的遇到了曾经假设過的情况。
玄沐羽便问:“决定开战?”
“嗯,刚颁布的促进商业的法令,不能坐视不理。”
玄澈简单回了一句,仍然盯着地圖。
玄沐羽抽走地圖,揽過玄澈强迫他看着自己:“在想什么?”
玄澈挣了一下沒挣开,便只将身子向后仰了仰,尽量让两人间拉开一些距离,道:“战要打,但也不能打沒有利益的战,儿臣得看看有什么好处可以捞。”
“你呀!”玄沐羽哭笑不得地刮刮玄澈的鼻子,好气道,“怎么把自己搞的跟個商人似的,满脑子就想着這些东西!”
玄澈沒计较玄沐羽疑似吃豆腐的行为,认真地說:“儿臣的本质就是一個商人,只不過买卖的是国家利益而已。儿臣必须精打细算每一分每一毫,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
玄沐羽愕然,他沒想到国家在玄澈手下已经从“小鲜”变成了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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